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
周煜林刚画好珠宝设计图,正在切割打磨一块玉石。
手机忽然响了下,他扭头看了眼。
是明黎发来的消息:林林,我到你工作室附近了,有空吗,出来坐坐?
周煜林停下动作,摘掉手套打字:好的师哥,什么时候?
想想,他跟明黎大概有三个月多月没见了,上回两人见面,还是在周煜林没回国的时候。
明黎:半个小时候后吧,我这边处理点事儿,半小时刚好能完事儿
周煜林:好
他刚放下手机,工作室的门就被推开,靳修臣拎着一包东西进来。
靳修臣:“林林饿了吧,吃点东西再继续。”
周煜林早上总吃不了太多,这让他在上午刚过一半时,就会很饿,一饿胃又不舒服。
靳修臣观察了他好几天,发现了他这个不好的习惯,于是开始每天按时按点,给他送吃的来。
周煜林头也没抬:“放那儿。我马上忙完。”
手下的活儿也没停。
靳修臣打开包装,从里面拿了一块甜点蛋糕,直接喂到周煜林嘴边:“林林,张嘴,啊——”
这种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让周煜林僵硬了下:“放下,我自己吃。”
靳修臣装没听到,他很了解周煜林,一旦他放下了,周煜林起码得等活儿忙完了才会吃。
于是靳修臣就举着那块小蛋糕,一直看着周煜林:“没事,我等你。”
周煜林垂眸看,发现靳修臣举着蛋糕的是左手。
他左手有伤。
微微抿唇,片刻后,周煜林还是乖乖吃了。
靳修臣浅笑,立马又拿了一块小饼干。
周煜林瞥了眼,蹙眉:“不吃了,都是甜的。”
吃多了腻,他也不爱吃甜的。
靳修臣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宝贝,你低血糖,甜的能补充能量。”
自从上次那个吻后,两人的关系进一步缓和。
知道周煜林不排斥自己,靳修臣也更大胆了些,时不时会找准机会亲一下,但也不敢太过,怕周煜林反感。
算了算,每天亲两次,刚好在周煜林的接受范围内。
周煜林固执道:“不吃。别烦,我很忙。”
语气已经有几分冷了,周煜林一忙起来就是这样,百分之两百的专注,讨厌有人打扰他。
靳修臣:“你再吃一口,真的。就最后一口。”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吃掉了他手里的小饼干。
本以为这样就算完了,但下一刻,一块很香的麻辣无骨鸡翅,就递到了他嘴边。
靳修臣笑眯眯的:“是不是腻了?吃口辣的解解腻。”
周煜林本想说他有完没完,但又实在抗拒不了麻辣鸡翅,最终皱着眉吃完了。
靳修臣看他那么乖巧,心都化了,满意地把食盒收好。
上次周煜林进医院,就是因为早上只吃了一个包子,到了快中午时,挨了饿胃病犯了,再加上低血糖,人直接就昏倒了。
如今靳修臣就是要为了避免那种事再发生,哪怕有点招烦,他也要想办法让周煜林吃下一些东西。
别看周煜林那样,其实他很挑食,而且在吃的上面有些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能完美把握准他口味的,只有靳修臣一人。
吃完东西后,周煜林看了眼时间,快到跟明黎约好见面的点了。
他匆忙脱下围裙,抓起外套:“我出去一趟,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了。”
靳修臣站起身,把围巾给他围上:“去哪儿?”
周煜林随口说:“师哥来了,我去见见他。”
肉眼可见地,靳修臣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恢复,勉强地扯着一个笑:“要我开车送你吗。”
周煜林:“不用。”
他把外套拉链拉上,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摸了摸口袋,发现手机没拿,又回头用目光在屋里搜寻。
忽然看见,靳修臣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神情有些焦灼和难受。
见他的目光扫过来,靳修臣立马又扬起一个笑:“忘拿什么了吗。”
周煜林顿了瞬,他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很容易就明白了什么。
于是周煜林折返回来:“还是你开车送我吧,外面太冷了。”
靳修臣眸子亮了下:“好。”
跟明黎约好的地方,是一家餐厅
周煜林下了车,看着坐在车里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靳修臣,又说:“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师哥不是外人,你也认识。”
靳修臣立马像是一条收到主人指令的狗:“好。”
如果他有尾巴,怕是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两人并排着往里走。
在看到明黎一身高档西装,优雅端庄地坐在在那儿,像个贵族王子后,靳修臣脚步慢了一点。
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头上的那一撮白发,想用旁边的头发挡住。
之前他本来想染黑的,但周煜林会对他的白发,露出怜爱的神情,靳修臣最终还是作罢。
他还是,想多要一点周煜林的爱,哪怕只是怜爱。
此刻在见到这个曾经差点跟周煜林结婚的情敌后,靳修臣后悔了。
那撮白头发,让他显得沧桑,疲惫,不那么英俊。
他怕输。
周煜林察觉到了他微妙的神情变化,脚步微停,等他上前同自己走在并排,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靳修臣惊诧地抬头看他,随后心里涌起滚烫的欢喜,他轻声:“林林,怎么了?”
