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看你的样子, 像是已经发现了？”芷鹭老师故作惊喜的模样。

“对啊，我的确发现了……”张十梦黑着脸道：

“我发现……你在悄摸摸对我使用【神秘】啊！”

修炼已经如此艰难了，老师啊……你就算想要折磨我, 也用不着暗搓搓施加压力吧？明着说修业需要不好么？

“嘁，不要发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啊，”芷鹭老师显然不太满意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是对教学的进展不爽，还是对张十梦胆敢揭穿她动手脚而不悦了：

“这么说来, 我倒是忽视了心之道途对你肉身抵抗力的增益啊。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还有力气抱怨……

那么，是时候增大压力了！”

淡淡的白茫闪过, 张十梦噗嗤一声就栽倒在坑底, 啃了满口的香甜白土。她只觉得一座小山突然压在了自己背上。

废了好大劲爬起来, 张十梦没敢再开口抱怨, 继续闷头挖掘起来。

只是又挖了五六米后，很快便发觉土质不再像蛋糕般松软, 而是变得像整块岩石一样坚硬起来。

铁锹戳击在坚硬的地层, 崩碎了一大块下来。白色的碎渣伴随着火星四处飞射。一股淡淡的不安感浮上心头。

头顶上的芷鹭老师似乎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趴在洞口合手作喇叭状朝下喊道：

“怎么了？你的力气连钢铁都能折断吧？还会被这种硬度连花岗岩都比不上的地层挡住？

还是说……你怕到不敢继续了？”

张十梦闻言, 不吭声地闷头继续挖了下去。

火花迸射, 碎石飞溅。

无数奇形怪状, 样貌如同细菌病毒一样，体积却足有指甲盖到巴掌大不等的白色小东西被不断翻出来, 像是被挖开蚁穴的蚂蚁一样四处逃窜。

这些都是【诡异】的雏形，或者说幼生体。

它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在成熟之后, 都确实会变成能够通过精神而给人带来诸多灾病的邪异玩意。

只有张十梦自己知道, 芷鹭老师说得没错, 她害怕了。

无论是屡次陷入生死危机别人追杀, 还是一次又一次杀死别人，哪怕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承担起处理同伴尸体的工作，张十梦都未曾被吓倒过。

要说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那当然不可能，恐怕只有某些特别的精神弱点才能做到。

但无论从天性讲还是后天的大量磨炼，都造就了张十梦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性格。

即便内心不安，她也能时刻冷静思考，分析，行动。

若是没有这点特质，她早在第一次被卷入噩梦，和那些被【诡异】扭曲的同学们撞个满怀时就已经死了。

但此时她却体验到一种令人心寒的恐惧。

每一铲下去，她都觉得好像在粉碎自己的命运。就像坠崖后用钝刀子一点点割断安全缆绳，即将亲手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种恐惧来得莫名其妙，无根无源……

不，细想的话，张十梦记起她确实曾经体验过类似的感觉。

那是在和郭怀忿切磋对战时，那家伙【神秘】全开带来的感觉。

怀忿的【神秘】能够欺骗对手的灵觉，让超凡者误以为自己将要大难临头。也就是说……现在的恐惧感可能真的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一种精神上的阻碍！

想通这些，张十梦感觉正在不断飞速跌落的理智得到了有效控制。她甚至来得及动用欲之杯的感知去分析自己眼下的状况。

这一体验，她立即有所察觉。

四周弥漫的恐惧感随着自己不断深挖，正在持续增长着，甚至于强大到足以将意志坚定的勇士逼疯的程度。

但她一路挖下来，却没有感觉太过明显的变化。至少这种恐惧增长的过程没有突兀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造就这一点的，正是在松软地层时芷鹭老师动用【神秘】不断增添在她身上的“心之深渊”的压力。

从她开始挖掘坚硬地层起，芷鹭老师便在不动声色地逐渐削减她身上的压力，以至于形成一种平衡，让随着地层加深的恐惧始终无法达到摧毁她理智的程度。

张十梦突然明白为什么芷鹭老师只允许她自己前来接受授课了。

以小伙伴们眼下的实力而言，她们是不可能承受住这种近乎于心灵攻击般的压力的。

小紫大概会在第一铲接触到坚硬地层的同时就哭出声来。怀忿则刚好相反，多半会强忍着精神无法承受的重量坚持到底，直到把自己弄成重伤。

至于莫离……不知为什么，张十梦总觉得莫离多半是能做到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的。但她似乎根本不需要这样投机取巧的跃迁升华。

