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眼神在凌数和靳修臣之间,来回扫视,轻微皱眉:“什么?他看过我的什么?”
靳修臣扯出一个慌乱的,惨白的笑:“没有,他乱说的林林,他就是为了把人带走,开始编故事,想挑拨离间。”
凌数不咸不淡:“我是不是编故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劝你别掺和这事儿,否则我也是可以做小人的。”
靳修臣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弄死,他真他妈有病,之前竟然相信凌数,跟他讲了日记本的事儿。
如今这件事,就是他的死穴,被人握在手里,想怎么拿捏他都行。
凌数:“把你的人撤走。”
靳修臣没办法,恨恨地咬牙,打了个手势。
等凌数离开后,靳修臣怕这些人吓着周煜林,就让他们先出去了:“对不起林林,我来晚了,因为我——”
“不用解释。我不想知道。”
周煜林没心情听他说话,直接打断了他,蹲在地上,开始收拾屋子。
靳修臣抱着那只受伤的手,垂下眼:“好。”
他今天本来只是去医院给腿换个药,做下复查,只需要半天就好。
但医生说,他这段时间没有静养,骨折的腿有恶化的趋势,恐怕会落下残疾,建议他住院。
靳修臣害怕自己成了个瘸子,以后周煜林会嫌弃他,就答应了。
但天快黑的时候,他收到了手下人发来的消息,说是凌数不见了。
那一刻,靳修臣就知道大事不妙,顾不得腿伤,也顾不得输了一半的点滴,疯狂地往周煜林家里赶来。
万幸是赶上了。
他都不敢想,刚才那一棍子,要是落到周煜林头上,会是什么后果。
那他真的会发疯。
周煜林把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上,余光瞥见靳修臣受伤的手,视线顿了下。
出于人道主义,他问了句:“要紧吗,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歹是为了他受的伤。
靳修臣眼睛微微发亮,仰起头看着他,他很想说好疼,很想让周煜林多关心一下他
但话到嘴边,最终变成了:“还好,只是看着严重,林林别担心。”
靳修臣在面对周煜林时,开始变得极度地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对方,每回做出行动前,他都必问自己是不是在为对方考虑。
周煜林淡淡地:“没担心,只是怕你因为这点伤,赖上我。”
靳修臣怔了下,心头一疼,酸涩地疼,连呼吸都是难过的。
他垂下头,掩盖眼底的斑驳,小声:“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吗。”
周煜林抿唇,客观道:“之前你跳楼摔伤腿,就是这么赖了我一个月的。”
“关于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这个话题,或许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靳修臣双手死死握紧,紧到指关节都泛白,就那样把脸埋在阴影里许久。
再抬头时,他脸上是一个惨淡的笑,嗓音都略微颤抖:
“对。我以前,人挺烂的。做了那么多让你难受的事儿,真的抱歉。”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烂人,烂透了。
但仍然抱有一丁点希望——他在爱人的眼里,至少是不同的。
如今连这轮最后让他仰望的月亮,都熄灭了。
靳修臣只能用轻描淡写的玩笑话,来伪饰他极致的在意和心痛。
没关系,他就是一个烂人,说实话而已。
周煜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了。
他想,他大概还是做不到,像对待别人一样去对待靳修臣。
他总怕自己心软,所以下意识高筑起保护台,以此来证明自己确实放下了,证明自己确实一点都不在意这个人了。
而他筑起保护台的方式,就是精准地打击对方的痛点,说一些话去刺痛靳修臣。
周煜林感觉这样有点不对,但他又抓不准到底哪里不太对。
算了。
懒得对这个人再花一丁点心思。
