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松开咬紧的牙关,他不能输。
“没你过得好。孩子满一岁了吧?”
语气里,是夹着刀的阴阳怪气。
靳修臣似乎没听出来,以为周煜林是在关心他,睫毛受宠若惊地颤动。
很想抬头看看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但脑袋却很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于是靳修臣望向襁褓里的婴儿,神色不自觉变得温柔:“是啊,快一岁了。”
周煜林:“牛逼。”
可不是牛逼吗。
他那么用力,才从这段感情里,勉强走出来。
靳修臣起码也该死掉半条命,才配重新开始新生活。
但这人,竟然无缝衔接,在他离开后没多久,就跟别的女人生下了孩子。
除了牛逼两个字,周煜林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简直都要发笑了。
靳修臣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心脏突然狂跳,鼓起勇气上前几步,把孩子抱给周煜林看。
神色和言语间,都是揣着珍宝般的小心翼翼:“你要,看看他吗?他叫木木。”
周煜林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孩子。
小宝贝也不怕生,睁着一双漆黑圆溜的大眼睛,望着周煜林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粉嫩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去抓周煜林,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
可爱到让人心都化了。
周煜林顿住了,有种说不明的感觉,仿若整颗心都泡在温泉水里,一圈圈的水波荡漾开来,让人舒服至极。
眼底和心里的戾气,慢慢消散,神情也逐渐温柔。
靳修臣见他这样,眼神眷恋地亮了几分:“木木很喜欢你。你要抱抱他吗。”
他试图把周木木抱得离周煜林更近一点,想让孩子跟爸爸亲近。
父子俩距离越靠越近,
周木木朝周煜林伸出了软嫩的小手
在即将被抓到袖子时,周煜林猛然回神,像被脏东西碰到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神情是难掩的厌恶和冰冷。
靳修臣被他这样的动作伤到了,眼睫失落地垂下。
因为厌恶他,连带也厌恶了木木吗。
两人面对面,周煜林能清楚地捕捉到,这个人难过的情绪,就像夏季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剧烈而潮湿。
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
再不走,他就要忍不住爆发了。
但因为地板上有水,太滑,周煜林着急下脚也没踩稳,身子摇摇欲坠地晃悠。
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飞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周煜林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反应剧烈地甩开了男人的手:“别碰我!”
那种厌恶和反感毫不掩饰,锋利得宛如开锋的刀口。
靳修臣怔了下,扶过周煜林的那只手,掌心好像在被火灼烧,熊熊烈火一路烧到他心口,把他的心脏都烫穿了好几个洞。
刺痛的感觉,让他呼吸困难。
喉结滚动,半晌才艰难出声:“对不起。”
随后靳修臣听见,面前的人笑了,讽刺又极端恶劣地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一毛不值,我嫌恶心。”
瞳孔震颤,靳修臣整个人都仿若受到了巨大打击,身子摇晃几下后,破碎地靠在了墙边。
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年多前,日记本事发那天的场景,那时周煜林也是这样的语气,说他是个烂人,说他恶心,说两人此生不见。
然后……然后,他就永远失去了周煜林。
心脏疼得快要不能不呼吸,被绞碎一般的剧痛。
靳修臣的头越来越低,快要低到怀里的婴孩襁褓中了,嗓音嘶哑难听:“林林别生气。我不值得。”
“嗯。你不值得。你就是个烂人。我看一眼都嫌恶心。”
一枚炸弹落下
“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两枚炸弹落下
“烂人,你根本不配被爱。”
最后宣判死刑。
每个字都是炸弹,把靳修臣炸成了无数个碎片,他那样僵硬又无力地站在原地,接受这场针对自己的处罚,避不开也不想逃。
好像有很多冰锥,一寸寸从骨头里长出来,刺入心脏,血淋淋的带着响的痛,在身体里炸开。
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世界颠倒了,他恍恍惚惚站着,明明是平地,脚踩下去却仿佛踏在泥潭里,不断地往下陷,那种失重感让他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快要爆裂。
眼前密密麻麻蝇黑色的小虫在蠕动,视线也变得朦胧模糊,所有的人和物,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团晕染混乱的水彩画。
靳修臣只是双手死死揪着包裹周木木的棉袄毯,指尖颤抖,不断地喃喃:“对不起……”
屋里却再没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等视线再次变清晰,面前已经是一片空地,周煜林早就不见了。
—
回包间拿好外套和围巾后,周煜林出了餐厅。
外面的雪很大,凛冽的寒风一吹,才让他因为靳修臣上头的情绪平复几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一抬头望见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明黎,对方还朝他挥了挥手。
周煜林勉强扯了扯嘴角,快步过去。
明黎见他手里拿着围巾,轻声斥责:“不是说了,出来要把围巾围上吗,回头感冒了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从周煜林手里拿过围巾,温柔又妥帖地给他围上。
