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府大会召开,所有大小仙门皆会在天辰脉山门聚齐,相互熟悉面孔,各自领一份参赛名册。
谁也说不准,谁是下一个登上长竹碑的人。
立于天府界的长竹碑化为虚影落在广阔山门的正中央,巨大石柱的虚影上,刻着两百个闪着光芒的名号,恢宏且震撼人心。
今日有天府长竹碑前十名修士坐镇。
而身为天府榜首,也是如今庚辰仙宗宗主的秦怀易,位于最上首落座,面容冷峻俯瞰所有前来瞻仰长竹碑影像的众仙门弟子,眼底冷漠没有一丝情绪。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声音。
从众多细小谈论声中,有人在询问:“听说以前有位尊者,曾在长竹碑榜首长达近乎千年?”
“是啊,那是无忘仙尊,上一任庚辰仙宗的宗主,那样的风姿与胸襟,是任何人都比不得的。”
“无忘仙尊和秦仙首比起来如何?”
“噤声。”
回答者朝上首瞄了一眼,小声道:“秦仙首还在,回去在同你说。”
偏偏问话者不懂眼色,好奇道:“他们有怨?”
“求求你快闭嘴吧。”
回答者恨铁不成钢捂住同伴的嘴,“还要命就少问两句,秦仙首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谈论无忘仙尊。”
他们背后,有位戴幕篱的银白身影缓缓掠过,在人群中四处查看寻找无念宗众人的身影。
考虑到今日会碰见熟人的几率太大,沈越山原本不想来。
但天府大会头一日,还会根据参赛名册清点确认每位宗门处事长老,若他今日不来,之后无念宗弟子出了什么事,也就和他没相干了。
只能被迫来这一趟。
可刚来,沈越山就远远瞧见上首端坐的秦怀易。
避免被识出,他特意晚一刻进场,等大半数人都到了,在收敛了气息进来,混在人群之中便任凭秦怀易如今修为有多高,也不会将注意力落到他身上。
长竹碑巨大虚影立在中央,两道是摆好的长案,专供各大仙门长老落座,沈越山确认了无念宗弟子们的所处位置,便随意在离高台远远的地方,独自坐下,偏居一隅,静看众人从长竹碑虚影前来回走过相互交谈。
从前他年少时,也同这些年轻人一般,会站在长竹碑虚影前,将手按在虚影上,触碰不到真身,但能在虚影上留下一道水波痕般的印子。
他静静望着无念宗那群昨天还像被抽干魂魄的弟子们,如今正兴味盎然地往虚影上按手印,不得感叹年轻人的生机勃勃。
待到再晚一些。
轮到无念宗确认登好了长老姓名,沈越山便打算回殿院去监督容荒种红莲,霍洵道:“沈长老不留下在看看吗?”
“一道虚影罢了。”
沈越山淡然道:“以后有机会就去看真正的长竹碑。”
长竹碑真身在天府界,入天府界则要从天府界崖壁石阶走上,一步步登过,若自身实力不济便会被天府界狂风吹落山崖,这样的前提是必须先在长竹碑上有姓名,才有资格到天府界。
霍洵不太自信道:“我……尽量。”
沈越山淡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道:“慢慢来,不着急。”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一步登天。
“等会儿会有演武比,沈长老不看吗。”霍洵不死心问。
演武比不过是各家仙门展示各色花招,有各色各样的绚烂幻象,也有美伦绝艳的男修女修起舞弹调,说得好听叫演武比,说得不好听叫孔雀开屏。
沈越山:“……不了,你好好看吧,说不定能相中未来道侣。”
霍洵霎时脸红。
他眼神飘忽,却笃定道:“不会的。”
天底下,不会有人在有那种疏冷轻盈的视线,和那样清雅绝尘似仙的风姿,不会再有了。
沈越山不懂少男心思,淡淡道:“我先回去了。”
容荒脾气不好,没带他出来指不定又偷偷在糟践了那池红莲,毕竟是别人宗门的东西,毁了不太好。
“是。”霍洵神情落寞一瞬,送别沈越山。
忍不住多看两眼那道身影,他在怀中摸了摸,指尖停在怀中的傀儡纸人上,不舍喜爱的轻轻摩挲。
在飞舟到达庚辰仙宗之前,沈长老便三令五申过傀儡纸人不能大摇大摆停放在肩头,但大会期间不能离身,他们只能偷偷藏在怀里。
与此同时。
上首原本端坐的秦怀易惯例放开神识,在周边巡查。
却在听到声音时,忽然站起,视线似道风刃般望向了人群末端,却只看到一道颀长身姿离去的背影,头戴幕篱也很快被人群遮掩,根本看不清模样。
……师兄?
