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一次观看过一段人生的印记一样, 圣武帝的回溯之后,也同样留下了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肥尾蝎像是很讨厌这种凝重的沉默一样, 挠着脑袋不耐烦道:“所以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确定,‘命弦’的真面目就是诈策了?
喂!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们担心那家伙直接打过来, 但是既然你们要弄清楚,就已经决定了必然会有一场正面对决了吧?
到这个时候再瞻前顾后,不是自欺欺人么?”
不得不说, 有时候最简单的直觉, 往往最贴近事物的本质。
大团长默默吞了口吐沫。
来了……
他就知道, 总有些逻辑鬼才能够通过荒谬的路径, 把最终的结论引导到真相不远的地方。
只是如今的局面,敢开口狡辩的话, 逻辑上绕不过张十梦和出云希尔达, 随意捏造些什么又很容易被那只敏锐的蝎子不讲道理地察觉到异常。
擅自进行解释, 当事人圣武帝就在面前, 谁知道他到底记得些什么?
最糟糕的是, 就算讲不过想要掀桌, 他恐怕都不是在场任何一人的对手。
如此卑微,羞耻, 命不由己的情况,甚至让本就因为牵扯到外界意志而有些扭曲的大团长的心灵, 滋生出某种不可告人的快乐。
此刻除了在心底里默默向他的主祷告, 他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
而最令人绝望的还是, 尽管谎言之神真的有着被肥尾蝎看穿的阴谋, 却偏偏并没有张十梦所推测的,那种隔着三界壁障影响人类命运的本领。
不使用特定的神秘仪式,向诈策祈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而且就算那位听到了他的心声,也无法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多半心中只会比他更加绝望与懵逼。
那种心情就好像入室盗窃正赶上屋主人跳楼。
明明不甘自己的事,但恐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憋屈……
然而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便是因为它总是不期而遇。
仿佛诈策听到他的祈祷,真如众人口中推测的“命弦”显灵一般,在大团长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打破了矛头即将指向他的局面。
张十梦从肥尾蝎身上收起略微惊讶的眼神,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真的不想现在和那位正面对上,哪怕有你们的帮助。
不过与此无关,我想你的想法恐怕并不正确。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刚我们回溯的印记里,每一次圣武帝的命运出现被干涉的表象时,都是在与其他人对话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命弦’并没有像对我这样直接出手干预,而是用了更加保险而隐晦的方式……”出云希尔达若有所思:
“通过中间人影响圣武帝的命运轨迹,进而一步步连锁推及我们其他人?”
“那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圣武帝犹自迷茫着。
“还不明白吗?”出云希尔达犀利道:“你并不像我或蝎子那样,灵魂从一开始就被动了手脚。
所以那位‘命弦’必须要通过对你的记忆做出干涉,才能避免满盘计划被提前发现的可能。
毕竟你也不是傻的,如果更早前就像刚刚十梦所展示的那样,意识到自己的多次有问题的言行,又都是因为身边有人进行干涉的话;
恐怕不等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一步,你自己就已经发觉问题,并从而破坏掉命弦那精妙绝伦的计划了。”
都说越简单的计划越容易成功。
张十梦如今所忌惮的,挡在她道路最后一步,让她既不敢向前一步登神,也不敢后退一步拯救重要之人的命弦,似乎偏偏很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祂利用了漫长的时间,操弄影响了难以计数的生灵,方才编织出最后这张大网。
更令人绝望的事,祂最终似乎还偏偏做到了。
如果说是为了蒙蔽梦神,为了在逐韶的窥视与美尼欧斯的步步谋划中隐匿自身,那许多细节看起来确实有些画蛇添足并不必要。
张十梦感觉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故意在给自己增加难度一样。
她的灵觉隐隐提示着,她应当见过类似的,独特的,不讲道理的做法。
但就像被抹去一部分记忆的圣武帝那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于何方。
不得不说,这种围绕在最后的真相边沿绕来绕去,却就是无法贴近真相的感觉,相当令人焦躁。
“也就是说,不出所料的话……”张十梦显然对第一巫女的推断十分认同,将目光转向最后的大团长:
“如果剩下的这个家伙不是引发一切问题的存在本身,那么便同样是灵魂被动过手脚的。
无论……他自己知不知道。”
张十梦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维度门扉,仿佛要看穿大团长的灵魂。
