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同学, 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加入百目真实？”张十梦不动声色地展开攻势。
这是一个十分聪明的问题。无论对方表现出痛苦，狂热，困扰, 抑或暴怒，都能为她指出正确的精神分析方向。
那分别代表了被胁迫，被信仰洗脑，被欺骗, 以及无力反抗的精神弱点。
在被有意塑造成与现实无异的狭小梦境内，对方为了不露破绽连陷阱和迷宫都没有准备，想要像往常一样从意象表征分析对方的精神破绽根本无从下手。
就算对方故作镇定, 装作没事人一样, 其实也说明了另一种破绽的方向——
只有恐惧, 才会需要掩饰。
事实上乙的确无法像莞贰U一样摆出完全没有感情的扑克脸, 但他的反应还是小小出乎了张十梦的预料：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乙没有暴怒, 没有故作镇定。他是真的满不在乎, 语气中甚至透着一丝戏谑。
“就凭你？”张十梦反唇相讥：“我可是实践课评价第一名, 你呢？”
“述梦系的第一, ”乙不屑道：“请不要误会, 我对你的专业并没有什么偏见。但述梦师贫于战斗, 这也是公认的事实。
你们这些后方辅助职业者，若是说对于人心与能力的分析有所长处, 那是理所当然。
但你一个述梦系实战第一，来我筑梦专业又能排在倒数第几？”
傲慢？
张十梦脑海中闪过一个倾向, 随即又感觉似乎不对。
乙是一个潜伏在敌营中整整一年, 却连丝毫破绽都没有暴露过的年轻人。
若他的傲慢真的狂妄到成为心灵破绽的程度, 那他又怎么可能隐忍到如此默默无闻, 以至于让自己第一次经历灾难时甚至都没怀疑过的程度？
“能排第几，试过便知！”张十梦一言不合，举拳就朝乙轰去。
既然对方表现出这等的傲慢，就算不是梦境的破绽也无妨。他的自信显然不会让他连张十梦一拳都不敢接就直接解除噩梦。
而只要一旦交手，两人间的对抗就会进入张十梦的节奏。
筑梦师讲究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在硬碰硬的战斗中正面击溃对手。
而张十梦在述梦系所学到的技巧，全都是如何在战斗中周旋拖延，分析出对手的破绽，从而一击致胜。
只要把这家伙拉入战斗中，她就有得是办法从对方身上挖出所有有用的情报，最后吃干抹净！
为了达成目的，张十梦甚至出拳时还特意留了手，生怕给乙造成太大的压力导致他直接解除噩梦。
砰！
乙不闪不避，举拳对轰。
一声清脆的爆响过后，乙原地纹丝未动，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
张十梦倒退五步，神色惊异。
“你是超凡之心道途的？”甩甩隐隐作痛的拳头，张十梦困惑道。
“你猜。”乙不紧不慢，仿佛根本不在意时间被拖下去会导致自己无法脱身。
不对。
张十梦微微眯起眼睛。
看上去这家伙肉身力量比她更胜一筹，即便自己发挥全力也还有所差距，但这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的锚定距离罢了。
要是乙真的就只有这点水准，张十梦分分钟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毕竟她可不是只有超凡之心一条道途。
但乙可是百目真实的人。
张十梦从未听说过，百目真实会接纳主要锚定并非虫之道途的超凡者。
乙在门书表现出的识之道途也是经历考验，能够在一众教授眼皮子底下实打实排到筑梦系中流。
他不可能还有第三条心之道途！
所以说，刚才的力量只是一种假象。
他是怎么办到的？特别的【神秘】？借助临时提升的炼金药剂？抑或是她自己最擅长的……障眼法？
想到这里，张十梦突然间意识到，若是换位思考，自己面对刚刚那试探性的一拳，她完全可以闪身避过，给对手以迎头痛击！
乙没有闪避，而是选择举拳硬撼。与其说是为了震慑，不如说……他根本就避不开！
乙掌握的并非心之道途的身体素质，而是肉身上单纯的力量与坚韧！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要确认虫之圣典与贤者之石的所在，她完全可以利用对方根本跟不上的假动作诱发破绽，然后借机直接把东西夺走！
“我猜……是虫之道途，给了你力量的加持。”张十梦不再出手，开始迂回试探。
乙的神色僵硬了一瞬，随即拍手：“应该说不愧是述梦系第一的高材生吗？
张十梦，你这样的天才死在这里，真的是太可惜了。”
