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汀洲。
竹苑外。
一帮小弟子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已经摸了过来,雨越下越大,几个弟子看着到了安全的地方, 认为不会再被霍洵大师兄抓到,便纷纷支起了避雨罩,一个接一个从稻田里站起来往竹苑的方向走。
“今天雨下这么大, 沈长老应该不会出门吧?”
有弟子隔着篱笆往里眺望:“周江南呢?怎么看不见周江南?咱们要不要进去啊?”
随后定睛一看,朦胧的雨里似乎有个人影,他脑袋赶忙往篱笆下缩,小声道:“不对,院子里有人。”又伸手去拉其他人,“快躲起来。”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弟子摸过来,一个接着一个蹲在篱笆后面, 近乎快把天汀洲竹苑外全部占满。
霍洵万万没想到会因为他抓走了十几名弟子赶猪的弟子的空隙,会有其他三十几个胆大包天的弟子继续往天汀洲里面浑水摸鱼。
他们蹲在后面仔细打量了会儿。
“不对……这人跪着,身形好像不是小师叔。”
“奇怪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天汀洲外头大师兄守这么严实,除了我们, 居然还有别人能混起来。”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透过篱笆缝隙往竹苑内看去。
雷雨倾盆,雨点打在桂树,垂落不少盛开的桂花,雨水清新的气息夹带桂花的香气与新泥混为一体, 叫人心旷神怡。
但这样大的雨, 浇在人身上可就不好受了。
院前,跪在雨中的那人背脊挺直, 任由风雨侵蚀,将一身华贵衣冠浇了透彻,双手高高托举着一把剑越过头顶,声音颤抖嘶哑:“师兄,我不过是想带你回去并无害你之心!”
修真入道之人,一贯耳聪目明。
听到这话,诸位弟子惊讶地张大嘴巴,再多瞧两眼,跪在院子前的那人身上所着的衣袍,铺在地面的衣摆上清晰绣着庚辰仙宗的宗纹云样,是地位极高的那种。
而被举着的那柄剑,繁复的花纹和隐隐环绕的威压灵力,小弟子里面有曾去过天府大会,见过秦怀易一面,也见过这把剑,便认出来了小声惊呼:“静蝉剑!”
众所周知,静蝉剑来自古时,是庚辰仙宗至宝也是历任宗主的本名佩剑,一代下传一代,从未有过变动。
这时,他们又听院子里跪着的人喊道:“是我太过失礼,师兄如今已知晓我的心意,怀易只求师兄谅解我这一回,日后再也不敢冒犯师兄!”
证据确凿。
小弟子们竖起耳朵听,眼睛也紧紧落在不远处跪在院子里的身影,这就是庚辰仙宗的宗主,当今世上长竹碑榜一的秦仙首。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已经确认沈长老就是当年以身祭天挽救苍生的无忘仙尊,神色里隐隐有些兴奋,怕太激动闹出声响,纷纷自发捂住各自的嘴巴。
无忘仙尊那是谁?
那是整个修真界的恩人。
是被记载在各大仙宗典册里的名人,与从前立下天外天封印结界的诸位飞升仙师并列。
无论是谁,只要踏入修真界,第一堂课必然是先了解典册里的仙师尊者,记住是谁救的他们,才能换来如今的安康。
所以每个人都清楚知道,秦仙首是无忘仙尊唯一的师弟,也是当今世上剑修第一人。
秦仙首继任庚辰仙宗的宗主之位后,以极为凌厉的手段改治三守十二城,将修真界大小仙门与世家准确划分开,避免了世家与仙门的争端,虽说仙门之间还会有争论,但比起从前已经好了不少。
目前修真界以秦仙首为尊,而这样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人,正跪在沈长老门前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低首垂目神情间透出几分颓丧,眼眶也是红的,收敛了一身傲气再无仙首风范,眼巴巴的盯着那扇门,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宣判,既可怜又委屈。
像是无家可归的少年,妄图乞求门后之人收留。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看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沈长老醒了吗?秦仙首好可怜,我都快原谅他,秦仙首怎么不开个挡雨的结界,雨势这样大,不然我进去给秦仙首打打伞?”
