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门前, 有阿婆坐在摊子后,粗糙的双手剪栩栩如生的画像。
摊子面前人来人往,却冷清得很, 路上更多是拉车搬迁的人,神越上前随手拿起摊子上一张剪纸,问:“阿婆, 这剪得可是嫦娥奔月?”
“啊?”
阿婆年纪大,耳朵似乎不大灵光,看着神越手里的剪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以为神越在问价,笑着点头:“一文钱,一文钱。”
寻常人家这样的年纪,应当在家享清福, 神越收起剪纸,放下一枚铜板,指了指旁边往来搬迁的人们,提高声线道:“阿婆, 你家里人呢?”
“水冲散了,散了。这里是根, 不走,我不走。”阿婆摆摆手,笑呵呵收起了铜板,继续剪着手里的红纸。
旁边一户夫妻恰巧在往车上搬物件,听到二人谈话, 女子好心提醒:“二位想来是外地人来的, 恐怕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大水突然冲了堤坝,云西庄的田地都被淹了, 许多在田地里做活的人都没了,现在都还没找到尸首,阿婆家里人当时也都在田地里。”
神越和容荒对视一眼,又礼貌问:“我瞧城中修缮匠人不少,中秋将至,瞧样子是要办花灯会的,为何还会有许多人要走?”
闻言,女子疑惑,“二位不是奔着中秋花灯会来的?”
神越道:“偶然路过罢了,此地中秋花灯会莫非很有名气?”
女子点头,“云西庄花灯会举国闻名,水患一事事发突然,又被朝廷压了消息,知晓之人少之又少,如今来的多半都是外地人或是其他地方人,我原以为你二人也是因花灯会而来。”
顿了顿,她又说,“前些日大水发得大,其实也冲到了云西庄,原本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那场水患,可当日云西庄竟有仙人,得以仙人出手相救,我们这些人才得了活命机会。”
女子絮絮叨叨,语气里隐含埋怨,“况且这青曲国边境近来不太平,朝廷又加赋税,若非没活路,我们夫妻也不想离开这自小生长的地方,眼下这些匠人,或是装饰花灯的工人都是朝廷从外头派来的。”
“仙人?”
神越眸色微动,轻声问:“敢问姑娘可知晓,这位仙人现在何处?”
女子身旁的丈夫兴冲冲举起双手比划,道:“我们也不曾看清仙人面貌,只知道仙人浑身冒着金光,挥挥袖就刮起了一阵风把我们全都卷到了天上,那等风采着实潇洒,只是水患退去之后,仙人便叫我们尽快离开,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经过热心夫妻的讲述,神越恍然明白,朝夫妻二人道了声谢。
女子压低声音道:“二位也快跑吧,可别和那些外来人一样当笑话听了。见你二人气度不凡,想来家中是富庶的,若是人没了免不得叫家中伤心,我也是好心才同你们说。”
神越还没说话,就听到身旁容荒低低笑了一声,同样压沉了嗓音故作神秘对夫妻二人说,“千万别不信,其实他比仙人厉害,是神。”
“……”
神越呛得咳了两声,暗戳戳掐了容荒一把,容荒朝他挑眉。
这话引得夫妻二人‘切’了一声,撂下一句,“少吹牛。”便懒得和他说话了,转过去继续去搬物件了。
……
叹息一声,神越长睫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想来这‘仙人’也是神族之人,瞧见了不同寻常的浊气,又遇到突如其来的夺命洪水,不忍人间受苦故便顾不得人间因果,而出手相助。
得了‘仙人’指点,居住在云西庄本地的人们都纷纷开始搬迁,倒是不知晓内情或者听说了却不信的外来人更替住了进来。
青曲国又看中云西庄的中秋花灯会,花灯会名气也大,势必会引来许多人,故而水患一事不敢传出,也叫了匠人来拼命掩饰痕迹。
算了算时日。
“离中秋还有十日。”神越道。
容荒嗓音沉冷:“花灯会人聚集,气运也会一同聚拢,操作浊气之人必然会动手。”
神越颔首:“是极。”
正说着话,骤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小贩叫骂,“哪里来的小孩,你家里人呢!!偷包子你偷一两个不就好了,怎么把我包子全抹脏了!你知道如今粮食多贵吗!叫你家里人来赔……哎拦住她!怎么跑这么快……!”
