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正在兴头上的两人,都回过神来了,齐齐看向门这边。
周煜林尴尬得像只熟透的虾,连同脖颈子都红得发烫,下意识转身就走。
……这种事儿怎么让他遇到了。
他拉开自己房间的门,一头钻了进去。
但很快,房门再次被打开,不用猜就知道,是靳修竹回来了。
房间是标准间,两铺床,周煜林赶忙爬上自己的床,把被子往头上一拉,连头顶都给盖得严严实实。
他什么都没看见,他什么都不知道。
耳边响起一阵衣料摩挲的稀碎声,床边往下凹陷了几分,随后传来男人的轻声细语:“林林?林林?”
周煜林只当没听见,装死。
谁知一只手突然掀开一点被角,伸了进来,精准地摸到他的腰,然后挠了两下。
周煜林随着男人的动作,身子微微颤动。
靳修竹见有效果,又挠了两下:“你小时候就怕这招。”
周煜林开始忍不住地闷笑,一边死死用手捂住被子,一边试图把那只作乱的手甩出去。
靳修竹另一只手宠溺地拍着他的头:“好了林林别躲了,快出来。接下来我们两人要一起在这间屋子里住半个月,难道你打算每回看见我,就这样把自己蒙起来?”
周煜林不得已,只能把被子稍稍下拉,露出一双漆黑圆溜的眼睛。
就那样看着靳修竹,还眨巴了两下。
他的头发被被子捂得有点凌乱了,翘得四面八方的。
靳修竹伸手帮他理了理:“哥知道你看见了,都是成年人,别害臊。你就当看了个片儿。”
周煜林脸更红了:“你跟他、你们……好吧。”
靳修竹忍不住笑:“好什么好,想问什么就问,这次正面回答你。”
之前不跟周煜林说,是因为靳修竹本来就是个独立要强的性子,不管什么事,他都不爱告诉亲近的人,总自己一个人扛着。
这一点上,他跟周煜林倒是挺像的。
但现在他再不说,误会就大了,他在周煜林心里伟岸的形象,就要塌了。
周煜林看着他,欲言又止,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靳修竹:“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的,没有自尊,竟然吃回头草。”
周煜林眼神闪了下,缓缓坐起来:“没有。”
贱不至于,刚才那一幕,怎么看都是凌数更贱。
就是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这点不舒服,是出于对靳修竹的担忧。
靳修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他望着窗户外漆黑深沉的夜,人也沉寂了下来。
靳修竹:“林林你知道吗,他说他爱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歪着头,嗓音缥缈虚无,带着点疑惑和不分明的笑意,像是自己都不信。
周煜林眉心跳动:“所以你……被打动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
靳修竹嗤笑出声,轻吸一口气:“不。他说爱我,我不仅不开心,相反,我好恨呐林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恨。”
他语调很平静,却有种无力的悲戚感。
周煜林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下来,伸手安抚般拍拍他的背。
靳修竹微垂着眼:“很矛盾是吧。这些年,我也是一边爱着他,一边恨着他,这么矛盾着过来的,我也搞不懂自己。”
周煜林:“既然恨,为什么不让他走。”
就算凌数要像靳修臣一样赖着不走,但至少,他比靳修臣听话。
如果靳修竹铁了心说,死都不想看见他,凌数真的会在靳修竹的眼前消失。
靳修竹一只手撑着额头,把脸埋在掌心,嗓音也变得沙哑:“因为,他说他爱我,我突然就想看看,过去那么多年,都让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想知道,我那样渴求的东西,到底好不好,想尝一下,他的爱,是甜的还是苦的,或者是辣的……”
“我就是想尝一下……”
周煜林心头微微震撼,忍不住轻叹。
原来如此。
就好像小时候我们总也得不到的玩具,等长大了,有能力购买了,哪怕已经不喜欢玩具了,也仍然会想买回来放着。
这是一种弥补心态,想要补偿当年的自己。
同时,人本来就会对曾经渴望却没得到过的事物,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周煜林:“那尝过之后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靳修竹很缓慢地摇了摇头,语气是铁一样的刚硬:“林林,等我做完手术,你带我走吧。不论凌数怎么说服你,甚至是乞求你,都一定要带我走。”
周煜林轻柔道:“好。那你现在,打算就跟他这样相处着?”
靳修竹嘴角扯起一个笑,带着一点意气风发的傲慢:“免费的鸭,为什么不用。”
“我也想知道,他所谓的爱我,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又有多爱,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这话让周煜林猛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凌数跪在地上给靳修竹那个……
凌数的性子,狼一样高傲,最重面子,如今他竟然肯为靳修竹做到那种程度,也不容易。
起码说明,他是真的下了决心来追回靳修竹。
周煜林心情复杂,却也不好对靳修竹的选择指手画脚,就说:“哥你开心就好。我希望你开心。”
靳修竹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哥也希望你开心。”
——
凌数冲了个澡,正要上床睡觉,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他撇了眼,是靳修臣打来的。
不太想接。
用脚趾都能猜到,那位大少爷肯定是没订到房间。
这里正好是旅游旺季,周围的每个宾馆都是爆满,有钱也买不到住处。
凌数是提前了好几天,靳修竹让他订的房,那时都只剩两间了。
而靳修臣昨天才知道,他们要来这边度假,今天巴巴地拖着箱子跟了上来,连机票都是临时买的,订不到房很正常。
电话铃吵嚷个没完,凌数最终还是接了。
靳修臣嗓音都是哆嗦的:“下来接我,我没房间住,这地儿也太冷了。”
他都要被冻成人干儿了。
凌数漫不经心地听着,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脑子里想的却是靳修竹今天动情的模样,嘴角竟然扯开一抹笑。
靳修臣:“……听到没有!我要死这儿了!”