与此同时,已经被神之塔大门所释放的另外三人,纷纷对着大团长摆开随时出手的战斗姿态。
从肥尾蝎那兴致勃勃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她这是拿出了挑战远高于自己的强者的势头。
大团长有口难辩,苦不堪言。
他确信自己只要在这时稍有异动,肯定连发动【神秘】必须的完整陈述都来不及说完,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即便在被张十梦打入门内时,他也未曾感受过自己距离万劫不复如此之近。
“我还能……试着自救一下不?”他有气无力道。
“坦然接受我们的检查,就是你唯一得救的路。”张十梦嘴里念着神棍般糟糕的宣言,笑得异常邪恶。
最终,在大团长绝望的“自愿配合”中,众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观赏他的人生……
画面很快一一闪过。
只是出乎包括大团长本人在内的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人生与前三次都不一样,一切精彩的片段,全部都一闪即逝。
就好像张十梦对他的人生根本毫无兴趣,所以故意跳过了似的。
唯一短暂的停顿,还是在他第一次组织大祭典,与自家神主取得联系,成为眷者的时候。
“不会吧……这是说明,这家伙的命运,基本就没被干涉过?”肥尾蝎不敢置信道。
她的声音有些沮丧,又似乎有些嫉妒。
前者是因为似乎不能如愿所偿组队刷最终boss了。后者则是同为死地沦落人,偏偏别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出云希尔达则是虚着眼斜睨过去:“同样也说明,他一辈子所做之恶,都是出于自己本心呢。”
“这是不是说明……干涉我们命运的,就是这家伙背后那个谎言之神?”圣武帝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因为对自己最忠心的信徒无需隐瞒太多,所以没有在他身上多做掩饰,最终露了马脚?”
张十梦看了看额头渗慢汗渍的大团长,再次摇头否定:“我想不会。
命弦的谨慎与算无遗策纵贯数万载,横跨三界。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偏偏在计划的最后一步,注定和我们发生交集的这家伙身上松懈下来。
与其说因为谎言之神的疏漏导致最后在这家伙身上露了马脚……
我倒是觉得不如说是命弦考虑到我们发现问题的情况,提前便设计好故意把我们的怀疑往黑锅侠诈策身上引。
当然,这并不能排除谎言之神入局的嫌疑,”张十梦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如释重负的大团长:
“考虑到命弦的严谨与诡秘,我倒是更倾向于认为,谎言之神本来便也有入局摘果子的谋划。
命弦点破这一点,一方面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诈策身上,阻止他插手的计划;
另一方面,则可以更深层地隐藏起来。
不过……
就像我刚才的那样,假如这家伙不是隐藏在我们身边的命弦本尊,那么他的灵魂一定也被动过手脚才对。”
说着,张十梦双手继续翻飞。只是这一次,她把注意力从“被扰动的命运”转移到了被“遮蔽和掩盖”上。
果不其然,大团长数次举行大祭典,与其神主交流的印记,被神力遮蔽了。
“我明白了,”出云希尔达恍然大悟:“谎言之神因为被隔绝在外界,所以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蒙蔽的程度。
否则的话,像处理圣武帝那样对大团长的记忆进行一些加工,绝对比现在的情况更加安全。”
但张十梦却未因这个发现而满意,反倒是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在大团长留在年轮上的印记上快速翻动着,直到……
黑暗。
那是一片,与出云希尔达被改造成人时,并不相同,却有几分类似的黑暗。
诡异的是,这黑暗并非直接指向转世之前的灵魂或神性,而是断断续续,间歇着展现出一些奇怪的影像。
那些影像有的在现代化的实验室中,有的在古代的炼金塔里,周遭堆满了几人认识或前所未闻的古怪仪器设备。
类似的“闪缩”,不下百次。
“这家伙也像巫女一样,曾经是人造人?”肥尾蝎面色古怪地喃喃自语,随即又主动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对,人造人的虚假灵魂来自于灵魂石,那已经是另一个形态,不可能在‘诞生’前便留下与之后生命衔接的轨迹才对。”
张十梦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最终道出一个让所有人不敢置信的事实:
“大团长,恐怕是世上仅存的第二位,以凡人之身历经漫长历史的存在。
刚刚在追溯他命运扰动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首先,肥尾蝎猜得没错,这家伙并不是炼金文明所制造的人造人,但也确实不是梦神的梦想衍生出的,正常的人类。
有某种力量早在超人时代的技术发明前,就已经开始用更接近梦神造人一般的伟力,像精心打造一件艺术品一样不断雕琢着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家伙。
而这个时间跨度……
刚刚每一次出现的命运印记间隔,少则百年,多至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