这气息……神越回头,就看到小贩包子摊前,水灵灵约莫十岁左右半大的小姑娘脸上还有点泥,一左一右手里抓着包子转身就跑,身影快到只剩下道虚影,寻常人根本追不上。
小贩刚站起来,这小姑娘就跑没影了。
小贩呆愣愣地说:“……真是见鬼了……”他低头,铺子里几笼包子上的手指印昭示着都是真实发生,小贩猛地打了个哆嗦。
……
“妖灵?”
容荒对神越说,“不是说妖灵不可入世,这妖灵看起来不大安稳……”他眼皮一抬,声线低沉:“杀了?”
“不可。”神越敲了一下容荒额头,“收收你的杀性。”
容荒阴鸷的神色一怔,看向神越目光对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那要怎么做。”
神越道:“先追上去看看。”
*
拐了好几条街,躲到一个狭隘逼仄的巷子里,小姑娘喘了几口气四处看看没人追过来,才小心翼翼松了口气。
“臭龙,坏龙,丢下我不管。”
她一口一口啃着包子,眼睛里酝起了泪珠,一边骂一边吃,就好像吃得就是被她骂的那个人,小声恨恨道:“……笨蛋龙还找不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忽然感知到杀意,小姑娘猛然往旁边滚了一圈,一柄长剑飞来定定插在她刚才靠墙所坐的角落。
小姑娘躲开这柄长剑,毫不犹豫爬起来往外跑,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怀易伸手吸回长剑握在掌心,厉声:“妖灵不得入世,你还想去哪?”
他凛然气势逼来,令小姑娘瑟缩一下,向后退了几步,四面看了看,巷子狭小后路被堵死了,面前被这个凶巴巴的人挡住了,她根本冲不过去。她咬咬牙,闭目发力骤然跃起朝天空飞去。
一根绳索飞来捆住她的脚腕,把她拽下来,从半空狠狠坠地。
“你该庆幸此处无人瞧见,否则你性命难保。”怀易冷冷道,抬手掐诀间绳索把小姑娘捆得结结实实。
“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抓我!”
小姑娘摔疼了忍不住嚷嚷,灰头土脸地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妖灵,凭什么只追着我杀,太过分了!不讲理……”
她话还没说完,一鞭子就抽在了身上,疼得她惨叫一声。
“扰凡人营生,救恶贼山匪,任何一条拿出来都足够你死上千百回。”
怀易神情肃冷道:“不过念你年幼是非未明,救恶贼山匪是受人哄骗所为,才未将你就地正法,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必须去弦月城受罚。”
正当他要去抓小姑娘的时候,忽然有风刮来,一条拂尘挑开他的手,从他手底下抢走了小姑娘抱在怀里。
怀易蹙眉抬头,看向面前身形挺拔,面容俊俏的红衣男子,道:“龙景,这是何意?”
