月色如水, 包裹着两个单薄的身影。
刘冰身旁的男人高而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指骨节分明。
“累坏了吧?”刘冰问道, “连着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才赶回来,你说你急什么, 我没事的。”
“你最近都睡得不好么?”钱嗣礼问道, 声音低沉沙哑, 语气却很温柔。
“嗯, ”刘冰揉了揉眼睛, “晚上都会喝点酒才能睡着。”
“你脸都红了, ”钱嗣礼笑道,“怎么今晚喝了那么多?”
“我室友,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打拳的人很直的那个,非缠着我喝。”
说完这句话, 刘冰的眼神也沉了下去,“他今天去帮明枫叔收拾遗物了。”
“我知道, 我知道, ”钱嗣礼揽过刘冰的肩膀, 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明枫叔走了我也很难过。”
刘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感觉一阵安稳。
他这几天都很难入睡,此刻却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睡意。
“你还记得吗,咱俩小时候打架,就是明枫叔帮我们调解的。”刘冰忽然笑了一下, “说起来也难怪,小时候一见面就掐架, 现在倒成了这样。”
钱嗣礼也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小时候跟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还说呢,小时候就是你老欺负我,”刘冰继续向前走去,“你那时候真的是好坏啊,所有家长都说你学习好又有礼貌,只有我知道,你背地里老欺负我,真是可恶极了。”
“可能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钱嗣礼坦然道,“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咱俩就是十岁那年打得最厉害,见面就打,”刘冰望着村西边的方向,“然后,明枫叔就让咱俩手拉着手,在破石桥上站了一下午。”
二人远眺着那座破石桥,各自怀念着。
“你知道吗,那一个下午,我心跳的快极了,”钱嗣礼回忆道,“我当时还以为是怕被那么多人看到,觉得害羞,但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动心了吧。”
“那怎么办?你喜欢我了这么多年,我是今年才知道的,岂不是怎么也追不上你了。”
钱嗣礼笑着拉刘冰坐下:“傻不傻,这又不是比赛。”
二人一时间都沉默着。
夜风温柔,月色温柔,连周遭草木的窸窣声也十分温柔。
二人就在这样温柔的夜里,靠着石头,看着漫天的星空。
刘冰忽然想到,那座让他和钱嗣礼关系变好的石桥,明枫就是从那边上跳下去的。
星空浩瀚无垠,冥冥之中似有神意。
刘冰相信,其中有一颗星的名字,就叫作明枫。
“我很想他。”刘冰慢慢说道,“你说,我们会变成他那样吗?”
钱嗣礼想了许久,摇了摇头:“不会。”
刘冰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这世道总是在发生着一点一点的改变的,”钱嗣礼看向刘冰,目光灼灼,“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嗯。”刘冰的目光也渐渐坚定。
二人就这样望着彼此。
鼻息渐进。
他们之间的空气也变得温热、潮湿起来。
二人很认真地对视着,然而,却很没来由的同时笑了。
“哎,果然是太熟了,”钱嗣礼挠挠头,“这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刘冰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好几个月没见咱俩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没想到还是……”
咔嚓。
不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
二人同时警觉,朝外面看去。
他们只看到遥远处,似乎有一个漆黑的身影,正朝着村子里的方向狂奔。
……
隔天清晨。
楚孑起身后发现刘父刘母已经把早餐都做好了。
他睡得很好,胃口也大开,哪怕只是清粥小菜,吃的也很是尽兴。
但他身边,一直胃口很好的王一弗和刘冰却不是这样。
二人都没吃,只是戳着面前的粥碗,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这么没胃口?”楚孑问道,“是宿醉了吗?”
“嗯,不太想吃,”刘冰闷闷道,“你多吃点吧。”
楚孑又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两个包子。
这时候,刘父刘母也注意到了二人的异常。
刘母想了想,问道:“小冰啊,你钱哥哥回来了,一会儿叫他来吃晌午饭吧?”