周煜林淡淡地:“没。你走得太慢了,走快点吧。”
靳修臣同他十指交扣:“好。”
在看到靳修臣时,明黎并不意外,刚才周煜林已经在手机上跟他打过招呼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周煜林主动去牵了靳修臣的手,刚才两人有来有往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明黎复杂地笑了下,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涩,却又说不明地松了口气。
还是在一起了,这两个人。
其实四年前,在了解了两人的故事后,明黎就知道,他们迟早会再次在一起。
世界上两个互相交融、完全契合的灵魂,天生就该在一起,就像两块为彼此打造的拼图。
要么两人都孤独终老,要么兜兜转转,仍然是对方。
但偏偏周煜林是个怕孤独、又需要爱的人,而靳修臣是个无比执着,又甘愿为爱献祭的人。
怕孤独的人,一个人孤独久了,回头看,发现那个人一直在原地等着自己,发现原来世界上有不变的爱……
这是一种绝杀。
就好像在深海里绝望地潜行,却忽然看见灯塔的旅人。
于是迟早有一天,旅人会不可控地被吸引,潜意识向灯塔靠近,去寻求安全感和慰藉。
明黎羡慕他们这种暴烈的爱情,但想到两人吃了多少苦后,又觉得他这样单身也挺好。
这种畸形到深刻入骨的感情,一定是有一方献祭了自己,把自己一点点,磨合成了一块能跟对方完全契合的拼图。
这个过程是超常痛苦的,常人难以忍受的,需要完全放下自尊自爱的。
明黎自问,他做不到靳修臣那种程度。
如今,真诚地献上自己的祝福,才能显得他大气又体面,不失绅士的风度。
于是明黎用笑容迎接了两人:“快坐吧。靳先生喜欢吃什么?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还没点菜的,您自己加吧。”
靳修臣礼节性地笑了下:“好的。”
三人坐在一桌,不说话时,气氛古怪又僵硬。
明黎主动活跃氛围:“林林的工作室怎么样了?有不懂的可以问问师哥,我以前也做过工作室。”
周煜林想了想:“师哥,我工作室目前有两个设计师,一个我,一个卫远,但我总觉得忙不过来,应该再招一个设计师吗?”
明黎思考几秒:“你资金应该有限吧。”
“嗯,你可以尝试招一个设计师助手,去大学城招实习生,你手把手带,这样工资不用开到正式设计师那么高,而且对方还听话,也能帮着你做事。”
周煜林顿悟,浅笑:“好,还是师哥有经验。”
他又问了点别的。
饭桌上,周煜林跟明黎有来有往地聊着。
靳修臣就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看着,两人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一问一答,让他话都插不进去。
他只能帮周煜林用开水烫下碗筷。
忽然,交谈声停了,周煜林偏头看向靳修臣:“工作室账面上的钱还够吗?”
靳修臣顿了下:“够。如果再招个助手的话,还能支撑四个月。”
周煜林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比我擅长选人。”
靳修臣笑起来:“好。”
菜上来了,三人吃着饭,聊了点别的。
明黎说着话,下意识地夹起一块切好的烤牛排,要往周煜林盘子里放。
这是他跟周煜林四五年相处的时间里,养成的自然习惯——有什么好的先给周煜林。
但触及到靳修臣戒备又带点敌意的目光时,明黎恍然回神,伸到半空的胳膊又收了回来。
他用玩笑化解了尴尬:“师哥糊涂了,你现在有人疼了。师哥避下嫌。”
坦坦荡荡的,又体面周到。
这样的君子行径,让靳修臣心情复杂。
他是畏惧明黎的,毕竟曾经周煜林差点就跟明黎结婚了。
说明起码,在周煜林心里,明黎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而且曾经靳修臣问周煜林,如果先遇到的是明黎,周煜林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他了,那时周煜林犹豫了。
所以靳修臣无法不对明黎畏惧,戒备,以及嫉妒。
但怕周煜林讨厌,靳修臣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或者说,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后面不管上什么菜,靳修臣都抢先主动地,夹一些到周煜林的碗里。
还会在周煜林跟明黎说话时,故意拿起纸巾帮他擦嘴。
在他第三次帮周煜林擦嘴时,周煜林停住了动作,扭头安静地看着他。
靳修臣:“……怎么了林林。”
周煜林仍然看着他,看到靳修臣心口发堵,有些喘不过来气,他只能僵硬地浅笑着。
周煜林张了张嘴,靳修臣的神经便绷紧到了极致。
但耳边传来的男人的嗓音,却是清润、温柔的:“下巴,沾了点油,没擦到。”
靳修臣愣了下,回过神后忙拿起纸巾,凑过去,细心又轻柔地帮他擦了擦,目光如水:“这下好了。”
周煜林嗯了声,又继续吃。
靳修臣的心里,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一圈圈的涟漪晕染开,怎么都不能平复。
心口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一点点填满,变得充盈,踏实。
这种幼稚的,宣誓主权的行为,靳修臣以为周煜林看不明白。
原来周煜林是都明白的,并且很好地包容、照顾到了他的不安。
他的林林怎么会这么好。
一顿饭吃完
分别的时候,明黎看了看这一对爱人,他笑着朝靳修臣伸出手:“恭喜你,如愿以偿。”
靳修臣握住他掌心:“谢谢。”
明黎看了眼周煜林,问靳修臣:“我可以抱一下他吗。”
靳修臣的手一瞬攥紧,他凝视着明黎,试图从这个人的眼里,找出一点不堪的东西。
但从头到尾,明黎的眸子里,只有干净的坦荡。
靳修臣喉结微动:“林林允许的话,我没意见。”
周煜林一怔,他没想到靳修臣会同意。
毕竟以前,他只是跟靳修竹见一面,这个人都会发疯,占有欲强到扭曲,让人无法理解。
周煜林抿唇:“他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明黎莞尔一笑,张开手臂拥抱了住了周煜林,在他耳边轻语:“从今天起,我不再爱你。”
“不管你往后过得好,还是不好,都跟我无关了。我不会在原地等你。”
周煜林睫毛微颤,他抬手拍了拍明黎的背,浅笑回应:“好。辛苦了,还有,对不起。”
辜负了一份真心,是该道歉的,不然他会内心不安。
明黎眼眶红了一瞬:“但我会永远祝福你。”
周煜林:“我也是。希望师哥比我过得更幸福。”
随后明黎笑了下,推开了周煜林,只身踏入风雪之中。
走出几步后,他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朝周煜林挥了挥手。
再见。
往后周煜林,不再会需要他。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以后他只是周煜林的师哥,也只做师哥,所有的爱意,都埋葬在那个拥抱里吧。
周煜林也朝着明黎挥了挥手,直到明黎的身影,体面地消失在大雪里。
随后周煜林转身面对靳修臣,嘴唇蠕动:“我,我们刚才只是在告别。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放过自己的仪式。”
靳修臣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他,语气温柔:“林林是在跟我解释吗。”
周煜林:“你可以这么认为。”
靳修臣偏头亲了亲他的耳垂:“谢谢。林林真好。”
周煜林神情软了几分:“你不多想就好。”
靳修臣推开他一点,双手捧住他的脸,目光那么认真:
“我没办法撒谎,在知道你要去见他后,我心里真的很不安,我害怕,怕失去你,怕你觉得他比我更好,怕你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我这种人,再一次重蹈覆辙……”
周煜林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选择听他把话说完。
靳修臣指尖抚过周煜林的眼尾,温柔至极:“但在进入餐厅后,你停下来等我,牵住我手的那一刻,我的不安就消散了一半。”
“谢谢你,我的宝贝。”
谢谢周煜林,没有在感情这条路上,抛下他。
没有看着他一个人在原地苦苦挣扎,放任他不安、恐慌,被折磨到焦虑失措。
而是停下来等等他,对他耐心。
直到此刻,靳修臣才有了两人都在往前走的实感,周煜林也在努力,那他还怕什么?