看见周煜林碎发上沾染了细雪,抬手帮他轻轻拂去。
周煜林:“走得急,就忘了。”
明黎就笑眯眯地,伸手轻弹他额头:“脑子怎么没忘。”
周煜林心情缓和:“这个忘不了。”
两人相视一笑。
而这温馨和谐的一幕,正好落在从餐厅出来的靳修臣眼里。
夜幕,光线昏暗的世界里,靳修臣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相隔几十米远,他的视线穿过细密的飞雪,能看清周煜林脸上的每一寸笑,以及周煜林眼底的每一点温柔。
这些,是他如今做梦,都渴望得到的东西。
也是他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现在他的梦里,只有爱人一遍遍说着他恶心,让他去死。
他一遍遍道歉,不断地乞求,却怎么都得不到原谅。
周煜林笑得好温柔,眸子里都是明媚。
这样的笑,这样的眼神,以前都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如今,周煜林给了别人。
他却只能站在远处,安静又悲伤地看着。
靳修臣的双眼模糊了,眼睛里好像有钻石在拼命往外钻,硌得生疼。
为什么。
不要那样看别人
不要那样对别人笑
他的心都碎了。
靳修臣眼角落下泪,还来不及抬手擦掉,那股眩晕感又来了。
他低着头,喘息着往墙边移动过去,每一步都艰难得像踩在钉子上,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终于摸到墙面。
随后靳修臣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扶住墙,大口抽着气缓解症状,视线却不曾从周煜林身上挪开分毫。
看着周煜林会让他难受,但不看着周煜林,他又舍不得。
他得看着。
突然,靳修臣看见,不远处的两个人,脑袋缓缓凑在了一起。
他们那样旁若无人地甜蜜接吻,像一对璧人。
靳修臣一瞬间,恐惧到脸色惨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不……不要、不要!”
强撑着残破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脚上却像是被拴了沉重的锁链,哪怕他拼尽全力,也始终迈不出步子
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不……不要……”
他要死了。
很快,靳修臣就连扑带摔地滚到了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婴儿。
周木木被保护得很好,没受半点伤,但受了惊,张着嘴开始哇哇地大哭起来。
靳修臣怔了下,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止不住的泉眼,喷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宝贝……”
他坐在地上,抱着孩子,把脸贴在婴儿的脸上,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
靳修臣想起刚才那一幕,心脏疼到抽搐,让他身体都蜷缩了起来:“木木,爸爸不要我们了……他有别人了,怎么办……”
他嗓音沙哑:“是我先做错事,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活该。”
“但是木木要怎么办,木木不能没有爸爸……”
靳修臣泪流满面。
要怎么办。
他快活不下去了。
靳修臣感觉自己坠入了地狱,四周的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能无措地抱紧怀里的孩子,试图保护他。
这时,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
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视线一点点清明,靳修臣慢慢从那种绝望痛苦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一抬头,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自己却像是没察觉一般,神情木木的。
张凯叹了声:“老板,我送你回家吧。”
靳修臣木然地被他扶起,机械地迈动双腿。
走出几步后,回过神,一把抓住张凯的胳膊,着急问:“他们呢?林林跟那个男人呢?”
张凯刚才从餐厅出来时,恰好看到周煜林离开前的那一幕,就说:“已经走了。”
靳修臣喉结滚动,艰难道:“你看见,他们,接吻了吗。”
每个字,都像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把刀,疼得他甚至做不到一次说完,只能说几个字,就停顿两秒。
张凯一听,就知道老板是又犯病,出现幻觉了。
就拍拍他的手:“没有,能看出来他们就是普通朋友。”
那个男人,只是给周煜林理了下围巾,整理了下头发,动作都规规矩矩的,仅此而已,再过界的行为也没有了。
听到这话,靳修臣顿了两秒,随后呆呆地望着半空,劫后余生般,露出了一个笑。
很怪异的一个笑。
痴痴的,像是在庆幸,却又夹杂着深沉厚重的痛苦。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靳修臣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咬到印上深刻的牙印。
又像个得到玩具的小孩儿,仰着脸不确定般,欣喜地又问了张凯一遍:“真的吗?你看清楚了吗?”
张凯点头:“真的。看得很清楚。”
靳修臣抱紧了孩子,把脸贴在周木木的脸上,温柔地蹭了蹭:“真好,爸爸没有别人……”
“宝贝,我们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周木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在赞同。
张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总觉得,靳修臣跟周煜林之间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儿怪。
普通朋友,会在意对方谈恋爱,跟别人接吻吗?