这话就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块,王一弗噌的一下站起了身,看向了刘冰。
刘冰也被王一弗的这套动作吓了一跳。
王一弗指指门外:“我和楚哥要去一趟市里,我们两个中午不吃了,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呢,我还准备给你们炖鸭子做鱼呢,”刘母问道,“一会儿来的是隔壁的小钱,和我家小冰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他是在公安大学学法医的,感觉和你们肯定能聊得来。”
王一弗退后两步,赶紧摆摆手:“不用了,真不用!”
退后的时候,差点把刘冰的筷子和碗都撞到了地上。
二人同时伸手去扶,结果手指撞到了一起,王一弗像是触电了一样,把手抽了出来。
啪——
刘冰看着自己被打了一下的手,也愣了,看向王一弗。
二人对视片刻,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冰甩了甩手,神色立即冰冷下来,就像是彼此第一次见面那样。
他转过身:“我也出门了。”
刘母嘱咐道:“别忘了叫小钱来吃饭啊!”
刘冰没有回答。
紧接着,王一弗也拉过楚孑的手往外走去。
车子发动之后,楚孑实在是不解,问道:“你和刘冰怎么了?昨天不还是称兄道弟要好的不行吗?”
王一弗看到窗外,刘冰敲响了钱嗣礼家的门,催促道:“楚哥,快开快开,赶紧走。”
“怎么了?”楚孑踩下油门,一头雾水。
“就,内什么,我昨天晚上不是去找阿冰,然后发现……阿冰他……算了……哎呀,这怎么说……就是阿冰他……啧,就那样!”
一段话被王一弗说的稀碎。
楚孑笑了笑,只问道:“是你们因为什么事闹矛盾了吗?”
王一弗摇摇头:“没有。”
楚孑又问:“那是因为你发现了刘冰的另一面?”
王一弗思忖片刻,点头:“对。”
“不会是虐猫虐狗之类的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另一面吧?”
“那倒不是……”
楚孑随口道:“那不就没什么大事?”
听完这话,王一弗愣了一下。
然后,他也冷静了下来,缩在座位里,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闷闷道:“好像也是。”
……
笛墨市三香街道。
这是一条挺热闹的街道,规划也是肆意而为,街两侧是一排排的建筑,有商业大厦也有居民楼。
底商全是些小吃店、饭店和房产中介,很有市井气息。
楚孑将车停在了路边。
二人盯着那个洇湿的快递盒半天,还是分辩不出来最后到底写的是什么地方。
王一弗下车伸了个懒腰:“楚哥,怎么办,咱们也不知道把这手链送给谁啊。”
“要不给刘冰打个电话?”楚孑试探道,“刘冰和明枫认识,说不定知道这些。”
“不……了吧,”王一弗瞬间萎靡了,“我们自己找找好了。”
“好。”楚孑笑了笑,指向后面的一个招牌,“不如从那里找起吧。”
王一弗顺着楚孑的手指看去,只见招牌上写着
“康康体育——散打、武术培训”
二人上了楼,发现这里的牌子虽然很老了,但人气却很旺,此时里面一种小朋友正如火如荼地跟着教练出拳呢。
而他们也在墙外贴着的明星教练的专栏里找到了明枫的名字。
“二位,请问想要报名学习散打或是武术的培训吗?”前台小姐姐说完,看到二人,尤其是王一弗的体型,话锋一转,“还是您二位想来应聘当教练?”
楚孑指向明枫的照片:“请问明枫教练是一直在您这边工作吗?”
