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 一道长河从天而降。
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路。
凡目睹者,便使超凡, 亦崩其理智。
凡波及者,及至神躯,不堪其一击。
“我靠!你倒是说一声啊……”魏命名气恼地咒骂着。
像在场所有人一样,她在看清什么之前, 第一时间闭上了双眼。但仅仅是一瞥,已经让她像窥见外神秘辛的隋心一样血泪横流。
“先说了,你当对面是傻子?”莫离替张十梦辩解, 尽管她自己也是满脸的鲜血。
作为世界之所以能存在的, 最底层的根基, 时间与命运大河自然威能盖天。
在张十梦已经小心避让的情况下, 仅仅只是无心间瞥见少许,也已经将在场众人逼到理智崩溃的边缘。
以半神之身, 张十梦可以确信对真神有效的手段的确不多。
但既然上一次, 在她涉水逆流时间而行的片刻, 那些将她视为眼钉肉刺的众神没有一个敢亲自下河出手, 那么显然这是一条可行的手段。
此刻作为河流冲刷的核心目标, 诈策浮夸地挑起眉毛, 做了一个漫画般惊惧万分的表情,连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但就在河水冲击到他身体的前一瞬, 脱口而出的谎言再度压缩了时间,在他本体受到波及之前便完成了效能:
“大河的幻象, 是一个谎言!只要我不相信, 就不会作用于我!”
下一秒, 紫色的浪涛席卷而过, 彻底淹没了谎言之神的头顶。
作为技能的使用者,在场唯一可以直视大河的张十梦,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面前每一瞬的景象,像是在玩找茬游戏时,事先便确定了将看到什么异常似的。
于是,她见到诈策先是被巨浪拍飞,接着像个溺水的旱鸭子一样沉沉浮浮,在紫色的河水里无助地扑腾着。
就在他掐住自己脖子,缓缓沉入河底时,突然邪魅一笑,对这边眨眨眼睛。
然后,像是度假的游泳运动员一样,开始在浪花里欢快地花式翻腾起来。
显而易见,张十梦的撒手锏失效了。
“你不会以为,这种半神的真理,能够对真神产生作用吧?”谎言之神一边保持着仰泳的姿势漂浮着,一边戏谑地挖苦道:
“此地的氧气,是一个谎言,因为神不需要呼吸。”
诈策的反击无疑是有效的,在场那些实力低微的超凡者,立即便卡着喉咙下意识痛苦挣扎起来。
虽然无意中吞食的意象让她们多少能比普通人耐性强一点,但窒息五分钟保持清醒,十分钟内不受致命损伤差不多就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是张十梦这样精通超凡之心道途的半神,在完全缺氧的状态下战斗也有一个极限。
或许一小时,或许一天,一个月,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刻。
如果坚持得足够长,她或许能在耗尽之前找出破局之法。
但在那以前,她将注定眼看着自己一个个同伴以最痛苦无助的方式死亡。
那种绝望……将会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
这种既致命,又不立即致命的手段,很有诈策的恶劣风格。祂向来喜欢这种给敌人戴上一个定时炸弹,享受观察他们垂死挣扎的乐趣。
像张十梦那种简单直接,用最高效手段制造致命结果的战法,在这位神明的眼中属于典型的缺乏艺术性。
用这种教导晚辈一样,高高在上从容自得的眼光看了张十梦一眼,诈策却发现张十梦回视的目光同样充满轻蔑与戏谑。
这让胜券在握,已经展开围猎游戏的谎言之神极度困惑。
“我提醒过你,反派死于话多,”
就像所有的谎言一样,空气中的氧气被谎言化后,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虚伪的,无法呼吸,却与氧气表象基本相同的物质。
拜此所赐,张十梦的声音依旧清晰响亮,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首先,你暴露了你神力的破绽。
你可以让真实的事物变成谎言,可以让谎言对你自身无效。然而,你的神力却无法抹除真实本身,亦无法改变事物的原样。”
透过真理,张十梦可以很容易注意到那种取代氧气的虚假存在,从而得出这一结论。
“答对了,加一分……”诈策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率地承认了,随即把脸探向张十梦,露出那招牌式的,邪恶至极的笑容:
“但是,没有奖励。”
祂的神力是相当强大的。只是识破这种程度的破绽,根本无法对祂构成威胁,更遑论以半神的真理撼动祂对现实的影响。
要是了解到这种程度就能无效化祂的神力,当年神战时祂早就陨落了。
但张十梦却像是仅仅确认这一点,就已经心满意足一样,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试探下去:
“其次,你已经暴露了你最大的弱点……当然,也是你最大的倚仗。”
“哦?说来听听。”在没有氧气的空间里,谎言之神是最不着急的一个,祂一直等待着房间里第一个因为耐不住痛苦而求饶的声音。
与之相反,看上去从容不迫的张十梦,却在精炼着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确信这不是谎言之神的又一个骗局,诱使她暴露最终的底牌。
她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谎言之神那过分英俊的脸孔,就像是能从中看出什么真理似的,一字一句陈述道:
“我梦想的大河的确无法伤及真神,却足以给被神祇所切割出的意志投影,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你刚刚在使用神力的时候,特意限定了‘此地’这个范围吧?
