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的国度……”张十梦重复道, 心中默默琢磨。

随即，她抬起头，问道：“让现实世界内部彼此争斗, 矛盾不断，只有古神乐见其成。

所以说，帝国与神国世代相争，也是马泽布达搞的鬼？”

张十梦的想法似乎有些出乎莫离的意料, 这让她愣了一下，接着浅浅摇头：“寒翅佛母啊……祂一向是耐不住性子的类型。

虽然肚子里的主意不少，但顶到头也就算计算计选帝侯, 试图撬动自己牢笼的这种程度。

想要真正不留痕迹地在幕后主导两个主要大国争斗数千年, 不像是那位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因为这些年我一直未曾深入凡世, 很多东西并不清楚, 不过据我所知，还现存于世的神祇……

让我想想……或许, 就只有【黑猫】了？”

“黑猫？那个在我小时候曾经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 后来去纠缠四十四的孤儿女孩？”这个答案着实有些出乎张十梦的预料, 她诧异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美尼欧斯什么的来着……

黑猫的话, 她确实给人一种即便将诸方势力玩弄于鼓掌也毫不奇怪的感觉。

这么说来, 她改动我的记忆, 其实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随性而为，而是一开始就有着深远的谋划？

在你, 甚至连逐韶都还未确定我的身份时，她就已经开始在我身上动手脚布局了？

还有, 那个小女孩……她是神？”

想到自己儿时的亲密玩伴很可能是翻手玩弄整个世界的邪神之类, 认谁也会感到满满的乖离。

虽然之前通过逐步找回儿时的记忆, 以及与四十四之间的碰撞, 张十梦已经意识到那个女孩绝对有问题，但来头大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也有些太超过了些？

“我想她多半是没有办法对你的记忆动手脚的。比起改动你的记忆，或许扭曲现实，也就是修订梦神之梦的难度更低一些，”莫离浅笑道：

“之前你不知道，我也不方便说，所以即便明知你误会了一些，也没有订正。

其实现在你自己也该能想通的。

现实世界是梦神的梦，而你，是梦神压上重注所赌的未来。

随手便写的泛用程序，比之本就为解决程序问题而精心准备的杀毒软件，到底哪个更容易被攻破一些？”

“你才是杀毒软件……”张十梦黑着脸，显然不满莫离的比喻。

莫离却不知是故意还是装作不在意，自顾自解释下去：“至于美尼欧斯，祂的确有挑拨神国与帝国长期敌对的立场。

或者不如说，这一事实背后最大的收益者，正是美尼欧斯才对。

但遗憾的是，祂早已彻底疯了。

就像你了解的百目真实密教一样，时光吞噬之蛾如今的目的只有污染与毁灭，彻底扭曲这梦境内部的世界。

门书学院的课程告诉我们这家伙是为了打破壁障，找回自身锚定才总在图谋毁灭世界……

逻辑上这并没有错，但是多少有些出于合理逻辑与理性的主观臆断在里面。

那位大人曾经对我说过，留在外界的那些神……已经全部都彻底疯掉了。

现在的美尼欧斯，或许连想要解决自身问题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是一具被杀戮与毁灭所驱动的天灾罢了……”

说起美尼欧斯的事情，似乎让莫离想起当年梦神的话语，显得有些感伤：

“你说过自己曾经梦到创世神话，也多次在梦里见过创世时代的大战。

你应该清楚，世界初开之时，古神与外界意志尚未分别彼此，并肩对抗的存在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认识的黑猫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我说的是另一条猫。

创始者自分阴阳二身。白猫百伦凯特为已疯的至高秩序意志，黑猫查奥特为理智的至高混乱意志。

名为查奥特的黑猫，自创世以来一直行走在所有的时空。梦境与现实，内界与外界，没有什么壁障能阻拦住猫的身形。

查奥特这猫，与我们选做姐妹会吉祥物的拜伦凯特相反，不会遵循任何既定规则，一切行事全凭自身突发奇想般的好恶。

她与你儿时玩伴的黑猫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我并不清楚。

但挑拨梦神所创世间的大国争斗，绝对是祂有兴趣所谓之事。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据我对祂的了解，如果不作出这样的事情反倒才让人担忧了。”

这些都是莫离以前从未提及过的事情。张十梦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满满的不可思议。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这些，但先前陪着自己去探究时，既没有刻意隐瞒，也未曾表现出任何令人在意或怀疑的细节。