靳修臣低头,在周煜林的唇上印下一个吻,蜻蜓点水,透着珍惜:“我只是跟自己的负面情绪较劲儿,但不是不相信你,觉得你跟他有什么,林林你信我吗。”
周煜林的眸子颤动着:“我信。”
他见过这个人最不堪,最丑陋的样子,知道他的妒忌有多可怕,占有欲有多强,曾经让他有多痛苦。
如今靳修臣仍然占有欲很强,但他学会了尊重。
尊重周煜林的交友,尊重周煜林的意愿。
尊重周煜林的一切。
并甘愿收起自己尖利的爪牙,做一只对周煜林俯首帖耳,完全听从的狼。
如今,周煜林既然选择了跟靳修臣重新开始,决定了继续相爱,那就好好相爱。
照顾对方的情绪,化解对方的不安,是作为伴侣该承担的责任。
他该耐心一点,多理解对方一点。
—
自从靳修臣加入工作室,又跟周煜林同居后,周煜林的日子轻松了很多,生活质量也提高了。
累的时候,也有个依靠,能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下。
这样的日子,周煜林真的很满意,肉眼可见地,他脸上的笑容都比以往多了。
这天,周煜林通宵赶一个设计单子,靳修臣劝过他休息,但周煜林固执地不听。
靳修臣只能陪着他通宵,帮他打打下手。
在周煜林完成工作后,靳修臣第一时间把他赶了回家,让他回家洗漱睡觉。
靳修臣很少对他那么态度强硬,周煜林却并不反感,还说不明地,心里暖乎乎的。
周煜林走了,靳修臣自己却留了下来,他需要帮周煜林做一些善后,比如跟甲方的交接。
等一切都忙完后,已经快中午了,靳修臣揉了把脸醒神,想着是时候回家给周煜林做午饭了。
刚下楼坐进车里,就接到了周煜林的电话。
靳修臣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养神,嗓音如水般温柔:“怎么了林林?”
电话里却没有声音。
靳修臣微微拧眉,又问了一遍:“林林?说话。”
还是没有声音。
靳修臣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号码,确实是周煜林打来的。
忽然一阵心悸,让他莫名发慌。
靳修臣把通话切到后台,一边同周煜林说话,一边翻看家里客厅的监控。
这监控是以前为了更好地照顾周木木安装的,怕小孩儿一个人在家里时,发生什么危险。
刚切到监控画面,靳修臣瞬间脸色惨白。
他几乎是颤抖着嗓音同张凯说:“快!速度开到最大!”
张凯疑惑:“怎么了老板?”
靳修臣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闭了闭眼:“家里着火了,林林还在家里。”
张凯嗐了声:“没事,别着急老板,小林儿那么大个人了,他会处理的。”
靳修臣死咬着牙,抓了抓头发,整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不……他父母就是死在大火里的,他对火有心理创伤……”
周煜林在看见大火时,会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张凯一惊:“好!别急老板,你先冷静下!”
看着监控视频里,躺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的周煜林,靳修臣心如刀绞。
他死死攥着手机,力道大得指关节都发白。
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平静,林林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靳修臣尽量让语气温柔平和,却掩盖不住他嗓音里的颤抖:“林林?林林能听见我说话吗?”
监控里,周煜林蜷缩的身子似乎动了下。
靳修臣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别怕林林,我在赶回来了,我马上就到。”
“还能动吗宝贝,能动的话往旁边挪一点,离沙发远一点。”
周煜林似乎听懂了,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这样的大火里,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骨头都被冻得僵硬。
靳修臣眼眶通红:“对,很好宝贝,做得很棒。”
“没事别怕,已经叫消防队了,臣哥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别怕……”
又抬头去催张凯:“能再快点吗?!”
张凯:“老板,已经最快了!你别担心,等火烧大了,烟雾浓起来后,会触发火灾自动报警系统,房子天花板会自动降水……”
一般有钱人的别墅都会安装那个,所以即便是着火了,也没多大事儿,甚至消防队都不需要。
靳修臣暴躁地揉了把脸:“不行……不行,林林会害怕,但林林害怕……”
他至今还记得,高中周煜林父母刚去世那段时间,有次周煜林自己下厨做饭,结果厨房起了火。
当时周煜林脸色惨白,木然又浑身恐惧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大火,眼里的痛苦深沉又绝望。
靳修臣赶到时,抱着他安抚了好久,周煜林才难过地说出一句话:“我只是想做饭,不是想烧房子。”
嗓音那么委屈,又让人心疼。
靳修臣一想起那样的周煜林,心都要碎了。
监控下房间里的火大了些,隔着屏幕,靳修臣只觉得好像每一寸,都烧在他的骨头上,让他疼。
很快,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
靳修臣飞快地打开车门,朝屋里狂奔过去,身形几乎可以说是狼狈。
推开门后,看见周煜林那样孤独又无助地躺在地上,靳修臣的心脏好像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了下。
他飞快地过去,把周煜林抱在怀里,亲亲他的额头:“宝贝没事了,我来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自己回家的,我来晚了……”
张凯已经开始在用灭火器灭火了,屋里的自动报警系统也响了。
淅淅沥沥的水从天花板上的装置器上洒下,这场刚起势头的火灾逐渐变小。
周煜林还是没反应,脸色煞白,双眼无神地望着半空。
靳修臣把他抱起来,坐到沙发上,又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吻他。
从英俊的眉眼,吻到鼻尖,吻到脸颊,再到嘴唇,每一下都那样虔诚。
他嗓音温柔又后怕,带着安抚:“没事了宝贝,好了,臣哥在的。”
“是不是吓着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心都要碎了,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次了……”
听着耳边的碎碎念叨,这个人每个字的发音,都难忍颤抖,语气那样心疼,周煜林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睫毛微颤,下意识把自己缩起来,缩进靳修臣的怀里,寻求一点安全感:“抱抱我。”
靳修臣微怔,缓缓红了眼眶,他收紧双臂:“这样可以吗。”
周煜林喉咙艰涩:“不够……再紧一点。”
靳修臣更紧地拥抱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揉进骨血里:“这样呢。”
周煜林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好温暖……好踏实。
只有在这个人的怀里,才会这样安心,踏实。
心脏满满的,如被温水浸养,每根神经都酥酥麻麻的,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舒服。
好像灵魂的每一寸,都得到了柔软的抚慰。
这是,被暴烈地爱着的感觉。
周煜林拥抱过很多人,包括同样爱他的明黎。
但除了靳修臣外,再没有人能给他这种感觉。
人这辈子寻寻觅觅地,大概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拥抱。
靳修臣亲吻他的软发,嗓音沙哑:“吓着了吧?晚上臣哥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麻辣龙虾,放很多辣,好不好宝贝?”