若是你真的投身外界,神力被界壁所阻拦,又何必为区区一具分身投影施展的力量画蛇添足加上一个限定?
再进一步,哪怕你的伟力已经远远超过美尼欧斯那种伟大神力的境界,即便身在外界,不加上限定就有可能导致现实界全世界环境改变,生灵灭绝;
那么作为外界意志,渴望破坏现实的你,又为什么要小心地保护着现实,不被毁灭呢?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看戏般从容的笑容僵在了谎言之神的脸上,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而这,便是张十梦所等待的答案了:
“事实上,因为从梦神的血肉中占据的能力,我能够放逐一切外界存在,自然也能对外界的气息有所感知。
但因为美尼欧斯的从神们太过抢眼,以至于让我第一时间忽略了在祂们遭到放逐之后……
房间里剩下的外界气息,似乎太少了一些。
谎言之神,在上一条时间线交手之后,我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
你的目的是梦神的遗产,是神之塔,是三界核心。
但明明身为众神中最接近胜利果实的那一位,你为什么要南辕北辙,投神外界,屈居美尼欧斯之下呢?
直到刚刚,我终于想通了。
因为你需要逃过命弦的编织,你需要借助外力,让比你更强的美尼欧斯提前出局;
你需要在最安全,风景最好的观众席上,等待历史的必然把一切关键在你面前凑齐。
为了这些,作为登上谎言神位的献祭,你完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祭祀仪式。
你骗过了美尼欧斯,骗过了三界所有还存在的神祇,骗过了全部的信徒乃至生灵……
虽然并不清楚你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与刚刚被我驱逐的那些家伙正相反,你去外界投靠蛾神的,仅仅只是一道意志投影……
而将本体,留在了现实!”
啪,啪,啪……
谎言之神鼓起了掌,节奏抑扬顿挫。
“没想到啊,”祂一扫刚刚被识破谎言的惊慌,变脸般换回了那张满不在乎的看戏表情:
“没想到三界众神,唯一识破我毕生最完美演出的,竟然是你张十梦。
但是……那又如何?
你应该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什么……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意味着诈策对外界有着深刻的理解,意味着祂数万年来一直藏在暗中,从命弦的计划中攫取着自由意志;
这意味着能够骗过美尼欧斯的诈策,多半早已经晋升伟大神力,再不是莫离所认识的那个有点搞笑的神之弄臣;
最恐怖的是,这还意味着,她们现在所面对的不再是可以被张十梦取巧放逐的外界意志寄宿体;
而是一尊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至高真神!
便是张十梦有通天之能,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想要正面对抗,恐怕也撑不过一个呼吸。
苦苦挣扎的白级同伴们,纷纷感觉原本身体的窒息之上,瞬间又加上了一层心灵窒息的重担。
就好像是正溺水在海洋中挣扎着,突然发现脚踝被缠上千斤船锚。
看穿并不能改变任何事……这是无解的死局。
与之相反,张十梦却像是摸穿了谎言之神的脾气,一点也不在意必死无疑的命运,笑眯眯道:
“真身降临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真以为,在这界壁之内你就天下无敌了?”
张十梦反常的态度,让谎言之神皱了皱眉。
若是换了肥尾蝎与兵弑那等性子,恐怕此刻肯定就先斩了张十梦再说其他。
但当年的智慧贵公子便是三界上下最多疑,心思最终的神祇。
在搞清所有的疑点之前,诈策断然不会贸然行动,做出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便是这一点,也被张十梦死死拿捏。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谎言之神发现在破碎的大理石桌残骸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猫?
这不合理,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