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修臣忙说:“进。”
周煜林推门进来,也没什么表情,扔给靳修臣两片东西:“止痛贴。虽然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微愣了下,靳修臣才反应过来,周煜林是在关心他的手。
一时间好像世界都明亮了几个度,靳修臣垂眼摸着两片止痛贴,神情温柔:“是有点疼,用得上的。”
其实他的手,根本没有痛觉。
是神经受损,导致了灵敏度不高,肌肉无力,以及痛觉消失。
这两片止痛贴,对他的手无用。
周煜林顿了下:“那就好,你哪里疼,就贴哪里吧。”
他本想问,靳修臣的手是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但话到舌尖,忽然觉得这关他什么事,又如数咽了回去。
靳修臣朝他浅笑:“好。林林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是身体不舒服吗。”
周煜林:“有时埋头画设计图,专注久了脖子疼,所以身上一直备着。”
靳修臣想说关心的话,又想起在车上时周煜林的反应,最终没说。
他转移话题,指了指身旁:“下次林林要找我,把这个隔门拉开就好。”
周煜林有几分意外,这不是一堵墙吗。
靳修臣给他演示了一遍:“寺庙里的房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所以两个房间把木板推开,就能合在一起。”
周煜林看了眼:“嗯。”
靳修臣见他转身要走,冲着周煜林的背影说了句:“谢谢关心。我会好好用的。”
周煜林微微偏头,用余光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关心你。是为了自己良心安好,别想多。”
如果早知道靳修臣的手有伤,他根本不会让这个人帮自己拿东西。
搞得好像,他在欺负人一样。
靳修臣仍然开心:“嗯。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门再次被关上
靳修臣看着手里的两片止痛贴,出神地看着,指腹轻轻摩挲着,仿佛在窃取周煜林在上面留下的体温。
半晌后,靳修臣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配字:很有用
林敬第一个评论:这种膏药治标不治本,还是建议来医院,我给你看看
靳修臣回复:医院治不了我的病,只有这个能治
林敬:??你什么毛病
靳修臣:心疼
林敬:……神经病
—
第二天周煜林是被一阵狗叫声惊醒的,他穿好衣服出门,站在寺庙充满古气的屋檐下,浅浅活动了一下身体。
隔壁的门开了,靳修臣浅笑着朝他打招呼:“早啊林林。”
周煜林淡淡点头:“早。”
小和尚拎着一个扫把进院来,开始打扫庭院里的雪,一边同他俩说:“早饭的话,在前院,建议你们早点去,去晚了人多,可就没了。”
周煜林疑惑,一顿饭还要抢着吃?这个季节不是没人上山吗。
这时,院里房间的门陆陆续续打开,忽然出来了很多人,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残疾人,还有些很小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面貌却不错,都说说笑笑着,往前院去。
靳修臣同周煜林站在一起:“这些都是城里的流浪人。”
周煜林:“流浪人怎么会在寺庙?庙里养得起吗?”
靳修臣:“冬天太冷了,如果他们没地方住,会被冻死在大街上。寺庙有一笔慈善基金,足够支撑着,养活这些流浪人度过整个冬天。”
周煜林有些动容:“创建这笔慈善基金的人,真是个好人。”
靳修臣看向他,眼神说不出的专注:“你真这样认为的?”
周煜林:“嗯。起码我认识的有些人,哪怕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财富,也不会分一点给别人。”
靳修臣:“比如?”
周煜林目光锁定他:“比如你。”
靳修臣怔了下,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僵硬又难过: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一点好形象。”
周煜林没答话,只是大步朝前走了。
靳修臣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针扎,细细密密的泛着疼。
吃过早饭后,周煜林为了收集灵感,开始在寺庙里到处逛起来。
靳修臣则始终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待着。
周煜林只当没看见这个人,反正也没碍着他的事儿。
穿过积雪的院子,进了一个内堂。
周煜林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老人,摆着一个摊位,正悠然地坐着打瞌睡。
他走过去,想仔细看看摊位上的佛祖雕像,看能不能捕捉到一点设计灵感。
老人醒了,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扫到靳修臣后,笑了下:“来了?抽吧。这个时辰点很好,肯定能抽到好签。”
靳修臣犹豫着看了周煜林一眼,这才在摊位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他先是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片刻后,老人把抽签的筒子,递到他手下:“随心拿一个。”
靳修臣似乎有些紧张,呼吸轻慢了些。
手在筒子里的竹片上摸了又摸,换了好几个,终于挑定一个,拿出来,递给了老人。
老人盯着签看了一会儿,微笑着点头。
这是要解签了。
周煜林也好奇地看过来,等着听,他也想知道这个准不准。
老人粗糙的嗓音慢悠悠的:“你心里所希望的,就要实现了。”
靳修臣眸色亮了,认真问:“真的吗?大师,我今年能等到吗?”
