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员看到秦铎这么看自己, 着实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该有的忌讳还是要有。”
秦铎眨了眨眼:“不是,这红绳子管用吗?”
“管用, ”实验员拽了拽绳子,“这玩意老结实了, 要不我绑你一下子试试?”
秦铎:“……”
大可不必!
其实, 虽然说考古学家做的都是十分正经且十分唯物主义的事, 但也有不少人心里有这点那点的忌讳。
他们通常不会用别人的手铲, 除了手铲是老师馈赠的重要物件以外, 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知道别人有什么忌讳。
毕竟, 即使不是因为发掘别人的墓葬而忌讳,也会因为考古这件事本身就带有一定风险,所以才如此避讳。
当然了,用红绳子、戴护身符这种事在别的行业也多了去了,在考古界也只能算是趣闻一件。
而一众实验室考古的研究员在确定了要将内棺转移至实验室之后, 就进行了多套方案的推演。
考虑到内外棺椁木的腐朽情况严重,难以分离, 最终, 他们决定将已经空荡的外棺和内棺一起转移。
而这之间的空隙, 则需要用什么东西填补上,否则很可能会晃荡。
国家强有力的科技支援在这一刻又得到了体现,一种新型材料,名叫“聚氨酯发泡材料”的东西被提了出来,很快被采纳了。
这种材料是一种复合的化学液体,但喷射出来之后, 经过一系列化学反应,可以很快变成固体, 就像是坚硬的发泡奶油一样。
它海域体积大、重量轻的优势,可以有效的把包装体内的任何空间都填的很满。
但这是聚氨酯发泡材料在考古学中的首次应用,谁也不敢保证效果实际如何。
所以实验室还进行了多次模拟实验,直到半个月后才彻底定下这种方案。
打包则是又用了两周的时间,真的应了那句网络流行语,“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到了真正转移棺材的那天,考古工地热闹极了,不仅仅是所有的考古学家和工作人员齐聚,就连隔壁村的村民也都过来围看。
毕竟当时是他们发现的盗墓贼,也是他们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西江研究所,这座古墓才得以保存完整,要论这次考古工作有这么大的收获谁能论上头等功,功勋章上绝对有这些村民的名字。
棺材就在大家的注视之中缓缓升起,稳稳当当,专家组悬着的心也算是踏实了下来。
转移到实验室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卡车却走了几个小时,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再往前挪动。
一众工作人员也跟着卡车缓缓前行,盯着那脆弱的棺材目不转睛,眼神几乎虔诚。
这就像是这次的整体考古工作一样,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谨慎有加,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之下,才大功告成。
楚孑行走在这样的队伍里,只觉得与有荣焉。
翻过一座小小的土坡,实验室就在眼前,而考古工地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这也代表着海昏侯墓主墓的田野考古发掘工作正式结束。
这座恢弘的墓园是以海昏侯和他夫人的墓为中心建立的,包含两座主墓七座陪葬墓,以及院墙、门阙(que1)、祠堂、厢房等建筑构成。
这是中国迄今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好、内涵最丰富的汉代列候墓葬。
而确定墓主人身份的最后一步,就将在华国考古史上最先进的实验室内完成。
内棺被放置好之后,专家学者们早已在周围站好。
最大的挑战即将开始。
而这时,根据之前采集到的数据所做出的模型推测结果也出来了。
情况不容乐观。
现在的外棺下面是有四个轮子的,是为了方便当初下葬时主棺的移动,根据轮子的大小,估计原本主棺高度至少是现在的三倍以上。
而整个主棺塌陷情况最严重的就是内棺。
这个结果一出,专家组的心理立即七上八下起来。
他们都知道,内棺内部的文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气氛肃然,而他们面临的第一道挑战,就是要揭去内棺表面用于保湿防裂的宣纸。
这是一个既无趣,又磨性子的活。
而在工地以手稳和心思沉定出名的楚孑自然是被选进了这项工作里。
他足足在内棺旁边站了两天,才终于把所有的宣纸全部揭开,而没伤害到内棺的椁盖板。
秦铎都怕楚孑因为太累直接昏迷了,这两天流水一样的给他投喂零食小饮料,还有事没事给他扇扇风,可谓是无微不至。
一众专家也是变了法的夸楚孑,但在楚孑的主观世界里,这些都是嗡嗡叫,根本没有走心。
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石锤了。
三天后,终于到了开内棺的日子。
和开主棺的椁盖板流程是一样的,实验员们先撬开一道缝隙,然后插入裹好布的木条,并用红绳子绑紧,最后用吊机向上吊起。
照例,待到刚打开一道缝隙的时候,研究员们就迫不及待地向里看去了。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片狼藉。
比他们想象中的状况还要糟糕。
这场面直到椁盖板彻底吊离也没变得好看多少。
到处都是淤泥,而最关键,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遗体却不见踪影。
“经过这么多年的浸泡,又不是完全封闭、隔绝空气的环境,遗体已经彻底被腐蚀也很正常,”生物组的专家叹了口气,“只能看看能不能推测出遗体的位置和体型了。”
通常情况下,遗体是最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
但其实在古墓里,遗体消失的情况也非常常见,所以大家也没太泄气,而是继续认真地清理着。
这一认真清理不要紧,还真被大家发现了不少“惊喜”。
宝贝真是好多啊!