“是的,”前台小姐姐回答道,“我们这家武馆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明枫教练一直在我们这里工作的,不过他最近请了长假。”
“这样啊,”楚孑点了点头,“请问明枫教练在您这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或是经常在一起相处的人?我们有一些话要带给他们。”
“好朋友?”前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还真没有诶,明枫教练一直都比较沉默寡言,而且我们这一行流动性也大,他似乎在我们这里没有太好的朋友。”
“那恋人呢?”王一弗问道。
前台小姐姐笑道:“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哦……”
王一弗低下了头。
“不过,”前台又说道,“明枫教练不带班也不在我们这里锻炼身体的时候,经常会去一家钢琴班,不过我们也没听说他会钢琴什么的,我想可能是去那里找朋友吧?”
“钢琴班?”王一弗来了精神,“地址在哪?”
前台替他们指清了路,就在隔壁大厦。
于是二人立即赶去。
正是中午的时候,他们听到钢琴班里传来悦耳的钢琴声。
这家培训机构很小,但看上去也开了不少年头了。
墙上同样贴着四位明星导师的照片,前台热情的告诉他们来的正巧,四个人都在带课,让他们稍后片刻。
十分钟后,第一个教室终于下了课,楚孑和王一弗等学生散的差不多了,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位剃寸头看上去很有个性的女教师,看上去颇为洒脱。
王一弗转过头:“可能就是这位了,好像和明枫叔还挺搭的。”
楚孑微微点了点头:“有可能。”
二人走到女教师面前。
“你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女教师问道。
“请问你认识明枫吗?”王一弗问道,“他是隔壁楼教散打的老师。”
女教师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个人。”
“好吧。”
王一弗灰溜溜地退出房间。
紧接着,第二间教室也下课了。
这是一位留着长发,穿着长裙的青年女教师。
王一弗再次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问道:“请问您认识明枫吗?”
但这位青年女教师也摇摇头:“不认识诶……”
之后,在第三个房间,二人也没有运气。
这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教师,哪怕王一弗再不相信也还是上前去问了。
但这位奶奶同样不知道明枫是谁。
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了。
这也是下课最晚的一个班级,楚孑和王一弗听到里面的孩子的欢声笑语,下了课都不愿意离开,都能想象出这位老师的活力与亲和力。
几乎拖沓了半个小时,这扇门终于打开了。
王一弗心急的不行,刚要拉着楚孑往里走,但看到里面的老师之后,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位老师戴着眼镜,留着亚麻色的卷发,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了,但保养的很好,皮肤白的发光,看向孩子们的神色也十分柔和。
就像是想象中的那种对待孩子很友善的艺术家一样。
但是。
这是一位男老师。
王一弗愣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拉着楚孑就想往外走。
“不是,不可能,我们肯定搞错了……”
楚孑却向里轻轻推了王一弗一把。
二人就这样站到了这位老师的面前。
“你们好啊,”这位老师的声音也十分温柔,笑着看向二人,“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吗?”
“呃……”王一弗卡了壳。
楚孑却如常问道:“请问您认识明枫先生吗?”
听到明枫二字,这位老师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他顿了片刻,摇摇头:“不好意思,不认识。”
楚孑看向这位老师胸前的名牌
“索杺”
在“杺”字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
楚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银色的手链,递给了他。
“这是明枫生前想送给您的礼物和卡片,请您收好。”
索杺下意识接过那个手链,忽然抬眸,疑惑道:“生前?”
“嗯,”楚孑的语调平缓,“明枫先生已经在四天前去世了,请你节哀。”
说完,他也没停留太久,只是拉着一脸震惊的王一弗走到了外面。
房间内。
索杺捧着这个手链,整个人都呆滞了。
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了这串手链上,让它闪着七彩的光线,如梦似幻。
索杺的泪水忽然如同决堤一般,大滴大滴地滚落。
他跌坐在地,却只能捂紧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真的嚎啕起来。
良久。
屋子外面来来往往的都是笑着的学生和家长。
他们却不知道,只是一尺之隔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些昔日只能在书里看到的词语,正在上演着。
王一弗在门外看到了这一幕,也觉得心如刀绞。
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冲动。
他想走上前去,拥抱一下这位绝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