周煜林享受着,这个人的爱浸入骨髓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好……”
靳修臣又说:“这次林林给我打了电话,很乖,臣哥奖励你好不好。”
周煜林睫毛轻颤:“好。”
火灾发生后,在失去意识前,周煜林忽然就想起上次,靳修臣那么可怜地恳求他,下次遇到危险时,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让周煜林潜意识开始有些依赖靳修臣了。
于是他拨通了靳修臣的电话。
这个人,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周煜林轻声呢喃:“谢谢。”
谢谢靳修臣这段时间,让他觉得,他付出的信任,和勇敢迈出的这一步,都很值得。
他大概还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很多时候,比如这场火灾后,他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心疼他、给予他百分百安全感的怀抱。
靳修臣不断地亲吻他,缓解他的不安:“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还愿意依靠我。”
“林林,我真的很开心。”
又柔声问他:“屋里为什么会着火,是发生了什么吗?”
周煜林双手搂着靳修臣的脖子,把下巴靠在他的颈窝,这是一个很依赖的姿势,他嗓音飘忽:
“我窝在沙发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起火了,等我睁开眼,屋里的火已经很大了。”
大到他想起父母去世时,那场风都烧成了热浪的车祸。
想起了火光冲天中,疯狂吞噬他的那种深刻的痛苦和绝望。
于是周煜林浑身发抖,恐惧到动弹不得,想迈步,整个人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靳修臣拿出手机,跟他一起看监控回放。
原来是线路老化,家电自燃了。
韩美美这个房子很老了,家电也大都高龄,在使用的过程中自燃很正常。
周煜林:“可惜了师姐的房子。”
被烧成了这样,墙壁都熏黑了,怕是要重新装修。
也怪他昨晚通宵了,回家睡得太沉,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靳修臣:“没事,我回头跟师姐说,装修的事儿我来操心,就是……”
他看向周煜林,欲言又止:“林林,这里已经不能住人了,你搬回以前我们的小别墅好不好。”
这次周煜林没怎么犹豫,依恋地靠在他怀里:“好。”
靳修臣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会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发:“明天就搬……不,今天,今天我就让人来搬。”
于是靳修臣通宵了一夜,还没顾得上休息,又开始忙活搬家的事儿。
周煜林受到了惊吓,在靳修臣的强烈要求下,先回了小别墅休息。
两人就这样,再次住到了一起,真正开始了同居。
日子平静却又幸福地往前过着,周煜林工作也逐渐不忙了,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周木木。
这天晚上,周木木睡前,趁着周煜林在洗漱,靳修臣把周木木拉到一边。
周木木抱着他的玩具熊,一脸茫然:“爹爹,怎么了。”
靳修臣看了眼浴室的方向,门还关着,他松了口气,这才说:“木宝,爹爹交给你一个任务。”
周木木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什么任务。”
靳修臣低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气。
周木木边听边点头:“放心,交给我。”
浴室的门开了,靳修臣只来得及最后交代一句:“爹爹的幸福,就靠你了。”
周木木向他比了个OK的姿势,迈着小腿朝周煜林走过去。
周煜林刚洗完澡,脖颈上挂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脸上被热水蒸腾的红晕都没散。
见他过来,俯身一把掐住木宝的腰,把他整只人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周煜林:“木宝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周木木亲了他一口:“爸爸讲什么都爱听。”
周煜林笑眯眯,抱着人在沙发上坐下:“好。”
他拿过一本书,刚要开始讲,身旁的沙发忽然下陷。
靳修臣递给周木木平板,哄他:“自己去一边先玩会儿游戏。”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吹风机,对周煜林说:“林林,先吹头发。不然容易头疼。”
周煜林抿唇:“好吧。那你快点。”
靳修臣笑了下,打开吹风机,温柔又细致地帮他吹着头发。
手下动作没停,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周煜林红晕未消的脸。
半晌后,头发吹干了,周煜林正要起身离开,胳膊被猛然拽住。
随后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那么滚烫,让他整个人都轻颤了下,眸子失神两秒。
回过神,周煜林垂着眼匆匆逃离,只丢下一句话:“早点睡吧。今晚我带木宝睡。”
靳修臣看着他背影,心里甜滋滋的幸福。
他很懂周煜林,如果周煜林心里拒绝,那就会像曾经那样,果断甩他一个耳光。
周煜林的不拒绝,其实就是同意、默许的意思。
十年前的周煜林是这样,如今的周煜林还是这样,内敛,含蓄。
果然,人不管怎么变,有些东西始终是不会变的。
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靳修臣难免有些紧张。
他不敢正面去问周煜林,怕对方给出拒绝的回答,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所以才故意做出这样暧昧的动作试探。
看到周煜林的反应后,靳修臣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现在的周煜林,很多时候让靳修臣摸不准,所以他提起的一颗心脏,还不敢放下。
卧室
周煜林讲完一个故事后,把书放在床头柜上:“木宝,该睡觉了。”
周木木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巴巴地望着他:“爸爸,你会离开我和爹爹吗。”
周煜林刮他的小鼻子:“为什么这么问。”
周木木:“之前爹爹说,爸爸只是暂时跟我们住在一起,如果有天爸爸想走,木宝要乖,不要哭闹。”
“爸爸,你想走吗。”
周煜林半张着嘴,顿了两秒,静默了一会儿后,给周木木盖上被子:“睡觉吧。”
周木木想刨根问底知道答案,又想起靳修臣刚才叮嘱他的话,让他别缠着爸爸,会把爸爸问烦,于是只能闭上眼,乖乖睡觉。
周煜林却是望着天花板,深思了一宿。
第二天是周末,一家三口都在家休息。
按照惯例,周木木会赖床赖到中午。
周煜林和靳修臣一直都惯着他,没别的,他们家有钱,有条件,就想惯着孩子,不让孩子吃太多苦,所以没有必须早起那一套规矩。
周煜林跟靳修臣两人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吃着早餐。
靳修臣的眼神时不时瞥向周煜林,一眼万语。
周煜林也不问他,装没看见,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餐。
等靳修臣把碗筷都收拾了,洗完了,周煜林才招呼他:“坐下聊聊吧。”
仿若地震前,感受到某种磁场波动的动物,靳修臣心头一跳,呼吸都轻慢了些。
为了显得正式些,他特意坐在了周煜林的对面。
靳修臣:“林林想聊什么?”