凌数这才说:“我可以让你上来跟我住一间,但你要答应我,这半个月,你都不能在周煜林面前出现。”
靳修臣当即否决:“不行,那我跟来干嘛?”
凌数波澜不惊:“那免谈。”
就依着靳修臣疯癫的性格,这人绝对会把事情搞砸,搞到场面一团凌乱,让人无法收拾的地步。
凌数不想让他毁了靳修竹手术前,好好的度假旅行。
话音刚落,他都没挂电话,靳修臣却啪地把电话挂了。
凌数挑眉,气性还挺大。
行吧,反正挨冻的人也不是他。
凌数切到微信,给靳修竹发了几条消息,对方没回,但他也不气馁,自己刷了会儿搞笑视频,看到好玩儿的,都会随手分享个靳修竹。
过了十几分钟,他正要睡觉,敲门声突然响了。
凌数有种不好的预感。
开门
看见靳修臣一脸煞气地站在门口时,凌数有些意外:“你怎么找过来的?”
靳修臣怨念都快实体化了,直接用肩膀撞开他,拖着箱子趾高气昂地就往里走:“这里是国外,华国人就这么几个,还显眼,不是随便问问就能知道?”
他把箱子放下,着手整理里面的东西:“你怎么不跟靳修竹一起住?”
凌数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慵懒地看他:“只有两个房间,他不愿意跟我一屋。”
靳修臣动作顿了下,脸色缓缓变了:“所以那个狗东西,现在跟林林睡在一屋?”
凌数打着哈欠:“昂。还有,不许那么说他,别怪我不客气。”
下一秒,一个人影嗖地擦着他过去了,好在他反应快,一把捞住了靳修臣的胳膊:“你干什么。”
靳修臣面无表情,但眼里的戾气快炸了:“你他妈还有心思睡觉?!他俩一屋!他俩住在一屋!睡一起!”
孤男寡男!
凌数不怎么在意地挑眉:“昂。我知道。”
靳修臣要吃人一样:“你是不是有病?你明知道他俩以前都喜欢过对方,还把他们放一屋?!”
这他妈跟把一匹狼,同一筐肉放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凌数被吵得头大:“都过去的事儿了,你为什么老抓着不放。”
“靳修竹说了,他以前对周煜林是有过好感,但那都是小时候了,后来他一直只把周煜林当弟弟,周煜林对他,应该也只是对长辈的敬慕。”
凌数无奈摇头:“你这个人,对自己的爱人,一点信任感都没有。”
靳修臣甩开他的手,冷冷地:“我不相信信任感这种东西,只相信实实在在攥在自己手里的。”
他刚走出两步,又被拉住,整个人顿时暴起:“别他妈妨碍我!”
凌数始终那样如水般淡然平和:“你去干什么?大闹一场?还是又跳楼?”
“你觉得周煜林能容忍你几次?你是想他彻底恨上你,跟你死都不相往来吗。”
靳修臣怔住了,眼底横生的戾气,在凌数的这番话里,一点点被淡开,又逐渐晕染上一抹悲伤和难过。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暴躁地揉了揉头发,往回走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就是一想到,林林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就控制不住自己……”
凌数补充说:“我订的都是标准间,两张床,他们不会睡在一起的。”
靳修臣把手指掰得咔嚓作响,整个人进入一种心烦意乱的躁动状态:“那还不是一样。”
同房,约等于同床。
而且林林睡觉的样子,可乖了,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越想越焦虑,靳修臣腾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断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拆开……”
他像一只在热锅上,没有方向团团乱转的蚂蚁。
凌数索性直接回床上躺下了。
靳修臣怒其不争,一把将他拉起来:“你老婆在隔壁跟我老婆睡在一起!你还睡得着!你怎么睡得着的?!”
凌数心累,用死鱼眼看他:“那你去吧,我不拦你了。”
靳修臣张了张嘴,缓缓松开了他,挫败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行,林林会讨厌我。他本来就不搭理我了……”
凌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相信他吗,不能给他自由吗,非要把人逼得这么紧,我看着都喘不过来气。”
“你如果不悔改,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头看你。”
靳修臣一僵,像是被戳中死穴的刺猬,脸上露出受伤又疼痛的表情,他看向凌数:
“我悔改了啊,但他还是这样对我,我认罪书都写了一个本子了,每天都塞给他看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凌数:“……你在感动你自己?你只是一厢情愿地,把你自认为很有诚意的东西,强塞给了对方。但你从来没问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你喜欢吃梨,我塞给你一车香蕉,逼着你吃完,还到处宣扬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会感激我吗?”