老人:“这要看缘分。但只要你心诚,你等的人,终能等到,他会回头的。”
周煜林听出点什么,手指微微蜷缩,皱了下眉。
靳修臣却是眼眶发红,像是个被上帝赦免的信徒:“谢谢。”
老人:“你们的缘分没尽,一定会再续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让自己保持平和,然后等待。”
“只要好好活着,就能等到他回头。他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靳修臣嘴唇发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煜林:“好。”
周煜林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这种是似而非的话,谁都会说。假的。”
“他不会回头,永远不会,你死了心吧。别再自欺欺人。”
靳修臣望着他愤然离开的背影,脸色跟屋外的雪一样白。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心口,摸着长命锁,想要缓解心口的疼。
老人忙安抚说:“会的,你们一定会再续前缘的。你要坚定地相信,信则灵,如果不信,那就不灵了。”
靳修臣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忙双手合十,闭上眼对着厅上的大佛拜了拜:“罪过。弟子不该有疑。”
后来一整天,周煜林都对靳修臣冷脸
靳修臣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有时跟他说话,他也不再愿意搭理。
等到了晚上
靳修臣睡下后,忽然觉得屋里寒气逼人,盖上被子都像是披了一层冰在身上。
去检查,才发现暖气坏了。
他给小和尚发信息:小慧,我屋里暖气坏了
靳修臣:还有没有空房间,给我换一下
小和尚:哎呀大叔,你也知道,寺庙里冬天都住满了流浪人,实在没房了
小和尚:我都是跟爷爷挤在一间的
靳修臣: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屋外可是零下十几度,这么冷的天,没暖气怎么活。
小和尚:嗐,大叔,你让你隔壁的人,把两间房中间的隔门推开不就完了
小和尚:这样他房间的暖气,你也能用上
靳修臣顿了下,他房间的右边是实打实的墙,左边是周煜林的房间,他的床刚好就在隔门边。
放下手机,靳修臣抬手敲了敲隔门:“林林,睡了吗?”
周煜林:“有事就说。”
他都要睡了,而且大半夜的被打扰,没有谁有好脾气。
靳修臣犹豫着说:“我屋里暖气坏了,你能不能把隔门打开?这样我能暖和点。”
周煜林顿时皱起眉:“你可以换房间。”
靳修臣:“房间满了,换不了。”
周煜林语气冷了:“你故意的吧。”
靳修臣有些无措和委屈:“我不是。”
周煜林想到白天那个老人解签说的话,那些话,让一贯好脾气的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当时心里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十年的感情,怎么会有人能那么轻易地走出来?