就好像是来自远古的神明，站在难以触及的高度，却偏偏细心，温柔，满心包容与爱地陪伴着蹒跚学步的人类，一点点成长。

不，追根究底的话，莫离分明原本就是来自远古之人吧？只是她未曾升华神魂，反倒一直停留在白级……

想到这里，张十梦突然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她接连吞了两三口吐沫，才仿佛鼓起勇气般轻声问道：“所以自超人时代，你其实就一直有意识在等着我的出现？

即便你知道自己要这样空耗不知几千几万年时间，仍旧为了自己的使命初衷，坚守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从不问世间繁华，也不碰因果羁绊……”

说着，张十梦喉头发紧，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虽然真正梦神隐没只在八千年前的禁忌时代，但莫离的实力，可是自打最少也有三万多年前的超人时代末期起就始终停留在白级，未曾提升。

张十梦脑子何其迅捷，她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梦神多半在接走莫离之后不久，就对她提及了自己在未来计划的事情。

否则的话，不要说像莫离这般真正的天才；哪怕是只虫子，追随在众神身侧几万年，也该修炼成马泽布达了。

原本张十梦对于梦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虽然祂似乎算计了自己的一生，给她带来诸多麻烦；

但好歹人家也救助过莫离，创造过世界，也经由种种因果，为自己带来如今的实力与眼界。

但现在意识到祂竟然如此算计莫离，便忍不住心生厌弃。

欺负老实人是吧？看人家耐得住痛苦寂寞，内心无比虔诚，正好抓来当工具人是吧？

要是当初莫离没有表现出近乎放弃自我般的虔诚恭顺，是不是祂即便注意到她的祈祷也不会出手帮她了？

莫离一如既往地，只是一眼便洞悉了张十梦心中所想。

她并未生气，只是苦笑道：“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有资格埋怨梦神，我想就只有你了。

你要是对祂不满，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牵扯到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对祂的看法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张十梦转过脸来，直勾勾盯着莫离，一字一顿道：“你，很，重，要！

我不认识梦神，也不知道祂当初是否值得你如此崇敬。但我清楚，祂就是利用了你。

无论祂给过你什么，三万年……都太过了。”

莫离微微张大眼睛，随后非但没有慌张，反倒竟露出一种带有芷鹭老师风范的，狡黠的笑：

“我同样没有立场要你不必在意我，也不会再说自己一点也不重要之类惹你生气的话。

但假若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是否在做出最后的抉择时，也会考虑一点我的想法？”

“太狡猾了！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连拒绝的立场也没有了？”张十梦嘟起嘴抱怨道：

“等了我三万年，我还能怎么办？

反正你只会说，梦神的谕旨，便是你的意愿所向吧？等等……

祂该不会一开始就是想要通过你的付出与虔诚，来迫使我按照祂的想法去完成什么‘宿命’吧？”

“十梦，梦神已经不在了，”莫离收敛起娇笑，正了神色道：“我也从不清楚祂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我信仰祂，愿遵从祂的谕旨没错。

但祂留给我的全部信息，便只有关于帮助你的事情而已。

或许你不相信。但在我心中，你与祂同等重要。”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理解？”虽然一如既往信任莫离不可能开口欺骗自己，但是她现在所说的事情，根本就无法用逻辑解释通吧？

“看过我的记忆，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虔诚的傻孩子，被自己信仰的恶神随意压榨。不知反抗，反倒为虎作伥乐在其中？”

莫离叹了口气，再一次说出了完全超出张十梦想象的话：“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你不了解祂罢了。

十梦，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生活在炼金高塔中，与无信者为伍，幼年的我有可能会因为受骗被蒙蔽，而选择一条根本没有人向我灌输的道路吗？

祂的确像你一样，满腹心机，深不可测。但我尊敬祂，信仰祂，爱祂，不是因为祂算计我，而是因为我所见所闻。

祂做过的，祂想要的，值得我为祂付出一切。

现在，那位大人不在了。我同样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站在你身边。

与你相处不足三年，却让我觉得，为了陪你一起成长，等你三万年，值得。

十梦，那位大人的智慧，并非现在的你可以企及。

像美尼欧斯或是马泽布达那样强硬想要让世界按自己的意愿改变那种事情，祂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

我选择你，完全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祂选择你，则只是认定你有做出那个选择的能力。

祂并未替你选择道路，只是单纯决定由你去做出选择罢了。

一如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