“你别哭你别哭,哎哟哎哟……”
龙景手忙脚乱给小姑娘解开绳索低低哄着,又抽空和怀易解释:“这事和她没关系,都怪我都怪我,最近浊气加重我便去取补天石,不小心把这只火莲灵放出来了。”
他说,“火莲妖灵我本来是一直看着的,可前些日子我忙着清除浊气,让她被人哄着跑丢了,我一直顺着痕迹找,要不是她在这里同你打起来释放了气息,我恐怕还要再找上几圈。”
“你应知晓,妖灵入世扰乱人间,是要受罚的。”怀易提醒道。
“这是自然,事因我起,我代她受罚。”
龙景默默把小姑娘藏在身后,道:“她年纪小,不懂人间险恶,我沿途过来遇到那些被她干扰,侥幸活下的恶贼山匪,也已出手拨乱反正。该赔的银钱我也帮她赔了。”
怀易冷笑,“你这番做派,弄得好像我是恶人,神族的规矩你不知晓吗,前些日子水患是你出手的吧?是想遭天谴了?千年前的鲛人族帝姬之事,你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霎时间龙景神色间浮出一丝嫌恶,“帝姬当年助纣为虐坑杀数万士兵,身为神族入世杀人,天谴是她罪有应得,莫要将我与她相提并论。”
“我不与你说这些。”怀易伸手,“把她给我,该她的罚就该是她的。”
小姑娘被他眼神吓得往龙景身后又缩了缩,龙景毅然挡在小姑娘面前,原本勾起的唇角也瞬间拉平,眯了眯眼道:“怀易,我不想与你出手。”
“莫要废话。”
怀易拔剑,顿时隔绝凡尘的结界生起。
龙景一拍小姑娘,“躲后面去。”提起拂尘迎战。
……
结界能隔开凡尘有关的一切事物,因此二人打得不留余力,即便相识许久,也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正当二人要相互往对方身上弱点招呼时,一道神息飞来,挡在了长剑与拂尘接触的中央,轻轻一炸就把二人弹开,分到两边。
“打归打,怎么还想伤人性命。”巷子里乍然想起一道低冷清越的声线,熟悉的声音令怀易猛然一震。
二人齐齐回头,结界里的巷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道人影,也不知悄无声息看了多久。
龙景当即半跪在地见礼,“神主。”
怀易也同样见礼道:“神主。”
“听说你二人相识已久是最要好的,如果我没记错,你应当是烛龙一族的少主,当年怀易似乎还送了你一颗鲛珠。”
神越走近,嗓音淡淡道:“既然是交好的,只是一时吵架,打打闹闹也就罢了,怎么还专挑对方的弱点下手。”
说着他敛眸,俯身摘去瑟缩在墙角火莲妖灵头发上的草叶。
龙景和怀易神色不自然的低下头,一旁容荒低笑道:“你就该等他们各自捅对方一刀吃个教训再出手。”
听见容荒的声音,怀易终于想起和神越一同出现的那个神越,忍不住眉头一凛抬头,入目便是身姿高挑的容荒缓缓靠近神越,掏出帕子给神越擦手,而神越只抬眸看了一眼那人,眼神平淡如常却没将人推开。
不对,不对。
神主向来不喜有人近身,在神居地的万年以来,他和寂玉都不曾有挨到过神主半分衣袖,神主怎会对眼前之人如此纵容。
怀易满腔怒火,当即呵道:“放肆!”他眼神如刀盯着容荒,“竟敢对神主如此大不敬,放手!”
容荒嗤笑,给神越擦完手后便握得牢牢的,挑衅似得望着怀易,“不放,你又待如何?”
看着他俩就要打起来的模样,神越及时抽回手,弹了弹指双方各自额头上都打了一下,“好了,够了不许闹。”
怀易负气撇头。
容荒似笑非笑偏头望着神越。
神越谁也不理,只看向龙景,问:“烛龙一族性子刚正,我猜你应是有苦衷,不防与我说说。”
烛龙一族属火,与凤凰一族经常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但最为尽忠职守,在清理净化浊气一事上格外尽心,不会毫无缘由护着妖灵。
龙景稍稍正色,道:“前段时日,我便发觉人间此处的浊气要比其余地方浓烈些,但烛龙一族染上浊气的族人众多,无法再腾出人手来解决如此庞大的浊气,故而我想起了可化天下祟物的补天石,想借助补天石之力来净化浊气,但是……”
他蹙了蹙眉,“但是补天石之力并非我等可以随意驱策,补天石生与不灭火莲,每回动用都要滴上一滴火莲精粹才能使用。”
神越道:“你便因此随身带着火莲妖灵?”