抬头时看见,男人额头上的碎发,都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嘴唇也发白,显然是极度痛苦的,周煜林想了想:“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起码他得把医药费付了。
这样晚上睡觉才能心安。
靳修臣没再拒绝:“好。”
—
深夜的医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廊上寂静无声。
靳修臣的手,医生说可能是骨折了,需要拍片检查一下,于是两人只能在大厅坐着,等结果出来。
周煜林拿着手机,正在给靳修竹发消息,问问他怎么样了。
刚才那种状况,他根本无法拦住凌数,他也没有资格去要求靳修臣帮他阻止凌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靳修竹被带走。
等了会儿,靳修竹没回,周煜林索性直接给凌数发消息。
周煜林:你把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凌数秒回:他是我的爱人,我能把他怎么样
凌数:放心吧
周煜林指尖顿了顿:我能去看看他吗
凌数:可以
他甩了一个地址共享给周煜林。
凌数:明天上午,你来这里吧
周煜林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轻缓缓地落了地。
靳修臣见好不容易两人单独相处,周煜林的注意力却没在他身上,有几分失落。
他看周煜林一直舔唇,估计是口渴了,就悄悄推着轮椅,去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水。
周煜林爱喝甜的果汁儿,他一直记得。
买完水回来,周煜林还在看手机,很专注的样子,似乎都没察觉他离开过。
靳修臣把瓶子抱在怀里,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拧,但很费劲儿,拧了好几下,指节都发白了,仍然没拧动。
反而骨折的右手动了力道,疼得他眉头紧皱,倒抽一口凉气。
周煜林听到声音,这才抬头。
靳修臣朝他笑:“没事。”
周煜林扫了眼他怀里的瓶子,思索了下,顾虑他是个伤患,就把饮料瓶接过来,三两下拧开,又递了回去。
靳修臣忙说:“是给你买的。”
周煜林顿了一瞬,手又收回来,他确实渴了,就没客气。
靳修臣见他愿意喝自己买的东西,心里软了一块,不自觉说:“林林还记得大学时吗?”
“有次我因为挣钱,过劳累到进了医院,你来看我,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们也是这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他神情变得温柔又怀念:“你特别心疼地抱着我,眼睛都红了,我那时就在心里发誓说,这辈子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周煜林喝了半瓶饮料,左右摸了摸,终于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水钱。”
主要是他把这个人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也没有加回来的打算,幸好他带着现金。
靳修臣身子一僵,看了那五元钱好久,最终还是接了:“我记得当年那天晚上,你也是找遍了浑身,才凑够我的医药费。我当时看着你因为几块钱为难,心里愧疚得要死……”
突然咚的一声响,是周煜林把剩下半瓶饮料给扔了,远程投射进了垃圾桶。
他是个很节俭的人,不喜欢浪费东西,但如果这半瓶水,他再接着喝,会膈应到吐。
靳修臣有一点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怎么了林林,不喜欢这个口味的果汁儿了吗。”
周煜林很平静:“你在这里忆往昔,到底是想怎么样呢?试图让我回忆一点过去的美好,然后心软?”
“但凡我现在没走出来,那那些过去的回忆,就是扎在我心里的刺,是最伤人的武器,你每提醒我一次,就是想刺痛我一次。”
周煜林的话带了点浅薄的愤怒:“你让我回头看,是故意想膈应我,激起我的怨恨?”
他的感觉就是,他在拼命地往前走,想要脱离漩涡深渊,向阳看,有个人却拉着他,硬要让他往后看。
不可否认,过去确实很美好,但沉溺在过去,对现在,对将来,有任何用处吗?
