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帆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姜森。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可恶,自己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又要被他笑话了。
明明是很讨厌姜森的,可是见了他,身体里那根一直紧吊着的弦啪地就断了。
安心之后,他彻底瘫软,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有谁抱起了他,但他没法睁开眼睛,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觉得自己在汹涌的海浪中不断沉浮,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任随海浪拍打。
耳朵嗡嗡的,外界的动静在他脑子里响起时如同掺杂着数百道回音。
那道和姜森很像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是的,你们来一下,地址在——”
“方医生,是我,你现在有空吗?麻烦…来…我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警笛的声音,还有一阵嘈杂的人声,吵得他脑子针扎似的疼。
他身体很烫,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骨头和血液都烧至沸腾,他又痛又痒,不自知地开始抓挠身上的皮肤。
还没抓几下,就被人按住了手,他抓不到,也挣扎不开,难受得厉害,泄愤地去咬身边的东西,他碰到了一个软物,随即一口咬上去,怎么都不肯松开。
他听见了惊呼声,有人来撬他的嘴,但最后那件被他咬住的东西还是乖乖留在他嘴里,没有被拿开。
他咬住了东西,好受了一些。
就这样晕晕乎乎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芸接到姜森电话后,飙了一路的车,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到了现场,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面前这乱糟糟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姜森抱着一个人,那人正死死咬着他的手臂。
方芸冲上去就想要先掰开那人的嘴,姜森摇摇头示意不用,他就跟没事人一样,一点没感觉到疼似的,任他咬着。
方芸查看了一眼柳林帆的情况,又瞄着四周脏兮兮的环境,嫌弃道:“先去我那里,上车。”
姜森就抱着柳林帆,跟在方芸后面上了她的车。
方芸带他来了自家酒店,直通顶层套房,一进门,姜森就将晕过去的柳林帆放到床上,方芸来抓他手臂:“我给你看看。”
柳林帆在姜森的小臂上留下了一个正在渗血的牙印,因为咬的很深也很久,那道牙印现在已经肿了起来,青紫一片。
姜森拒绝了:“不用,你先给他看。”
方芸只能先去处理昏迷过去的柳林帆。
“被下了东西,得亏发现的及时,不然有他好受的。等这小伙子醒了,你也好好说说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敢喝,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房间里有一个立式玻璃柜,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药剂,方芸起身去柜子前配药,这里是她偶尔用来放松休息的地方,存了不少东西,没成想真用上了。
她拿出酒精棉在柳林帆手臂上消毒,随即一针扎了下去,等药打完,她道:“好了,等药效上来,待会就没事了。”
姜森道谢:“谢谢,大晚上的叫你出来,麻烦你了。”
方芸:“这有什么,你这么客气,不把我当朋友?”
“哪能啊。”姜森哑然失笑。
给姜森处理好他手臂上的伤口,抹了药,方芸打了个哈欠:“行了,你注意点伤口这两天别碰水,小心发炎,早晚涂一次药。”
“好。”
姜森不怎么在意自己手臂上的口子,就这么随意地晾着。
方芸问:“你怎么突然有空到这里来了,听我妈说你不是已经开始接管伯父的子公司,不应该很忙吗?”
没听到回答,方芸抬头一看,就看见姜森正拿着湿纸巾,给躺在床上的柳林帆擦脸。他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压根就没听方芸说话。
方芸好奇问道:“这人是你谁啊?这么紧张。”
姜森给他擦着脸,半晌悠悠道:“我的小对象。”
方芸缓缓缓缓地张开了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道:“……啊?……什么意思,你在和他谈恋爱的意思吗?”
姜森面不改色地承认:“嗯。”
她看看柳林帆,再看看姜森,不敢置信:“你原来喜欢男的?”