“我破坏了你最珍贵的东西,伤害了你,然后我拿着我珍贵的东西,去跟你道歉,但这个东西在你眼里一毛不值,你能原谅我吗?”
靳修臣僵硬的表情缓缓破裂,恍若晴天霹雳。
他愣在那儿,不断地把凌数说的东西,掰开,嚼碎,反复品味,好久才消化完这番话。
随后靳修臣暗淡的眸色一点点亮了。
他坐到床边,抓住凌数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教教我!教教我好不好!”
“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他,你说,我都听你的!”
凌数心想,这条疯狗怎么突然就乖了。
他决定摆会儿谱,故意把脸侧到一边去:“我怎么教得了你。不敢。”
以前在生意场上,他没少被靳修臣压着打,吃过多少亏,但都敢怒不敢言,眼下这境况,不得不说,此刻凌数心里有点爽。
落他手上了吧。
靳修臣紧抓着他:“不,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你比我行!”
“靳修竹来这里旅游,都愿意带上你,林林却说都不愿意跟我说……”
这已经从侧面反应了,凌数在追妻这方面,颇有建树,比他厉害。
大丈夫一向能屈能伸,他先忍辱负重一段时间。
凌数斜眼看他,见靳修臣态度端正,这才慢悠悠地:“好吧。但你必须听我的。”
靳修臣点头如捣蒜。
两个追妻火葬场里的菜鸡,瞎子牵瘸子,在这一刻却诡异地达成了同盟。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靳修臣:“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凌数躺下,把被子一盖:“睡觉。”
靳修臣:“……”
想掀桌。
妈的怎么睡得着的!
这一晚,靳修臣彻底失眠。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很大的青黑眼圈起床时,凌数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靳修臣:“你去哪儿。”
凌数拿了几个暖宝宝贴放进背包,靳修竹怕冷,他得备着:“吃早饭,然后看他们要去哪里玩儿,我准备下,我就是个跑腿做苦力的。”
靳修臣委屈,他也想去。
凌数勘破他的想法,警告:“你去哪儿我管不着,但你不能出现在周煜林面前,记住了吗。”
靳修臣焉哒哒的,无精打采:“嗯呐。”
但他必须跟着,亲眼看着周煜林。
不然他一想到周煜林跟靳修竹在一起,就心慌和愤怒,克制不住自己。
为了避免被周煜林撞上,凌数先把靳修臣撵了出去。
靳修臣也没走,只是躲在走廊的角落里,暗中看着他们。
早上八点半,周煜林和靳修竹出门了,两人有说有笑的,心情不错。
凌数一早等在房门口,看他们出来,又看见靳修竹脖子上空荡荡的,就几步过去,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很细致地给他围上。
靳修竹很在意形象,他都记得,修长的手指贴心地把围巾打理工整。
靳修竹就那样老实站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任他摆弄。
倒是周煜林,看着两人这样,又想起昨天的事儿……
耳朵不自觉红了,有些臊地把脸别了过去。
随后三人一起去了餐厅,靳修臣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偷偷跟着。
看到靳修竹的手,搭在周煜林的胳膊上,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但又碍于自己不能出面,于是拿出手机给凌数发消息,手指在屏幕上都快敲出残影了。
靳修臣:你老婆的爪子,拿开!赶紧拿开!
凌数看了眼手机,又望向四周,然后就跟一双满含怨念的眸子对上了。
凌数朝他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他千万别出来,这才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了靳修竹和周煜林中间,把两人分开。
到了餐厅,靳修竹挨着周煜林坐下,两人聊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儿。
聊着聊着,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靳修竹惯性地抬手,揉了把周煜林的头。
于是凌数的手机又开始了消息轰炸。
凌数啧了声,这人有完没完,跟个痴汉变态狂有什么区别。
亏得以前周煜林受得了他。
凌数索性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反扣在桌上,打算再也不看。
搞得他心情都没了。
结果过了会儿,凌数余光就瞥见,靳修臣毫无顾忌地径直朝这边过来了。
那双凌厉的丹凤眼,视线钉死在靳修竹身上,像是要活剐了他,刀刀带血。
凌数慌了,腾地站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周煜林和靳修竹都看向他:“怎么了?”
凌数勉强露出一个笑:“没事。”
此时靳修臣距离这里还有一米不到,凌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知道不可能劝走靳修臣,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一个掩耳盗铃、让几人都惊住的动作。
凌数直接伸手,从上方掌住周煜林的头,然后强行扭动让他看向一旁。
周煜林:“??怎么了?”
凌数咳嗽干笑:“没,那边景色不错,你看到没?”
他边说,边用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拼命给靳修臣打手势,让他赶紧走。
这时,周煜林的目光瞥向了旁边的镜面墙,随后他眼睛惊讶地睁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