靳修臣立马慌了,猛然收紧五指:“不、不要……”
他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周煜林的话,像是一瓶硫酸,直挺挺地浇了上去,他甚至能听到滋啦啦的痛响声。
为什么…那么美好的过去,是他们两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却成了刺伤林林的刀子……
他以为,至少他给过周煜林一点好东西的。
那点好东西,是他如今还能够站在周煜林面前的底气。
靳修臣眼眶瞬间红了,手掐着轮椅的把手,指关节都泛白,艰涩又无措道:“不要,林林不要往回看……”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恐慌周煜林往回看,会恐慌周煜林想起过去的美好。
会求着周煜林不要回头。
靳修臣垂着眼,整个人脆弱地蜷缩在轮椅里,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煜林看向一旁,两人再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护士拿着一叠资料出来:“靳修臣?谁是靳修臣?过来下。”
靳修臣下意识看向周煜林,眼底闪动着不安:“林林,我去一下,你等等我好不好。”
周煜林没回应,脸上看不出表情。
靳修臣喉结蠕动,僵立在那儿不敢走。
他怕他走了,林林就会离开,就会消失。
从新西兰回来后,他的分离焦虑症,有一点严重了,一看不到周煜林,就会心慌,神经好像被什么拉扯着,让他难受至极。
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周煜林眼前,之前好多天,都是偷偷躲在暗处,看着周煜林。
今天是他好不容易,靠着这只受伤的手,换来的一点相处时间。
却这么短暂
好像太阳底下的泡沫,都不用戳它,风一吹就散了。
护士又喊了几声,不太耐烦了。
周煜林觉得护士也挺不容易的,就说:“你快去吧。”
靳修臣眼睛一下亮了:“林林会等我的是吗?”
周煜林没正面回答,只说:“赶紧去。”
大半夜的,人护士和医生也要休息。
靳修臣以为他是同意了,这一瞬他好开心,整颗心脏都好像被抛上了天。
他好想笑,扯了扯嘴角,眼里却盈满泪珠,有些狼狈:“好!”
靳修臣推着轮椅,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周煜林,直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再也看不见。
屋内,医生问他:“手怎么伤的。”
靳修臣神情柔软:“这是勋章。”
医生:“……所以怎么伤的。”
靳修臣想了想,却说:“医生,有办法治好后,给我留条疤吗?”
他撩起额前的碎发,指着那条很多年前的疤:“像这个一样深的!”
医生面无表情:“……要不你先去挂个脑神经科吧。”
靳修臣顿了下,认真思考:“挂脑神经科,就能确保我能留下一条疤吗。”
医生:“……”
等靳修臣再从办公室出来,推着轮椅兴冲冲地,往刚才他跟周煜林作的地方过去。
却只看见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一早,周煜林出门扔垃圾,刚打开门,一个黑影就咚地扑在了他腿上。
男人似乎在这里睡了一整夜,眼底一片青黑,脸上是遍布的疲惫,下巴的青色胡茬都十分明显。
周煜林眉心微拧:“你在这儿干嘛。”
靳修臣揉了把脸,清醒许多,朝他笑:“担心你,我得守着你。”
周煜林抿唇:“人已经被带走了,凌数不会再来了,你也不必再来。”
靳修臣微低头,小声:“我想守着你,守着你我才心安……”
周煜林懒得管他,把垃圾扔了,转身进屋,正要关门,突然注意到靳修臣是坐在地上的,那只打着石膏的腿,有些惨兮兮地搁在台阶上。
周煜林:“你的轮椅呢。”
听见他关心自己,靳修臣脸上闪过受宠若惊的神情,就那样木然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昨晚在医院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坏了。”
“我又搬不动,就扔了。”
周煜林不耐烦:“你是傻子吗,不会叫人?你那两个下属呢。”
靳修臣略微委屈,垂着眼:“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带钱,没办法联系他们。”
其实他是因为找不着周煜林,发了脾气,轮椅失控滑下了楼梯,直接给撞报废了。
但那一刻,他只想见周煜林,想到发疯。
所以拿自己的名贵手表做抵押,打了辆出租车来找周煜林。
但又怕打扰他,硬是在门口蜷缩了一夜,也没敲门。
周煜林不说话了,径直进了屋。
等走出几步,回头瞥见靳修臣脖子上吊着一只断手,腿还打着石膏,一副惨兮兮、伤残弱势群体的样子,他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
“进来。被邻居看见,影响不好。”
靳修臣怔了下,不敢置信:“我、我可以进来?”
周煜林:“不进就离我家远点。”
靳修臣:“进!”