周煜林手里端着水杯,平静地看着他:“不是你有话跟我说吗,还让木宝来试探我。”
靳修臣瞳孔颤动了下:“是。”
他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一字一句,郑重又紧张:“一个月到了,我,可以留下吗……留在你身边。”
周煜林喝了口水:“上次我说,给你一个月期限,那天是几号。”
靳修臣很肯定:“十三号。”
二月十三号,过年前。
周煜林嗯了声:“今天几号。”
靳修臣:“十五号……”
周煜林把水杯放下:“所以早就过了一个月的期限了。我有让你走吗?”
靳修臣怔了下,缓缓睁大了眼,那样不可置信,又难忍欣喜地望着周煜林,像是在望着恩赐自己福泽的神灵。
他嗓音都发颤了,高兴到语无伦次:“你、你是说,我,我——”
周煜林神情软了几分:“你被选择了。”
靳修臣仍然愣在原地,木然地望着他,像一台宕机卡壳的机器。
周煜林也看着他,同他目光交汇:“留在我身边吧。”
靳修臣喉结艰涩地滚动,眼眶缓缓红了:“谢谢……”
周煜林垂下眼,有几分难为情:“你,不想抱抱我吗。”
这种时候,是该有个拥抱的。
这是不可缺失的仪式感。
靳修臣立马回神,站起身坐到他身旁,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周煜林。
他把脸埋在周煜林颈窝,掩盖自己又哭又笑,狼狈至极的神情:“林林,你真好。谢谢你还愿意选择我。”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五年,一共一千八百多天。
失去周煜林后,每一天都如坠地狱般的痛苦煎熬,他都好好熬过来了。
幸好,幸好他没有过放弃的念头,幸好他熬过来了。
于是他重新拥有了他的天上月。
感谢这轮月亮,还愿意让他拥有。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回抱住他,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两人就那样相拥在一起,感受着胸腔里难以言说的浓烈爱意。
像是被厚重的棉花包裹着,就算此刻从万米高空坠落,也有种无所畏惧的心安。
靳修臣退开一点,眼底还有闪动的泪光未消,就那样深情地看着周煜林:“我可以,可以亲你吗。”
周煜林眨了下眼:“可以。”
于是靳修臣一只手掌住他的后脑勺,把人摁向自己,暴烈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靳修臣滚烫的泪落下,他含糊地喃喃:“我爱你……我爱你……”
“我终于,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终于不用再惧怕,周煜林会觉得他的爱,觉得他捧出的真心,觉得他这个人,很恶心。
靳修臣捧住周煜林的脸,用鼻尖厮磨着他的鼻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确认般,艰涩地问:“我再次拥有你了吗。”
周煜林轻声回应:“是的。我们都再次拥有了彼此。”
时隔五年。
虽然已经回不去了,但显然如今他们都已经变得更好,这段感情未来的走向,也肉眼可见地更好。
靳修臣胸膛震颤着,似乎是难忍哽咽,又似乎是在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爱你。”
“很爱,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林林,我爱你。”
周煜林心头动容:“嗯,我知道。”
经历了这么多,他相信,靳修臣这些话,每个字都真心实意,不掺半点假。
忽然想起什么,靳修臣慌乱地看着他,问道:“那你……”
话到舌尖,他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最终变成了:“那你,为什么还愿意选择我。”
周煜林垂眼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给他看。
当年分手时,他在备忘录上写了很多日记,每一条都是靳修臣的罪证,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牢记那些伤痛,永不回头。
如今他再次给靳修臣机会,也在备忘录上写了很多,每一条,都是他选择靳修臣的理由。
现在的周煜林,学会了权衡利弊,更加理智地去对待感情。
他不可能头脑一热,感动上头,就跟靳修臣在一起。
靳修臣捧着他的手机,一条一条挨着看,每一条他都看得非常仔细。
靳修臣:“为什么师姐刁难我,要给我加分?”
周煜林同他解释:“你对待我朋友的态度,反应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
靳修臣对韩美美很好,任由她使唤,甚至愿意一定程度上弯腰妥协,说明靳修臣很重视周煜林,连带也重视跟周煜林相关的人。
靳修臣握住他的手,亲吻了下他的手背:“那不算什么的。”
又往下翻:“为什么你病倒进医院,我车祸那天,也给我加分?”