比起张十梦心有底气的进退有度，乙看上去似乎更愿意把两人对峙的时间拖久一些。
他显然已经想到了，张十梦既然能猜到这么多，断然不可能自己来送死。
眼下的局面，多半是为了防止他狗急跳墙，把老师们留在梦境外面了。
乙不怕他们动用手段强行打破自己的噩梦，他只需要再多拖一段时间……
只要把张十梦拖在这里，外面的家伙就不会急着冲进来。从这个角度讲，他和张十梦所希望的展开是一致的。
见到乙也不着急，张十梦从容笑道：“毕竟事情发生在我的考核上，所以之后我还是对愎这人做了些调查。
乙，你的性格，真的和你父亲天壤之别呢。”
“你连这都查到了？”乙神色阴沉起来。
学校里大部分老师是不知道他与愎的父子关系的。校长倒是知道，但张十梦能在这里说出来，显然说明校长本人已经守在外面了。
那老家伙眼光还是相当老辣的。外加张十梦那个无所不知的老师……
乙开始感觉事情棘手起来。希望他们没有看出来……
观察着乙的反应，张十梦心中一喜。这是摸对路了！
精神分析与行为心理学在述梦系不仅是必修课，甚至还都是主修。单从一点当事人自己难以察觉的细节行为判断真假以及对方的真实心态，张十梦是专业的。
乙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从未曾小觑张十梦。
不解除噩梦，也不试图在这里干掉张十梦，其实是一场危险的豪赌。
愿意在这里不断暴露自己心理，不过是在赌时间罢了。
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你的性格模型在我们系的课上讲，其实挺典型的，”张十梦继续自信道：
“你非常骄傲，自尊心很强。而从小到大的一次次实际经验也让你确信，你并不弱。
但是你从未得到过认可。
你的父亲从未认可过你，以至于我们同班一年，都不知道你是那位的儿子。
这说明学校里的老师多半也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情。愎甚至羞于和同事提及自己有这么个儿子。
为了今天的任务，想必百目真实也不允许你暴露真正的实力，不得不以一种十分让人不甘的屈辱姿态，扮演好一个憋屈的庸才。
乙，承认吧。你不是什么虔诚的人，你的本心根本就不信仰什么百目真实。
你隐忍，蛰伏，为的可不是什么‘伟大意志’的降临。
你和我一样没有信仰，甚至会在内心中嘲笑那些狂信徒的愚蠢。
你憎恨所有有眼无珠的人，你想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享受屠戮千万的淋漓，你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
你十九年的生命，只为能在今天的舞台上绽放光彩。
但这又如何？
你做的，你想要的，不过是千千万万少年人情绪化的冲动而已。除了被密教盯上，加以利用外，你和任何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没有任何区别。
你想要的，只不过是被别人重视和认同。
而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任何一个愤世嫉俗之人得到机遇与力量后，都可以舍弃自我去做到的事情。
你要做的事情，没有荣耀。你不过是他们驱使用来完成自己目的的机械而已。
今天的事情哪怕成了，也不过是一场看上去轰轰烈烈的烟花罢了。
人们会憎恨策划这件事情的主使，会恐惧史前文明造物的威力，甚至会敬畏外界意志的恐怖……
但唯独你，乙，没有人会在乎你做的一切。
他们只会记得有一个白痴，被骗去牺牲了自己制造了灾难而已。
如此，你会满意吗？”
张十梦越说，她的语气便越是笃定。
她并没有慷慨激昂，但说出口的文字却像是莫离的三段式言灵一般具备了力量。
这力量不足以扭曲现实，却可以像芷鹭老师的心之深渊一样，把别人内心中原本存在的动摇放大。
连张十梦自己都吃惊于自己所引发的超凡现象。她以前从未用出过这样的力量。
不动声色去感应，她发现似乎是……红熡薯元
自己的核心锚定意象，虫之道途的那一群列队紫虫在发挥作用。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群东西上一次吞噬导演的蝴蝶那样……
难道能够对乙起效，是出于同属虫之道途的位格压制？
张十梦想了很多，但对面却在这时轻飘飘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质疑：
“哦？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