内棺左右各有一把佩剑、还有温润的玉佩、鲜红的漆盒、环首刀把……
虽然遗体一早就被腐蚀了,但这些文物却被保存的极好,甚至还能看出它们曾经的颜色!
而且,这些显然都是墓主人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本身就无比珍贵又精致,在淤泥中一个一个露出头来,让一众研究员立马“回了一口血”。
颇有一种浪里淘沙的快乐。
楚孑本也正正常常的挖着,但忽然觉得挖出来的三四个玉做的小玩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立马停了手。
他负责的是内棺的南侧,也就是遗体头部的位置……
等他看清那几样东西之后,瞬间发出了一声“我去”。
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围过来了,看清之后同样发出了“握草”的声音。
零零碎碎的玉器不是别的,正是玉覆面!
也就是先秦礼节传下来的,玉制的面具!
而它们已经碎了,但依稀能看得出来,这原本就是覆在死者眼睛、鼻子、嘴巴上的部分……甚至还保留着五官的形状!
这就是所谓的“九窍玉”
看上去相当惊悚!
这还不能细想。
如果一细想,就知道楚孑挖的这一块淤泥,应该就是原本遗骸的头部……
楚孑阖目凝神半晌。
幸亏他是学殡葬学出身,不然还真不一定顶得住这份冲击。
很快,挖到这样的玉的不止他一个。
经过长时间的地质运动,原本都覆盖在亡者面部的玉都已经散落各处了。
而这还不是汉代流行的“玉殓葬”中最重要的部分。
研究员们很快又在棺材的中部发现了七块巨大的玉璧。
它们呈四纵三横的十字型排列,稍加思索便知这应该是覆盖在遗体之上的,应该刚好能盖住遗体的胸、腹、阴等等部位。
而在楚孑缓过神,继续发掘之后,也在玉覆面的部分之下挖到了不少别的玉块,大家猜测这很可能是死者头下的玉枕。
至此,墓主人遗体的大小和位置就基本确定了。
正当大家还沉浸在挖出亡者贴身的玉器的复杂情绪中,一位研究员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凸起。
那是在一片狼藉之中的白色凸起,方形,似玉。
而位置正好是在他们推测的遗体的腰部。
“会不会是……腰间佩戴的私印?”
一种研究员对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说道。
不仅仅是汉朝,放眼整个华国古代,男人都是很喜欢在腰带上佩戴些东西的。
而方形的玉显然不是玉佩,只能是印章这一个解释了!
考古队立即对那个小凸起进行了谨慎的提取,很快它便水落石出。
这正是一枚汉代常见的“方寸之印”,边长2.1cm,总高1.5cm,用上等和田玉雕琢。
而它的地步,阴刻了两个小篆的字,左右等分,一样大小。
随着最后一点淤泥被冲刷干净,考古人员都凑近细看,希望这是他们想得到的答案……
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正是几百号人都期待的两个字。
“刘贺”
至此,墓主人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
哪怕前面有再多的旁证侧面指出了墓主人的身份,也没有这枚小小的玉印上面的两个字来的更有说服力。
刘贺,这位一生都充满离奇色彩的人的墓,终于被找到了。
公元前86年 7-19岁 昌邑王
公元前74年19岁 封帝
27天后被废软禁
公元前63年 30岁 改封海昏侯
公元前59年 33岁 病逝
2000年弹指一挥间。
考古学家经过如此长时间的努力,终于重见了他。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感到唏嘘。
这可能就是考古学最有成就感的瞬间。
但这种微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因为楚孑还在继续挖土。
然后。
他挖到了内棺的最底部,停了手。
一众考古学家看着那又双叒出现的金黄色,陷入了沉思。
又tm是一排金子。
刘贺,还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