他高兴地用左手撑着地,摇晃着身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把那只受伤的腿微抬,一蹦一跳地进了周煜林的家门。
他有些局促,不敢乱坐,只拿眼神小心翼翼地瞥着周煜林。
周煜林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这里。”
靳修臣便按照他的指示,乖乖地坐下了。
周煜林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两碗粥,他很随意地递了一碗给靳修臣:“吃吧。”
恩怨分明,该谢的事儿,还是得谢。
毕竟昨天靳修臣也算是帮了他,还因为他受了伤,他没那么小气,一碗粥还是能让人吃上的。
靳修臣盯着他推过来的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周煜林:“吃啊。赶紧,我赶着出门。”
靳修臣忙应了声,这才把碗接过来,用左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勺,很珍惜地放进嘴里。
吃了一口后,他喉结蠕动,随后舀了一很大一勺,猛地塞进嘴里。
越吃,他的头越低,勺子不断地往嘴里送着,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
周煜林昨晚没睡好,神经衰弱,被他发出的声音,弄得很烦:“小声点。”
靳修臣手微颤,像是受了惊吓,艰涩地小声道:“对不起……”
周煜林又觉得,他何必跟一个伤残人士计较,搞得他像个恶人。
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却瞧见靳修臣满脸的泪,他有些怔住了。
靳修臣发觉他在看自己,忙抬起胳膊擦了擦脸,扯出一个淡笑:“我、我就是很久没吃过林林做的东西了,忍不住……”
周煜林不说话了,埋头三两下吃完了自己那份,起身把碗收了。
等他将厨房打理工整,再出来时,看见靳修臣已经把他那碗吃得干干净净,一颗米都不剩。
周煜林收拾好要出门去看靳修竹了,一边换鞋一边说:“饭也吃了,你回家吧,我给你打个车。”
靳修臣眼神闪烁,依恋地看着周煜林的背影:“好。”
他站起身,却不小心被凳子绊倒,直接扑在了地上,咚的好大一声响,听着都疼。
周煜林一手把他捞起来,想了想:“算了,你在这里待会儿,等我忙完回来送你走。”
这样稳妥些,万一人在路上出了意外,回头又赖上他,更加麻烦。
他不想再欠靳修臣什么。
—
周煜林按照凌数给的地址,找了上去,刚按下门铃,门就开了。
凌数让开道:“进来吧。他在二楼。”
周煜林点点头,进屋后也不急着去找靳修竹,而是同凌数说:“你放了他吧,他其实,在做手术前,就跟我说过,他想离开,不想再跟你纠缠在一起。”
凌数微微垂眸:“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周煜林:“他说,到时候就算你求我,也一定要带他走,不要让他落到你手里。”
凌数揉了把脸,眸色暗淡:“原来他那么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
周煜林:“所以——”
凌数打断他:“别想了,不可能。我一定要治好他,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腿瘫了怎么受得了。”
虽然手术后,靳修竹面上看着挺好,但他那是不想让周煜林跟着担心,所以在周煜林家里时,整个人都心平气和,偶尔还逗个趣儿,跟没事儿人一样。
一离开了周煜林,靳修竹再也无所顾忌,就昨天一晚,连发了好几次脾气,把凌数折腾得够呛。
上厕所时,腿动不了,他暴躁得把浴室都砸了。
凌数冲进去心疼地抱住他,被扇了好几个巴掌。
好不容易睡下,靳修竹想翻个身,但腿动不了,他直接就发了脾气,抄起柜子上的床头灯,摔了稀巴烂。
凌数安抚他的情绪,被他用书打了头,现在额角都是一个青包。
靳修竹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心里过不去。
凌数在旁边看着,心脏像是被搅碎了一般,抽疼得厉害。
凌数露出一丝疲惫:“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我只是想照顾他,治好他……”
他语气温柔,但情绪很低落:“等他好了后,如果他选择离开我,一定放他走,再也不阻拦。”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煜林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抬脚往楼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目光凝视着凌数:“你昨天说,靳修臣有个秘密,他看过我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个bug,因为是好久前的存稿,忘了检查,滑跪道歉,已改正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