“怪不得你当初对我不感冒。”
姜森:“……”
方芸是姜森之前的相亲对象。
她的父母和姜森的父母是几十年的好友,亲如一家,因此在两个孩子都到了年纪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也想着何不亲上加亲,于是就这样双方父母做主直接给乱配了鸳鸯谱。
方芸和姜森就这样出去约会了几次。
起初,方芸对姜森是挺上头的,毕竟没有人能抵抗住一个体贴温柔的帅哥。
姜森和她相处时很有礼貌,也很绅士,他克制守礼,轻声细语,每次出去时,会开车来她家里接她,不论多晚也会送她回家。
方芸那时候还是实习医生,有时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开心,和姜森诉说,他会静静聆听,随后给出自己的意见。
他们两人相处时气氛很自在,没有一刻是沉默的,你来我往地和她说着话,不会让方芸感到不舒服。
他很大方,会给她买礼物,出去约会开销也都是他来,完全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
她很喜欢这样的男生,不轻浮,很稳重,她以为两个人说不定能成,就主动去牵姜森的手,但是被姜森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姜森不愿意和她牵手。
就在那时候她清醒了。
她仔细观察着姜森的一举一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和他对陌生人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
他会对上菜的服务员礼貌道谢,也会和不小心撞到他的小孩子说没关系,他对外人永远礼貌。
对自己也是。
姜森不喜欢她。
只是听从父母的话,也可能是为了不想让双方父母闹得不愉快,所以就这样得过且过地和她相处着。
方芸虽然遗憾,但也不是会强求的人。
她主动和姜森说了不合适,姜森点点头,一点没看出不高兴,甚至当天还把她送到了家门口,亲切地道了晚安。两人就这样愉快友好地断了,也没有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
从那之后方芸就专心工作,在她转正那天,姜森还给她发了信息恭喜。
两个人客客套套,逢年过节群发个消息,渐渐地她也就忘了这茬。
没想到今天再见到姜森是这样的情况,还得知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新闻。
姜森道:“我不喜欢男生,”
他握住柳林帆的手,嘴边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噫——真肉麻。”方芸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小情侣周遭的粉红泡泡空气让方芸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行,那我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走到房门口时她又道:“这里先借你住,不收你费用。”
姜森笑:“这么好?”
方芸道:“还你的。”毕竟相亲的时候姜森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钱,虽然对他而言完全是九牛一毛,但她也不想欠人家的。
“再见,方医生。”
方芸皮笑肉不笑回:“好的,姜先生。”
人走了,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柳林帆还迷迷糊糊地躺着,听着他的呼吸声,姜森坐在床边,心里说不上个什么滋味。
他这一天真是惊心动魄。
上午,他本来是生气的,气柳林帆为了不让他送机竟然说谎骗他,他气不过,就直接订了机票飞了过来,想要让柳林帆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后来到了他学校,又一个电话得知柳林帆不在学校里,而是出去喝酒了。
生气就变成了担心。
到了酒吧门口,遇到了柳林帆的同学,他紧张地说找不到柳林帆的人,电话也打不通了。
担心就成了害怕。
在那个脏兮兮的破烂空地上看到柳林帆时,害怕就成了愤怒,成了内疚,成了左胸膛里那颗绞痛着的肉块。
他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死,柳林帆的同学赶了过来制止了他,他报了警,而柳林帆意识不清一直痛苦地在姜森怀里挣扎,柳林帆咬了他,他没有觉得痛。
姜森就这么任他咬着,只要他能好受一点,咬下一块肉又算什么。
他紧紧握着柳林帆的手,直到掌心里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柳林帆眉头拧起,半睁开了眼睛。
“小舟?”
柳林帆视线没有焦点,虚虚落在姜森脸上,像在看他,又像没看见他。
“姜森……”他呢喃喊着。
“是我,好些了吗?”
柳林帆哼唧一声,把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他伸手去脱衣服,姜森按住他的手:“怎么了?别乱动。”
柳林帆鼻音很重,他低着脑袋,烦躁地想要拨开姜森的手,“热……”
方芸打的那一针看来没这么快见效,柳林帆现在浑身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进嘴的那杯酒里下的料有多猛。
要是今天自己没有过来……姜森不敢去想这个假设的后果。
“忍一忍,待会儿就好了。”
姜森想把他重新按进被子里,柳林帆挣扎着,难受地挠自己的手臂和脖子,他下手力道很重,挠出了许多血痕。
“别动。”姜森见状,立即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反扣在他身后。
抓不到痒处,柳林帆急得骂骂咧咧,骂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姜森松手,他痛到崩溃,直接鼻子一酸开始掉眼泪。
姜森愣住。
这是长大后,他在姜森面前第一次哭。
柳林帆眼眶嫣红,黑色的羽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泪珠子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滴落,他鼻子也塞住了,声音含糊绵软:“我热,有好多虫子在我身上爬,好难受,你帮……你帮我把虫子抓走行不行……”
柳林帆没有力气,直接倒在了姜森身上,他蜷缩在姜森怀里,因为药力导致喷出的呼吸滚烫。
姜森五指蜷紧,重重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沙哑着声音安抚道:“乖,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柳林帆低低地啜泣着,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说着话:“还没有好、不会好、什么时候好……你帮帮我,姜森哥哥……”
如清水滴进滚烫的油锅中,顷刻间掀起了狂风骤雨般的爆裂之声。
姜森深吸一口气,直接抄起柳林帆的膝弯,将他横抱起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