他是差不多剥离了自己半条命,承受了那么多的挣扎和痛苦,才终于走出了那么远,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想要他回头?门都没有。
他又不傻。
那些解签的话,让周煜林觉得,他承受的痛苦,做出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和他走出这么远的路,全都被小看了。
特别冒犯。
有种牛不吃草强按头,和被硬塞了一嘴苍蝇的感觉。
回来后,有那么些瞬间,周煜林觉得靳修臣是故意让他听到那些话的,故意在暗示他什么。
这让周煜林难忍反感,所以对靳修臣再没了好脸色。
察觉自己情绪有几分失控,周煜林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不会打开隔门,不管你找多少理由。”
隔门打开,就相当于他们睡在了一间房里。
而且寺庙的房间布局,床都是挨着隔门的,打开隔门,他们的床也差不多挨在了一起。
周煜林认为,这是靳修臣为了接近他,耍的新把戏。
平时他也不是没有看出靳修臣对自己的接近,只是那些都不痛不痒,碍不着他,就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他也懒得理会。
但这次,靳修臣耍的花招过界了,周煜林不能容许。
安静了会儿,靳修臣轻声说:“抱歉。打扰了。”
屋里好冷,好像一个冰窖,盖上被子也冷。
但靳修臣觉得更冷的,是他的心。
心脏好像被厚厚的冰,一层一层冻了起来,极度的寒冷让他的胸口都发疼。
这一晚,靳修臣就那样睁着眼睛,望着跟周煜林之间的隔门,自虐般承受着寒冷。
第二天,周煜林起床后洗漱出屋,却没看见靳修臣。
这样也好,他清净些。
吃完饭,周煜林照样在寺庙里逛,昨天他看到厅上的大佛,有了点灵感,今天准备再去观摩一下。
刚踏进大厅,就看见了昨天给靳修臣解签的老人。
老人双眼微微闭着,很安详的样子,周煜林以为他在打瞌睡。
但下一刻,老人就出声了:“你昨天,太过分了。”
周煜林顿住,平和又礼貌地接话:“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有冒犯到您,我愿意道歉。”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摇摇头:“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昨天抽签的人。”
周煜林:“您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我想,您没有权利管这件事。”
老人:“我不是要管你,只是……唉……”
他叹息一声:“昨天抽签的施主,是从四年前开始,频繁地来寺里的,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周煜林垂下眼:“跟我无关。”
老人自言自语般,继续说:“四年,他每周周末都来找我抽签,我为他解了几百个签,每次解签的话,都大差不差。”
“无非是——你心之所愿,必能达成,只要你潜心等待,好好生活,总能等到那天。”
周煜林手指蜷缩了下:“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精神胜利法。”
老人凝视他:“是的。但宗教的意义之一,就是赋予人们信仰,告诉人们心存希望,起到一个激励的作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四年前他来的时候,整个人麻木不堪,浑身死气,没有生的意志。我给他解签,问他求什么。”
“他说,求一个人。让我帮他算算,他跟那个人还有没有可能。”
周煜林安静了下来。
老人满脸无奈:“那时,他抽到的是一只死签,最下等的签。但我看他可怜,想了想,最终撒了谎。”
“我跟他说,他的所愿,一定会实现。现在这么痛苦,是因为他跟那个人有一个劫难,必须要度过,只要他坚持下去,好好生活,劫难了结后,那个人就会回到他身边。”
“然后他一下眼睛就亮了,像是在水里垂死挣扎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激动地问了一遍又一遍,让我不断地说那些话给他听。”
屋里很安静,只有老人不徐不疾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周煜林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想起昨天,他跟靳修臣说,让他死了心时,靳修臣瞬间惨白的脸色。
就好像一个在绝境里,艰难前进的人,忽然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就好像,一个有罪的信徒,听见神明说自己永远不会被宽恕。
忽然地,周煜林觉得喉咙发堵,呼吸有些困难。
老人还在说:“后来四年,每一周他都会来找我解签,他每次都问我,跟那个人还有没有可能,我也每次都跟他说一样的话。”
“于是四年,他逐渐撑了下来,病也慢慢好了。”
周煜林睫毛微颤:“但你给他编造的谎言梦,总有一天会彻底破碎。”
老人摇摇头:“不重要了。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这些谎言,给了他生存的意志和希望,他必须相信着、依赖着这个谎言,才能好好活着。”
老人语气不严厉,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你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恨不得他去死那种?昨天才说那样的话?”
周煜林咬牙,双手紧握一瞬,又松开:“没有……”
老人冲他摆摆手:“算了,你以后说话一定要谨慎,切忌言语伤人。”
周煜林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深情?有那么爱那个人?”
老人想了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偏院看一看。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周煜林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良久:“不了。”
他转身出了屋,回到了自己房间。
就算去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早就结束了,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
周末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整天,周煜林都没看到靳修臣。
但他知道靳修臣没走。
因为到了晚上,周煜林时不时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压抑着声音。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不断地想起那个老人说的话。
就这么持续到半夜,周煜林忽然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随手拿过外套把自己裹好,抓起手机开门出了屋。
他就看一眼。
看一眼而已,不看反而老是心里有个疙瘩,让人不舒服。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横竖他内心坚定,不可能会动摇。
于是周煜林踩着地上铺着的一层薄雪,穿过内院,去了偏院。
偏院里很安静,这里没有住房,四四方方的墙面围成了一个小院,中间只种着几棵高大的树,树的旁边点着灯,光线微微明亮。
周煜林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的。
他走过去,站在树下往上望。
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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