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梦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抬头与莫离四目相对，表情逐渐尴尬。

莫离叹了口气，忧心谏言：“吞吐帝都的人口数量, 无论如何还是太过勉强了。

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说着，她目光扫过还在适应新躯体的芷鹭老师。

张十梦明白她的意思。她孤注一掷冒着巨大风险施展神迹，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救下芷鹭老师。

莫离想要她记得分清主次。现在再继续为了那些帝都的凡人维持下去，并无必要。

莫离历经万古, 曾坐视一个个文明兴起而又没落。

虽从未滥杀无辜，但上亿凡人的性命于她而言，不过蝼蚁。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 对张十梦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清冷淡薄的原因。

没有高傲, 没有自负, 更不存在瞧不起谁。

只是见得太多了, 任谁都会不再在乎。

在莫离看来，那些人若没有张十梦参与, 也是已经注定牺牲的祭品, 根本就无须拯救。

若是顺手为之, 她当然也不介意张十梦做些善事。

但现在是与命弦决战的关键时刻, 若是为了拯救这些无足轻重的凡人, 导致最终圣战的败北；

那么现实界覆灭的情况下, 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无用功。

张十梦明白这些，也明白莫离的冷静与合理性, 但她还是只能苦笑着挠了挠头：

“若没插手，这些人真死了也就死了, 我不可能会为救他们而在决战前失了先机。

之所以这么做, 除了因为芷鹭老师的事情有点着急了外, 其实也是为了防备那猫利用这些灵魂搞事情。

经历了那么多算计, 你不会认为，它处心积虑在全城人大部分人身上埋下污染的种子，就单纯是为了恶心我们吧？”

“你的意思是……”身为S机关第一智囊，魏命名最先明白了张十梦的用意：

“我们必须提前从敌人手里抢走这些凡人的灵魂，才能阻止更大的灾难？”

张十梦点了点头，又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手中正在崩裂第二条裂纹的小棺材。

就在一眼扫过时，她看到一只完美无瑕的白皙手掌，从旁侧伸来，握住了【灵魂命匣】。

“若你是为了就这些无所谓的人类，我是一点也不想管的，”伸手的莞贰Z大咧咧笑道：

“但如果和我们的最终使命有关，那我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着，本就已经进入开眼状态的她屈指成爪，一爪插入自己的大腿，将自己九眼中的其中一枚灵魂石活生生剜了出来。

“眼”流淌着黑色汁液，滴滴答答，被颤抖的手掌推向两人同时握着的小棺材。

还没等二者碰到，莞贰Z手中的“眼”便化作流体，像是被吸尘器抽走一样被吸入到【灵魂命匣】之中。

一条裂缝当时完好如初。

“等等，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神器吧？你们族地不是还有很多么？不能让十梦去再取一个……”

看着明显虚入下来的人造人小姑娘，紫黛舒焦急地问道。

原本活泼暴躁的莞贰Z，此刻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没办法回答紫黛舒的问题，就只伸手爪向手臂上的令一枚“眼”。

张十梦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并没有插手。

若任由命匣破碎，导致剩下的大量灵魂落入盲眼女士原本计划的环节里，恐怕要出更大的问题。

但莞贰Z颤抖的手，却凭空被另一只更加白嫩，更加幼小，也更加有力的小手抓住。

少言寡语的小U对自己的妹妹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般从自己身上取下一枚“眼”，填入匣中。

第二条裂纹霎时消失，【灵魂命匣】继续接连不断地吞吐着大量的人类灵魂，却仿佛完好如初。

直到这时，她才开口解释道：“十梦已经激活了这枚【灵魂命匣】，再想用其他的代替，除非她再施展一次刚刚的神迹。

让我来吧，这对我反而有好处。

我已经成功同步并完整驾驭了足够的‘眼’，只要有办法彻底泯灭掉那些纠缠在一起，却无法同步的部分，我将获得一个最接近人类的，完整的灵魂。”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侧目。

她们未曾想过，少言寡语而又无比强大的小U，竟然还执着着“成为人类”这样的心思。

盲眼女士的阴谋被张十梦出乎意料的神迹打断，不幸中招的芷鹭老师顺利救回，出了问题的【灵魂命匣】也被人造人姐妹顺利补救……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远离门书学院的玛洛城区中，更大的麻烦已经悄然降临。

人们原本的躯体化为形态诡异，没有意识，且无法被凡人观测的怪物，在人们身边扭曲蠕动着。

按照张十梦的计划，在失去了美尼欧斯意志的操控下，它们很快便会溃散泯灭，最终沉入梦界，化为构成梦界的基本尘屑。

但在某种扭曲混沌的神力作用下，它们并没有那么简单消散。

已经失去基本形状的五官，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突然间聚合起来，重新以一种更加诡异的可怖形状排列在脸上。