“那天,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好,还弄了自己一身伤,你知道吗林林,那天我其实很害怕,怕你觉得我在卖惨,所以我不敢跟你说我出车祸了。”
因为过去有很多次前科,他在周煜林面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最终只换来周煜林的厌恶。
要不是那个司机忽然进来,嘴欠提了车祸的事儿,靳修臣原本是什么都不打算说的。
说了显得他很矬,不帅气。
周煜林又想起了那天,靳修臣狼狈地闯进病房,但看他的眼神那样珍重,像在守护着一件绝世珍宝。
周煜林轻声:“因为,我看到了你在用心地,努力地去做,看到了你的行动。”
靳修臣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了,之前的那些承诺,不只是空洞地说说。
也再次感受到了,靳修臣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
那样被人捧在心尖上疼爱的感觉,没有人会不动容。
打动周煜林的是靳修臣这份炙烈又毫无保留的爱,加分的是靳修臣满分的行动力。
同样也是那天,周煜林说他有点委屈,于是靳修臣冒着大雪,几分钟后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安抚并托住了他的每一点小情绪。
这也很戳中周煜林,他能感觉到,靳修臣对自己的珍视。
靳修臣抱紧他:“谢谢宝贝,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
“过年那天呢,加分又是为什么。”
周煜林望着半空失神片刻,他想起了大年那天,他一个人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后那种深刻的孤独感。
又想起了拉开窗帘后,看见楼下这对朝他微笑的父子,还有满空的烟花时,那一瞬心脏暖乎乎的感觉。
周煜林微微垂眼:“你说的对,我害怕孤独,需要家,也需要爱。”
只有靳修臣给出的,献祭式的极致的爱,才能够填满他的心脏,驱散孤独。
才能让他感受到不会被人抛下,不会被人用来权衡利弊地取舍的安全感。
以及当时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年,那段日子真的太美好了,幸福到让周煜林觉得不真实。
如果往后靳修臣带给他的,都是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好东西,周煜林无法拒绝。
也没有理由拒绝。
能一家三口一起幸福快乐,为什么还要忍受着孤独,一个人独自生活?
过年那段日子,是周煜林选择靳修臣的关键。
听完周煜林的解释,靳修臣沉默了半晌,最终他只是亲吻了周煜林:“以后我会让你每天都那么幸福。”
很抱歉,如果他没有做错事,那么周煜林在过去的五年里,也应该是那样幸福的。
靳修臣指尖继续滑动,往下翻看备忘录:“后面这些呢,我给你当助手……同意你跟明黎拥抱?”
他表情变得古怪:“这些都是什么……”
周煜林平和道:“尊重。你给了我尊重。”
尊重他的事业,尊重他的意愿,靳修臣愿意为了成就他,给他当助理。
也尊重他的交友,无条件地信任他。
这些东西,放在参考选择里,看似突兀可笑,却非常重要。
因为曾经的他们,就是因为缺少尊重和信任,才走到了陌路。
如今靳修臣让周煜林看到,他们起码不会再重蹈覆辙。
也让周煜林更加确信,他们是在往前走,往更好的未来走。
放下手机后,靳修臣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搂紧了周煜林的腰,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觉得,他的林林真好。
还愿意这么耐心地,去剖析他,然后相信他。
周煜林回抱住他,忽然缓缓开口:“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有些煞风景,泼你凉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选择的,不只是你,更多的是一个,我觉得会让我过得更好的未来。”
当年周煜林离开靳修臣,就是因为看不到两人在一起的未来,放眼望去,未来只有一片黑暗的痛苦。
所以哪怕那时,他还深爱靳修臣,仍然能狠心割舍掉,转身独自离开。
如今他选择靳修臣,理由层层叠叠有很多,但总的来说,是他看到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这个未来里,他会过得很幸福。
不用再一个人忍受孤独,不用再什么事都自己强撑着,不用再被迫承受自己在世上孤身一人的绝望感。
他会有一个把他捧在心尖上疼爱的爱人,会有一个乖巧懂事又那么爱他的儿子,会有一个温馨的家,不管他是站立,还是躺下,身后都是让他踏实的安全感。
周煜林从来都不缺乏迈出那一步的勇气,他缺的只是理由。
四年前周煜林原谅靳修臣的那个晚上,他就跟靳修臣说过,他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他也有勇气去接受一切,跟相同的人重新开始,但是——他没必要那么做。
而如今,理由已经充足,那为什么不试着选择靳修臣,不试着给自己选择一个更好的未来呢?
为什么不呢。
靳修臣抬头看他:“但我也在那个未来里,对吗。”
周煜林顿了下:“对。”
靳修臣温柔浅笑:“那没关系。只要能留在林林身边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且周煜林自己也说了,选择的‘不只是他’,那还不是说明,周煜林的选择里有他吗。
周煜林想了想:“如果,你因为过去几年,产生了什么心理创伤,或者应激反应,可以现在说出来,我会尽力配合帮你疗伤。”
任何一段感情,都不可能靠一个人支撑着,这点周煜林最是深有体会。
从他选择跟靳修臣重新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就变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周煜林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靳修臣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需要扛起这段感情的另一头,承担自己作为伴侣的责任。
这样两人才能,更好地一起走下去。
靳修臣看着他,黑色的眸子铺满了深情,他抬手抚上周煜林的脸,扯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我的林林怎么这么好啊。”
他低头吻了下周煜林:“可能,我以后会比较黏你,可以别嫌弃我,别烦我吗。”
因为失去过,所以更加害怕再次失去。
靳修臣:“烦我也没关系,你告诉我你烦我了,我会克制一点自己。”
周煜林睫毛轻颤:“不会。不烦。”
“还有呢。”
靳修臣浅笑,把玩着他的手指:“没有了宝贝。我想我只是缺乏一点安全感。”
而周煜林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能够察觉到靳修臣的不安,然后适时给予安抚。
就像上次跟明黎吃饭时一样。
周煜林:“好。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去叫木宝起床了。”
眼看他站起身要走,靳修臣一把拉住他,仰着头巴巴地看他:“还有一件事。”
“我以后,能跟你睡一间房吗。我晚上想抱着你睡。可以吗。”
周煜林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侧过身去:“可以。”
靳修臣笑起来,松开了手:“好。”
时隔五年的再次同床共枕,周煜林有些不适应。
晚上时,他特意提早上床,特意睡在靠墙的里面,把外面预留出足够的位置给靳修臣。
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难得地紧张了。
床的另一边塌陷下去时,周煜林浑身变得僵硬。
随后一双手臂伸过来,很自然地把他拉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温暖的,安心的,让人眷恋的。
很奇怪,这些熟悉的感觉,瞬间消融了周煜林的忐忑和僵硬。
好像,这个拥抱生来就属于他,他这辈子终其一生寻觅的,就是这样一个拥抱。
靳修臣亲吻他的额头,嗓音很轻:“终于完成了。”
周煜林:“什么?”