但他没多问,靳修臣虽然待他不错,但他作为一个打工人,还是要有点职业素养,老板没说的,就别多嘴。
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发病的靳修臣送回去。
张凯把靳修臣刚扶上车坐好,正要发动车子,男人突然喃喃出声:“想见他……”
张凯啊了声:“谁?”
靳修臣把头抱在双臂间:“想见林林,好想……”
再抬头,他眼底是一片死气的茫茫然,像是个在迷雾里失去方向的旅人:“有没有办法让我见见他。”
他嗓音低沉又难过:“见不到他,我快死了。”
突然想到什么,靳修臣眸子缓缓亮起,猛地抓住张凯的胳膊:“我对你好吗?”
张凯看不懂他,只说:“当然好。”
在他创业失败,陷入失业又欠债的绝境时,是靳修臣帮他还债,又高薪雇佣他,给了他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更别提以前高中时,靳修臣也帮过他。
靳修臣语气急促:“那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把林林约出来!你跟他关系好,你约他,他肯定出来。”
张凯不清楚这两人间的纠葛,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但他说,他已经跟你闹掰了,我之前不知道这事儿,跟他提你来着,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如果他帮靳修臣把周煜林约出来见面,那不是给周煜林找膈应吗。
靳修臣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他缓缓松手,轻声说:“你就把他约出来,不要说是我想见他……我也不会让他看见我。”
“我只是,只是想,远远地躲着,偷偷看他几眼……”
靳修臣原以为,再次跟周煜林再见时,他能克制住心底汹涌的爱意和思念,但现在却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就好像望梅止渴,他却越来越渴。
那些厚重的想念,在见过周煜林后,完全决堤,再也不能收敛。
他发了疯地想再看看周煜林:“看不见他我会死……”
张凯叹气:“那,那好吧,我帮你约他。”
别人说什么会活会死的,可能是矫情,但张凯清楚靳修臣的病有多严重,他是真的能做出极端行为,杀死自己。
要不是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靳修臣恐怕,精神早就崩溃了。
张凯又想着,反正他也是要跟周煜林单独聚聚的。
只要靳修臣保证,到时候不出现在周煜林面前,那其实也没什么,顺手帮一个小忙的事儿。
靳修臣笑着抹掉脸上的泪:“谢谢,真的谢谢你。”
张凯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叹得肺都要瘪了。
这份工资,不好拿啊。
—
雪大了,天色也暗了。
明黎开着车,周煜林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的飞雪发呆。
明黎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心情不好?”
周煜林嗯了声,承认了。
曾经的周煜林,对别人总是很疏离,跟任何人都不熟,不喜欢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暴露自己的难过。
这一年半多,明黎和韩美美无微不至的贴心关照,还有把他当亲人一样的疼爱,让他对明黎他们,养成了一种信任感。
这种信任感,让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两人的好意,也让他能卸下防备,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疲惫。
所以周煜林不再掩饰自己。
这也算是一种成长和改变吧,他终于学会了,去依赖除了靳修臣以外的人。
明黎:“因为什么?”
周煜林垂眸:“我见到了那个人。”
明黎微讶,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随后一改往日笑眯眯的样子,神情认真地抿起唇,似乎在沉思。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急促。
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明黎都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喜欢,只以师哥的身份和名义,给予周煜林不过界的照顾。
他在等,等周煜林从上一段感情里出来,等周煜林的心完全干净。
只有周煜林放下了,他才能明目张胆地追这个人。
否则那是趁着人家情伤,正心理脆弱时,趁火打劫。
明黎自认君子,这种事他做不来。
如今看到周煜林见了靳修臣后,还这么平静,明黎隐隐觉得,他等的那个时机似乎到了。
明黎目视前方,略带私心地,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还好吗……放下了吗。”
周煜林的回答,决定了他要不要正式开始自己的追求。
【作者有话说】
臣子目前大概是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哈,重度抑郁会出现幻觉
精神分裂,表现为敏感多疑,行为幼稚,脾气暴躁,毁物,不分场合砸东西,情绪不稳定,容易大喊大叫
抑郁和精神分裂臣子其实一直都有,而且很多年了,毕竟心里揣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每天看见林林,都会自我怀疑,患得患失,哪怕是很幸福,也不敢相信。十多年长期下来,被逼疯了,心理早就不健康了。臣子病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周围人也没发现,只觉得他像个癫公,脾气越来越暴躁,成天因为一点小事就发疯
现在再看,是不是前面圆上了QVQ,现在还早,追夫路漫漫,长着呢,宝子们跟着我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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