“是。”
龙景抿唇道:“火莲生长条件苛刻,补天石取出后便枯萎了大片,要提炼出精粹难上又难,可这时我发觉火莲竟生了妖灵,妖灵与我相识之后做了交换,我答应妖灵带她入人间,她提供精粹与我催动补天石。”
“所以火莲妖灵不能有事,我愿替她受罚。”
妖灵不得入世,因此妖灵与人间之中,有一道妖灵永远也越不过去的壁垒,但神族可以轻易穿过这道壁垒,火莲妖灵想入人间,就求了去取补天石的龙景。
正说这话,火莲妖灵已经悄悄摸摸走过来,躲进了龙景怀里,龙景有些尴尬的看了看神越,把小姑娘抱紧了些。
神越垂眸看了眼火莲妖灵,语气平平,“即便你不懂,却也在人间牵连了人间的运道因果。”
闻言,小姑娘求救般的盯着龙景。
神越道:“你瞧他没用,他自身难保,云西庄水患他现了真身,介入了此间事因之后便要了了此间事才能算果。”
“神主的意思是,此罚可免?”龙景眼神一瞬亮起,希冀的看着神越。
神越沉吟,侧目和容荒对视,眸中划过一丝浅浅笑意,“嗯……有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容荒嗓音低沉应和,“你什么也没说。”
神越道:“此地浊气有蹊跷,还是先将把此事真相查出再说其他吧。”
龙景喜极而泣,只不断说:“多谢神主指点,多谢神主!”他怀里的妖灵眼巴巴地去给他擦眼泪,眼睛睁大盯着龙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便是等中秋花灯会的到来。
云西庄有条江从城头直通城尾,花灯会越接近,云西庄赶来的生人便
越多。原先居住在云西庄的本地人搬迁走了大半,一点铺子该转让的都转让了,留下的皆是一些念家不愿走的人。
龙景和火莲妖灵都留了下来,怀易不想走,也跟着留了下来。
花灯会还未到,神越抽空先前遇到的阿婆那儿学剪纸,栩栩如生的剪纸贴在窗子或是灯笼上都是极好看的。
阿婆还有一门手艺,是折纸。
一张四四方方的纸,能叠出各种花样,阿婆年纪大了经常剪纸剪着剪着就开始发抖,神越便接替她把纸剪了,摆在摊位上去卖。
他叫容荒也跟着学,可惜容荒对纸不感兴趣,但是学会了作画,神越常感叹果然是新天道,天赋高,画得很好。
来来去去。
十日转瞬即逝。
中秋之日到来,云西庄整体都布置格外辉煌,里里外外修缮如新,挂满红绸,漂亮花灯悬在街道上空。
青曲国中秋花灯会本就闻名于世,除了青曲国本身的国民,也有来自周边城国的商人,拉着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前来贸易。
这不止只是个灯会,更是一场天下皆知的商会,因此格外盛大,青曲小国地方不大,怕也是要靠这灯会来赚一笔,故而要压下水患之事,封锁消息,各处翻新如常,避免有人听到影响到花灯会进行。
青曲国在此事上也花费大力气,十日之期,就让云西庄从他们刚来时略显邋遢的模样,翻天覆地成了另外一个崭新的模样。
可惜了……
神越抬首,看向天际。
常人看不见的碧蓝天空,浓墨般的浊气正在不断聚拢,比最开始的还要大,已经把周边的浊气也聚了过来。
吸走的运道也变得深厚许多。
青曲国的国运早就要被蚕食干净,花灯会将会成为浊气最后的狂欢,把青曲国最后的运道一网打尽。
他在等。
今夜利用浊气吸走人间运道的神族,一定会出现。
……
夜幕逐渐降临。
灯一盏盏的亮起,河道上不多时就飘满了人们祈愿放出的河灯,从城头放出的河灯晃晃悠悠顺着缓慢水流,飘到城尾。
商队带来的各地奇珍特产被摆出在街边售卖,还有各路杂耍以及稀奇的活动引起一阵围观,往往引起一阵欢呼,热闹非常。
神越依在二楼的围栏,长睫低垂视线落在街边的杂技上。
这个杂技摊似乎是一家三口,父亲在底下胸前叠了高高的木椅,叠出了几乎有二层楼的高度,最顶上是一名头顶上顶着碗一摞,双手还用棍子支撑一摞碗的小女孩,妻子则对周边的人赔笑收打赏。
“这有什么好看的。”