“醒了,我刚刚听到有沈长老咳嗽了。”
有人拦住想翻进去打伞的弟子,劝道:“沈长老待我们脾气一向很好,怎么单单对秦仙首这样冷,可能是秦仙首犯得错太大,沈长老才不肯理他,都是入道之人秦仙首还是当今第一仙门宗主,哪里会被这点雨淋死,你少搀和。”
这番言论,让几个蠢蠢欲动的弟子安分下来,相互挤了挤继续屏气凝神观看,半天没蹲到一点动静,便干脆找点事情各自拿出坚果零嘴,明目张胆分享了起来。
众人丝毫没有发觉,一个人影已经悄无声息站到了他们背后。
霍洵不言不语冷沉一张脸,背着手视线从蹲在篱笆后的弟子们头顶,一个一个扫过,清点人数。
……
竹苑外有一群人在偷偷围看,秦怀易自然不会不知,他神识早已察觉到这些人的到来,看到他们身上无念宗宗服的标识,同样也听到他们窃窃私语所说的话。
师兄眼下尚且还是无念宗的沈长老,他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涩,师兄宁愿做这偏远宗门籍籍无名的长老,也不肯随他回庚辰仙宗。
他任由这些弟子们打量观看,也随雨落在身上,只求能以这样将脸面往地上踩的方式,让师兄宽恕原谅他,多瞧他一眼。
而不是房门紧闭,对他毫无应答。
以往师兄从来不舍得让他跪,也不会让他在旁人面前丢了面子,向来都是极维护他的。
可如今这些弟子们来已快一个时辰,师兄却一点反应也不曾有。
越来越等不到师兄回应,秦怀易开始有些急躁,逐渐低下眼眸,眼底有些惶然的落寞,还有更深一层的执着。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肯相信,师兄会舍弃他。
这时,竹苑外原本安安静静的那群人,忽然发起一阵喧闹,伴随着压低声音的怒斥那群弟子们开始四散奔逃,也不跑远,光围着竹苑跑,边跑边求饶:“大师兄别打了……快放下棍子!”
尽管如此,那些人的视线还是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仍然在打量他。
秦怀易捏紧了掌心,低眼默默等候沈越山的宣判,他了解师兄,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会不管。
秦怀易猜得没错。
沈越山确实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也知道外头来了一帮小辈,无念宗的这群小辈们机灵,就是机灵过头了些,好奇心太重,得到一点风声就安耐不住心性。
起先他并不打算理会,秦怀易既然不愿意滚,喜欢跪那就跪着,不起来那就让那群小辈们看。
他教了秦怀易三百余年,这个师弟的本性他太了解。
正因为明白,所以沈越山知道,秦怀易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示弱,以将尊严往地上放的卑微模样,想让他再一次原谅。
但秦怀易始终不够清醒。
沈越山长睫颤了颤,睁开阖起的眼眸,眸中一片淡漠平静,纵然秦怀易在怎么折磨自己,在他的心绪间也泛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早就不在意了。
只是外头这动静闹得厉害,沈越山在外留了一丝神识,能看到那帮小弟子们被霍洵提着棍子追打的场面,三十多个弟子绕着竹苑外头跑,乱得厉害。
沈越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去赶他们走?”
容荒从身后贴过来,一只手覆盖上他搭在身侧的手背,顺着指缝就扣了进去,低声道:“他们太闹了,早说了要立结界,要不是你说结界气太重会伤到弟子,我早就去弄了。”
沈越山轻声道:“起身吧,别叫霍洵把那帮孩子打坏了。”
他可看到了,霍洵手里那的棍子比人还高,附着了灵力,远远敲一棍子就够那帮小子疼上好一阵。
容荒短促地笑一声,几乎是咬着牙贴在沈越山耳畔道:“自顾不暇,你还心疼他们。”
低沉的嗓音充斥着不满,说完还在沈越山耳垂上重重咬了一口,搂在沈越山腰身的手力道也大,像是恨不得把人困死在怀里。
沈越山疲与和他计较,早就习惯容荒这种时不时发作的脾气,他手指头都懒得动一根,单说了句:“衣裳呢,你丢哪去了?”
先前险些丢失神魂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在榻上,身上只剩亵衣亵裤,外头的想来全被容荒剥走了。
容荒待他好,又孝顺又乖。
沈越山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所以即便容荒习惯古怪了些他也不是不能容忍。
毕竟容荒是沉渊恶鬼,总不能以常人的方式估量,除非太过分,像先前那样……在他肩窝咬着咬着就顺下去险些一口咬在他胸前的……才会被他踹一脚。
否则一般他都不会和容荒计较。
想着,沈越山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先前被啃过的地方好像也有点发烫。
偏生容荒还低哑着嗓音,在他耳边念叨:“我不想给你拿衣裳,再躺一会儿吧,总顾着他们做什么,一群皮猴子也值得你去挂心……”
随后后颈似乎贴来一个吻,混着压沉地呼吸,亲了亲,又舔了舔。
沈越山敛眸,连带指尾不自觉颤了颤。
又来了。
那种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沈越山皱眉,最近他心跳总不正常,或许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