靳修臣:“救赎线。属于我的救赎线,到此时,终于完成了。”
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还好没放弃。
周身萦绕着让人心安的气息,周煜林闭上眼,享受着这份安宁:“恭喜。”
靳修臣笑了下:“林林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个……嗯,很恶劣的人,完全符合你笔记里写的,那个大反派的样子。”
“我憎恶全世界,恨每一个人,兜里揣着一把刀,经常会想,要不上街随机挑个人,把他杀了算了。我都这么不幸福了,凭什么他们要幸福,大家都一起不幸好了,一起永坠地狱。”
“因为我不懂,我不懂世界上这么多人,大家都能过得还不错,为什么偏偏就我过得不好,就我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那样一个家,遇上了那么多恶人。为什么就我要受尽折磨。”
“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我甚至认为自己很恶心……”
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又破罐子破摔地活着。
那么多年,靳修臣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反社会的事儿,都是因为周煜林的存在,像一根吊着他理智的蜘蛛丝。
从九岁那年起,他每次想做坏事,就会想起树下那个粉琢玉雕的小人,摸着他的头,夸他勇敢坚强,允许他哭,还给他糖吃。
那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就像黑白世界里,忽然照进来的一道彩虹。
不想被那个人讨厌,因此他小心翼翼地活着,不让自己伤害到别人。
那时靳修臣总抱着,‘也许有天他能够站到周煜林面前’这种想法,所以在那之前,他尽量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恶心的人。
一切都是为了,能靠那道彩虹再近一点。
靳修臣喉咙逐渐艰涩,他把周煜林抱得很紧,紧到手臂上的青筋鼓起:
“你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地接纳自己的吗。”
周煜林安静地听着,温柔回应:“不知道。”
靳修臣:“从你喜欢我开始。”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你来爱我,我才觉得,啊,原来我这种人,也是有资格被爱的,也是有存在的价值的。觉得,或许我没那么恶心,没那么让人厌恶。”
从那时起,他才算是真正地开始活着。
周煜林睫毛颤了又颤:“你,很好。真的。”
他从未见过,有比靳修臣更加坚韧不拔的人。
靳修臣拥有比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小草,更顽强的生命力,那样生生不息。
哪怕是在十八层地狱,这个人也能满手是血地,扒着满是钉子的岩壁,一点一点爬上去。
他不仅自己爬上去了,他甚至腰上还拴着一个周煜林。
哪怕自己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他却能把周煜林保护得很好。
这样的靳修臣,很难让人不动容,所以周煜林从来都不觉得,他爱上靳修臣,是因为鬼迷心窍。
靳修臣轻笑,又去吻他:“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我才开始喜欢我自己,接纳我自己,才觉得,我可以好好活着。”
“后来你讨厌我,离开了,我失去的不只是我的林林,我也失去了我自己。”
失去了所有。
他嗓音哽咽:“我后来想,我果然很丑陋,我大概是没资格被爱的。我比你,还要厌恶和恶心自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恨,恨不得自己去死……”
靳修臣这辈子,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遇见了很多恶毒的人,但他还没恨过谁。
他唯一恨过的人,就是他自己。
周煜林感受到他发抖的双臂,主动捧起他的脸,看着他,告诉他:“你现在很好,现在的你,值得我爱。”
想了想又说:“除了婚后那一年外,过去的十年你也很好。”
“臣哥,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很容易就能爱上别人的人,但我爱上了你,这就足够说明,你很好,起码在我的眼里,你闪闪发亮,让我无法忽视。”
于是靳修臣颤抖的身体停了下来,一颗被悬吊在半空的心脏,就那样被温柔又稳妥地托住,缓缓落了地:“谢谢。”
靳修臣:“所以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吗。没有你,我会死……你比一切都重要。”
周煜林很轻地嗯了声,他从来不怀疑靳修臣对他的爱:“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不好。”
靳修臣亲吻他的唇角:“好。我爱你。”
周煜林:“我知道。”
靳修臣:“我爱你。好爱你。”
周煜林:“我知道。”
靳修臣闭上眼:“宝贝晚安。睡吧。”
屋里床头昏暗的小灯灭了,黑暗中,靳修臣的呼吸逐渐平稳,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嘭咚有力。
周煜林借着窗外淡薄的月光,用目光描摹着他脸部的轮廓。
很久后,周煜林依恋地把自己蜷缩在靳修臣怀里,轻声说:“我也爱你。”
于是男人的唇角,很轻地弯了弯,假装胳膊被压得不舒服,更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清早
靳修臣起床后,忽然感觉脖子上多了个东西。
他抬手取下来看,竟然是一块玉雕的长命锁,很小一块,但做工精致,能看出制作它的人,花费了很多心思。
最关键的是,这块长命锁上,没有裂缝。
靳修臣怔了下,神情逐渐变得温柔。
他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低下头在周煜林的眼尾处,印下一个吻。
他的林林,还是心疼他的,舍不得让他一直戴着碎了的长命锁。
今天工作室不太忙。
到了下午四点,周煜林就下班了。
靳修臣说附近有买烤红薯的,让他在写字楼下等一会儿,自己去给他买红薯。
周煜林就围着围巾,站在原地等,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他点开看,是陆序发来的消息。
陆序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系了。
开口却是问:你跟他复合了,对吗
周煜林如实说:嗯,你怎么知道
明明他谁也没说。
陆序:他朋友圈,发了你睡着时的照片
周煜林眉角抽了下,立马切出去点开朋友圈看。
果然,应该是今天早晨拍的。
周煜林无奈地叹了声,起码在他醒着的时候拍吧,睡着的照片多少有点羞耻。
陆序安静了很久:为什么
周煜林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理由很多,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又觉得,他跟靳修臣之间的事儿,用不着跟别人解释太多,他们安静地幸福就好。
陆序:你就那么需要爱吗
周煜林怔了下,手指从键盘上抬了起来。
陆序:其实人不需要很多爱,也能活得很好的
周煜林沉默了,沉默到陆序心慌
陆序:说话。
陆序:……我承认我有点嫉妒,我不懂,他那样扭曲的爱,除了能给你窒息和痛苦,还能给你什么
陆序:凭什么你选择他,曾经却一点都没考虑过我
这些年,陆序游历了全世界,他以为,总有天他会忘记周煜林的。
毕竟爱情不是他的全部,人生还有很多精彩的事,总有天周煜林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那道不深不浅的印记,会被其他事、其他人覆盖掉。
但陆序没料到,五年过去了,他不仅没忘掉周煜林,那份浅淡的爱意,反而被时间烹饪得越发的醇香浓厚。
所以他总忍不住,偷偷观察着周煜林跟靳修臣的朋友圈,总想知道,周煜林最后会选择怎样的一个人。
发觉这两人又在一起后,陆序有些接受不了了,所以才终于跑来问。
雪还在缠绵不绝地下着
周煜林没有回答陆序,只是问他:为什么你放弃了我
陆序:什么?