骨骼扭曲拉长，筋肉干瘪收缩……

待一切变异消停下来，一具被正常人类蜕下的遗躯，已经化作了一种张十梦非常熟悉，但对凡人而言只会出现在梦魇里的恐怖怪物——

魇人。

“终于……回到，现实……”

用双手撕裂眼前薄弱的维度壁障，怪物一步跨入现实。在惊呼的人群中，它声音含糊地发出一声愉悦的咆哮：

“复仇！”

正在紧紧拥抱住儿子的烤肉店老板，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头怪物从儿子背后的虚空中钻出来。

他一把扯过儿子，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噗！

血肉炸裂的爆响，让父亲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

但过了好几秒，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受伤。

错愕地回过头去，他看到高大壮硕，胳膊比他大腿还粗的女性帝国军千夫长，正挥起拳头击碎街道上最后一头怪物。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那看上去来自噩梦深处的怪物，早已散落在地，化作一滩碎肉脏泥。

“这里由梦凰军接管了，请民众就近躲回室内，锁好门窗。”铁锤好整以暇地捏着自己的拳头，警惕着四周是否仍有潜藏在异维度中的魇人。

盲眼女士发动虫之圣典，激活埋藏在大部分玛洛市民体内的污染时，或许是为了收割他们的灵魂，导致几乎全部市民都走上了街头，万人空巷。

此时此刻，倒是给了“从噩梦中醒来”的市民们得以躲避魇人围城这灾难的生路。

按照张十梦事先的交代，在帝都内民众身上的污染被解除的瞬间，铁锤便率领部下，按照既定路线突入被分配的城区。

像她一样，梦凰军的五十支千人卫，在严密的规划下，将于最短时间控制住整个城市。

张十梦并不知晓魇人的事情。但经历过上一条时间线的污染，她早已料定盲眼女士在帝都的布置，肯定还有后手。

“那么，该是去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听到魏命名转述的捷报，笑容终于重新爬上张十梦的脸颊。

“刚刚透过门看到的场景，那猫应该已经不在神树之下了。”莫离提醒道。

“无妨，”张十梦眨眨眼睛：“你猜我为什么要丢徽章揍它？”

用来砸猫的姐妹会徽章，除了带有拜伦凯特认证的印记，可以穿行黑猫之门外，也有着其拥有者张十梦自身的烙印。

有着这样一层关系，无论那猫藏到世界上哪一个角落，就算祂跑去梦界或者外界，也无法逃脱张十梦的追踪监测。

下一秒，张十梦一声响指，众人便从原地凭空消失。

“这里是……”魏命名的声音透着古怪。

她往后退了两步，扒着半身墙往下看了一眼，半透明的白色结界映入眼帘：“我们好像，就在门书校门对面，隔街的楼顶上哎。”

“比起那个，这一堆是怎么回事？虐猫现场？”第一巫女指向楼顶平台正中的诡异祭坛。

一条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硕大黑猫作为牺牲，正躺在祭台之上。

它的双目圆睁，并没有寻常猫咪那可爱的模样。反倒是蒙着一层阴翳，像是看尽了世间全部的暗。

最为醒目的，还是大猫正面的肚皮上，从脖颈到尾巴根露着一道骇人的伤口。

伤口边缘参差，像是被什么并不锋利的锐器划开，然后将其中的内脏一一取出，严谨地排列在猫尸四周。

与那些脏器一起整齐并列的，还有张十梦之前投掷所用的姐妹会徽章。

张十梦摇了摇头，一抹狐疑爬上眉梢：“看它的爪子，这场仪式，应当是它自己完成的。”

“献祭自身，这很符合百目真实信徒的最终归宿，不是吗？”莫离看着猫尸，声音冰冷。

“问题是，盲眼女士所信仰的从来不是美尼欧斯。它真正认同的身份，是黑猫查奥特的弟子，”张十梦缓缓摇头：

“我所认识的黑猫，行事诡谲难测，想要弄清楚祂的目的难如登天。

但唯独，用追随者作为牺牲这样的事情，不符合祂的美学……”

踟蹰着，她突然看向圣武帝：“盲眼女士的灵魂呢？你能找到它灵魂归去的方向吗？”

圣武帝默默摇头，却突然抬起手臂，笔直指向张十梦背后的方向：

“在这里我才发现，【灵魂命匣】并没能抢夺到所有的灵魂。还有相当数量的灵魂，正在被那边的什么东西夺走……”

他所指的，是帝都北侧，天堂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