头发姐姐的存在，她太过无解的言灵式【神秘】，以至于一直以来对自己有些过于呵护的态度，都让张十梦意识到这人一定隐藏着现在还不愿透露的大秘密。

想通了一切，并未能帮张十梦完全克服深入地底的恐惧。

苍白平原地下的恐惧就像是郭怀忿的精神攻击一样，除了硬抗没有任何办法。

她汗如雨下，瑟瑟发抖，但始终坚持挖掘着。

直到理智再也无法承受也没有停止。她放任自己精神崩溃，然后把爆发出的精神弱点引导向对于执着于挖掘的强迫症上。红熡梳圆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举动。

一旦开始，便再无法回头。若一直放纵精神弱点挖掘下去，早晚会被越来越深的恐惧逼疯；

若在自己极限到来时停手，则会被精神弱点的反噬逼疯。

但张十梦敢于逼迫自己，因为芷鹭老师始终没喊停。

她没让叫上别的伙伴，她自己做到过同样的事情，都在给张十梦坚持下去的信心。

至于压力和恐惧……张十梦没有怀忿那般自虐般逼迫自己变强的倾向。但她心中其实非常清楚；

一步步被逼着走到今天，已经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位置。如果不能尽快获得强大的实力，那早晚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她疯了一般决绝，置之死地而后生，任由心灵的缺陷与裂痕在恐怖与压力的折磨中翻滚打磨，直到……

她把大地挖穿了。

最后一铲下去，坚硬的地层彻底破碎，张十梦脚下一空，便扎进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地下的迷雾不同于苍白平原的地表。这里没有任何实体意象存在，没有危险的【诡异】，也没有莫测的【神秘】和苍蝇一样四处探索的超凡者。

张十梦觉得自己一头扎进了太空。这里没有重力，没有方向。

她可以在虚空中游水一般移动，但即便刚扎入迷雾便回头去摸，也找不到任何岩层所在。

就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突破，她整个人掉进了另一层维度空间。

而在这时，芷鹭老师的声音直接从她脑海中响起：“恭喜你通过了第二层考验，这里是苍白平原地下的第三层。”

一瞬间失去了恐惧的压迫，张十梦在进入这片迷雾虚空时感到了无比的困惑迷茫。

她急于给自己定位，急于听到别人的声音，于是她强迫自己思考，强迫自己开口：

“让我猜猜，这里一共有五层，而在这一层里，我需要用到魇人心脏，对吗？”

“哦？怎么讲？”芷鹭老师的轻快俏皮的声音仿佛永远对世界充满求知和探索欲。但此时，张十梦从中还多听出了一丝愉悦：

“从我们开始授课起，老师就一直在暗示我自己想通一些事情，不是吗？

只不过向下挖掘的经历实在太辛苦了，让人很难集中精力去思考。所以我到现在才明白。

苍白平原的地下，其实是人的心理需要啊。

第一层像蛋糕一样松软香甜，老师特意提示我关于童年的饥饿和缺失，那便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要；

再往下第二层，充斥着无尽的恐惧和压力，那是人类的安全需要；

而这里……空虚，迷茫，让我感觉满心困惑，漫无目的。想必便是对应着爱和归属的需要了；

以此类推，再往后我恐怕还需要面对尊重需要的层次，以及最后自我实现需要的层次吧？”

“有点意思。我突然觉得自己动用【神秘】帮助你通过压力层是多此一举了，”芷鹭老师在张十梦脑中嬉皮笑脸地说着风凉话：

“你这么聪明，不多一点压力怎么进步呢？”

张十梦没有理会老师的调侃，而是好奇问道：“压力层？”

“对，古神传承下来的知识中，的确提到苍白平原地下的结构与人类心理需要的层次一一对应。

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由地面至深处分别对应着因人而异的变质层；充满恐惧而坚硬的压力层；

白雾迷蒙没有实体的真空层；以及由幻象和内心渴望构成的流体层。

至于最后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并没有对应的地层。我想你已经猜到了，那是一扇门，属于你自己的苦难之门，”

芷鹭老师解释道，又话锋一转追问：“但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这里需要魇人心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