周煜林:当年你喜欢我吧,我跟他离婚后,你有过机会的,你为什么放弃了我
陆序:因为你没有选择我
在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当时是要告白的,但周煜林制止的眼神告诉他,周煜林没有选择他,最终陆序放弃了。
周煜林:嗯。但我也没有选择他
这个他,显而易见指的是靳修臣。
周煜林: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如今,我一开始,都没有选择过他
周煜林:是他拼了命地来选择我,不断地,哪怕遍体鳞伤,爬也要爬进我的世界
最终周煜林无可奈何,被打动,也再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留下了靳修臣。
陆序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煜林:我是个很冷情的人,我心脏的外面是有一层硬壳的,别人可有可无的浅薄爱意,敲不开它
周煜林:因为我清楚,自己有多渴望爱,这份渴望,会让我在陷入爱情时,甘愿为对方付出一切
就像那十年间,他为了靳修臣,也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包括事业。
周煜林: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我不会选择一个可以放弃我的人,我只会去爱靳修臣那样,把我当成他的全部,愿意为我燃烧自己,献祭灵魂的人
周煜林:这样,我才觉得对我来说是公平的,安全的,是等价交换的
周煜林: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必须要先看到对方的付出,看到对方向我走出九十九步,我才愿意跨出那一步
又是好长一阵沉默
陆序苦笑:我懂了。是我不配
他们,不是一类人。
周煜林:没有配不配的,每个人都能在这世界上,找到合适自己的那一块灵魂拼图,你也会找到的
浅淡相爱,相敬如宾地过一生,也可以很幸福,也是一种活法。
只是那种活法,不是周煜林的活法,也不是靳修臣的活法。
陆序:好,祝你……祝你们幸福
周煜林:嗯,你也是
放下手机,周煜林望着半空,很轻地叹了口气。
街道的对面,靳修臣手里拿着烤红薯,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笑意,就那样穿过朦胧的大雪,一步步朝他走来。
周煜林望着这一幕,心里无比安定。
又想起陆序那句话:你就那么需要爱吗。
是的,很需要。
从十几岁少年,到如今三十岁青年,人生最美好、最关键的成长阶段,周煜林都被滋养在靳修臣深刻入骨的爱意下。
爱已经变成了他活命的养分。
他就像是一支被精心培育在温室里的玫瑰。
这样的玫瑰,如果被放逐到荒野,只会死亡。
陆序问他就那么需要爱吗,就宛如问一个原本拥有双腿的人——你就那么需要腿吗。
这是一种残忍。
过去六年,跟靳修臣之间,都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但周煜林只有婚后那一年痛苦不堪过,备受折磨过。
因为只有那一年,周煜林无法确认靳修臣是否爱他。
往后五年,哪怕跟靳修臣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离婚,厌恶,甚至憎恨成仇,周煜林都并不太痛苦。
因为他知道,靳修臣爱他,靳修臣还爱着他。
他的养分,从来没断过。
即便周煜林一个人在美国求学,虽然孤独,但他的心,总是安定的,从来没有像父母去世时那样,由于孤独而绝望过。
因为,靳修臣从没停止过爱他。
过年过节的陌生电话,问候短信,偶尔能看见的藏在树后的人……
这些都告诉他,有个人一直在他身后爱着他。
只是那时,周煜林不愿去看,不想回头。
但心脏的感知,是不会出错的。
那几年,周煜林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的人,比如明黎。
但他总不愿意让自己属于别人,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在下意识排斥。
因为周煜林的心,周煜林的灵魂,都在告诉他,他是靳修臣养起来的玫瑰。
如果他还能绽放美丽、散发芬芳,他还能爱人,那个人大概也只能是靳修臣。
谁栽的树,谁乘凉,谁养的玫瑰,谁闻香。
这样才公平。
出神的片刻,靳修臣已经把红薯剥开了,拿着一支塑料勺子,舀起一勺香甜的红薯,又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喂给周煜林。
他笑着:“林林快吃,热乎乎的,尝尝甜不甜。”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低头含住靳修臣手里的勺子。
他想,他之所以对爱那么执着,大概,也是因为靳修臣教的他。
从少年到青年,这是几年间,他们就像两根缠绕生长的藤蔓,受对方的影响,又影响着对方。
所以他们是为对方而生、完美契合对方的灵魂拼图。
靳修臣:“甜吗林林。”
周煜林眨眼,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下很轻的一个吻。
靳修臣明显愣了下,眼睛都睁大了:“怎么了宝贝。”
突然奖励他。
周煜林退回来,浅笑着牵起他的手:“回家吧。”
“好。”
靳修臣一只手拿着烤红薯,另一只手牵着周煜林,两人不缓不急地步入大雪中,偶尔偏头相视一笑。
一如多年前,一如少年时。
【作者有话说】
好啦正文完结啦QVQ总在想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他们这一路的辛苦,然后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竖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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