他刚刚好像听到师兄的声音了。
不,不是好像,就是师兄,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师兄的声音。
秦怀易神色陷入魔怔,像是抓到一根救命水草,不管不顾散开神识疯狂在人群当中穿梭寻找。
靠放一旁有柄入鞘长剑,白色剑鞘缠上金藤,剑柄处开出几朵小金花,光芒微闪跟着发颤上下抖动,嗡嗡作响。
旁边几人被秦怀易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出声询问:“秦仙首发生什么事了?”
也有人警惕周边道:“有敌袭?”发觉四面风平浪静,他看向作响的长剑,纳闷道:“奇怪,静蝉怎么异动这般厉害?”
静蝉可是庚辰仙宗传下的至宝,历任宗主的本命灵剑,经过万年风霜,多多少少生出了些剑灵,是有灵的至宝。
搜寻一圈,始终没能在寻到刚刚那抹身影的秦怀易收回神识,深吸口气道:“我没事。”
既然师兄不愿意主动来见他,那他就悄悄的找师兄,总会找到的。
师兄和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从前他做什么师兄都不会生气。
这次师兄应该也会原谅他的吧。
然后……
和曾经一样,继续教导他,陪伴他,永远留在庚辰仙宗。
*
所有人都在参会,殿院清空,寂静听不到任何吵闹。
远离喧闹,难得清静。
外面风太大又寒,沈越山今日受风太多有些泛头疼,加上看到了秦怀易,心里更加不适,回来后便躲进屋内摆出茶具烹茶静心。
茶香溢出,轻烟飘起,他垂眸望着眼前的茶盏,眸底一片漠然,周身凛凛冷意似比外头风雪寒意更胜一筹。
心绪迟迟静不下来。
半响后。
在种红莲的容荒听到屋内茶盏坠地的碎裂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实在刺耳。
容荒站起身,往门内瞄了几眼,眉心顿时拧得像疙瘩。
案前沈越山捂唇,鲜血如泉般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流出的都多,眼眸神情似染冰霜比平时更冷,像是因动气而牵动了内伤,还在不断的咳,吐出的血将他的衣襟染得大片鲜红。
咳完后那病恹恹的脸色就更加让人心烦了,光影下轻颤的长睫,病白的面庞,染上血迹的浅淡薄唇,就像只清透易碎的琉璃。
一副快把自己折腾到就剩一口气的模样。
容荒刹时凶相毕露,满身戾气冲进屋内,冷冷凝视沈越山:“怎么着,这就要死了?”
“没大没小。”沈越山低咳几声,喘不过气来眼尾发红道:“为父暂时死不了,命总比你长。”
容荒忍无可忍:“屈行一给你的药呢?拿出来。”
沈越山随手将灵囊丢在长案,淡淡道:“这个对我没用。”
内里早已破损严重的残躯,是任何灵药都难以修补起来的漏洞,在多灵药填进去都是枉然。
“闭嘴,等着。”
容荒摸到沈越山随手丢在长案的灵囊,在门前架火搭炉,稚嫩的脸庞沉冷,大把大把的灵药往药炉里丢。
没人给煎药就不喝,什么臭毛病。
药在炉中煎着,容荒慢声问:“什么人把你气成这样。”声线里似隐隐蕴藏几分凶戾残忍的杀机。
偏偏沈越山不回答也就罢了,还煽风点火,虚弱声音轻轻道:“看来是长大了,懂得关心照顾义父了。”
“……”
容荒动作一顿,恼怒的想。
不如咳死沈越山算了,反正无论如何本源他照样能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