容荒走来陪他看了会儿,伸手旁边一排小碗就飞过来,叠在一起落在他指尖,稳稳一点晃动也没有。
神越四下看了下,幸亏眼下热闹得紧,人也多,没人注意到容荒的举动。
容荒把指尖叠得高高的小碗递到神越面前,唇边带了一抹笑意凑来,“瞧,我也可以,别看他们,看我。”
神越低眸瞥一眼那叠碗,转头正要说话,却不想双唇蓦然与带了一些冰冷的柔软擦过。
意识到是什么,登时惊得神越退后一步,微微睁眼,向来波澜不惊地眼眸里掀起了滔天情绪,有些茫然地看着容荒。
叠得高高的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容荒同样也怔住了,一双幽深长眸显出几分呆滞,对视时神色间一瞬愕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在下唇摸了摸,眨眼思索之余似有些意犹未尽舔了下。
谁也没开口说话。
沉默须臾。
灯火明亮,不远处打起了铁花,洒出一片璀璨。
辉光之中容荒似乎把周身一些邪戾之气都融化了许多,披散的墨发垂下几缕在额前,让整张本就俊美异常的脸像是在发光,愈发夺目惑人。
又一次铁花盛开,容荒继续投来眼神格外深沉像藏着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又往他双唇看去……
“……”
神越回过神来,偏过头去,长睫低垂掩饰住眼底那丝微妙的慌乱,暗暗道了句容荒这本相样貌,未免也太吸引人眼球了些。
“为何不看我了?”
偏生容荒不是个让人安心的,嗓音也低沉得悦耳抓人,带了几分笑意道:“莫不是方才……”
“住嘴。”神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不许再提,不许再说,只是意外,快都忘了!”
容荒轻轻挑眉,凝望着神越,但笑不语。
正要在教训几句,神越的神情却忽然变化,眸色顿冷抬首看向天际,一道闪电划过,骤然惊雷响起。
浊气成了旋涡,一条影子在浊气之中涌动,同时无数雨滴落下,成了一张无形吸食人间生气以及气运的网,雨滴沾到地面刹那间化作一条条的蛇,朝周边人咬去。
不是雨。
是透明的蛇卵。
原本盛大热闹的集市顿时混乱了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慌忙逃窜,惊叫恐惧的叫声从四面传来,一家三口的杂技摊被冲撞,底下的人站不稳椅子七七八八往下掉,小女孩尖叫一声也掉了下来。
“救人!”
神越冷冷传音,拂袖神息乍然扩散形成阵法,自上而下把浊气在内的云西庄全部笼罩在内,也避免浊气之中的神族逃走。
阵法带过的风接住了往下掉落的小女孩,令其稳稳落地,一家三口喜极而泣,慌忙谢过菩萨保佑随着人流快速的逃命去了。
混在人群之中的怀易与龙景听到传音的那一刻,当即动手源源不断击碎往下落的蛇卵。
神越身姿轻盈飞起,往浊气之中的影子冲去,甩袖一道剑光飞出直直在浊气之中劈开一条道,唤道:“容荒!”
玄色身影随声出现,堵住了浊气之后要逃窜的影子,如血色般的火焰在容荒抬手挥动间把面前挡路的浊气完全吞噬。
同样这些业火火点从空中降下,落到人间自发黏到被孵化出吸食生人运的蛇身上,将这些蛇烧到灰飞烟灭,便自然灭掉。
神越与容荒相互驱散去了多余的浊气,能清晰看到空中剩余浊气与人间运道交缠得极为紧密,黑与金交错,密不可分难以剥离。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浊气之中,是一条巨大盘起的烛龙,自知逃也无济于事,这只烛龙已经放弃逃跑,只盘在半空一动不动。
没想到浊气之中会是这样的景象,龙景不可思议看了又看,神色几番变换惊诧之余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父帝?!是你吗??”
心底还隐隐带着一丝期许,希望天上的那只烛龙,不是烛龙的族长,不是他那个一贯庄严正直的父亲。
烛龙并未理会他。
神越再次开口:“烛龙神族,性情刚正,身为烛龙本该守卫人间。青曲国虽小,可按命数可存世间三百余年亡于敌国,如今你刻意操控浊气去反吸人间气运,将青曲国国运全部带走,即便现下将这运道还回去,它也撑不过十年,要背负如此大的罪孽,你究竟为何?”
沉默良久。
烛龙睁开眼,开口声音苍老:“神主,我老了,只有这样才能救他们。世间浊气加重,吾儿百年前身染浊气无法祛除,碾碎鲛珠入腹才得以净化缓解。”
他缓缓道:“可这些年我族中烛龙尽忠职守,陆陆续续依旧还是会有浊气染身的烛龙出现,一日比一日严重,一日比一日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族中子弟受浊气染身失去神智,我不想让烛龙一族去走当年重明鸟与麒麟族的老路……事出从急,神主没办法帮上我们。”
人间的气运,无论是生人运,或是国运,只要是运,让浊气引来之后,可以很好的让沾染浊气的烛龙们,把身上的浊气去掉。
闻言,神越抿唇不语。
“你我都心知肚明,神族终将衰落,神族本该长存,可我衰老了,新天道诞生不过半年,我便老得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去人间的天边清杀浊气。”
烛龙族长咬牙道:“可我不甘心啊,我烛龙一族兢兢业业数万年,就因一个新天道说灭就要被灭,吾等心寒啊神主!!”
神越低声:“会有办法的……”
“没有!这是天道要你亡!所有旧神都会死!”
烛龙族长克制不住怒火,嘶吼一声,道:“老夫活得久,早就活够了,可我族中小辈们又有合错,既然世道不仁那老夫也不必守着,这气运本就是靠吾等神族清理浊气才一点点养起来的,如今拿来用了又如何!”
说着他巨大的本体骤地动了,以极为迅猛地姿态朝容荒冲去,双目赤红:“该死之人是你!新天道!”
容荒眉头轻敛,眼中浮出几分森冷之意。
神越及时出声:“别杀他。”
此言一出,原本容荒手中的杀招顿时化去,他脱手而出一片红绸,红绸随烛龙本体身躯而变大,几个环绕间把杀气腾腾冲撞过来的烛龙捆了起来。
“父亲!”
龙景急得飞身上来,见烛龙族长并未被伤及性命,只是被当做绳子的红绸绑住的时候,虚脱般松了口气。
见烛龙族长试图挣脱开红绸,还怒冲冲瞪着旁边的容荒,他急切道:“父亲,别挣扎了!”
又对神越道:“神主……”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但眼里的祈求已经写满了他想说的话。
神越闭了闭目。
只语气平平说了一句,“新旧交替,我却未曾想让神族消陨,你们神族如此我又该如何来保。”
话音落下,捕捉到‘你们’两个字的烛龙族长刹那安静了。
片刻后。
烛龙族长道:“我……神主如何得知还有其他神族插手此事?”
神越道:“凭你一人之力,平衡浊气已是恰好,又怎会有余力去操控浊气,吸纳人间运道。”
剩余尚且存留的神族中,唯有玄武一族蛇龟相辅精通转化之术,能把吸来的人间气运,化为己用。
“没脑子的东西,你被利用了。”神越冷漠道,“你在此地背负因果债孽,被浊气摧残……我想你做此事应有百年无人察觉,可这百年里玄武一族又会分多少给你们烛龙,好好想想。”
“……”
身躯巨大的烛龙,在神越情绪毫无起伏寂冷的声音里,总算回过味来,羞愧到慢慢蜷缩到了一起。
龙景从未见过他父亲如此胆怯的一面,小小声提醒:“那个,父亲,这些气运先还给人间,还有……玄武那边是怎么和父亲说的?千万别隐瞒,好好和神主交代。”
神越瞥一眼龙景,补充道:“还有,你生了个好少主,已取得了补天石,补天石能解决烛龙一族眼下的困境,倒不必你再费心给别人做嫁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