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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柳林帆从姜森那里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见过他了。
过完年,寒假结束之后,他就回了学校。
他过回了自己本该过的生活。
读书上课,打工兼职,吃饭睡觉,闲时和朋友出去走一走,或者窝在床上打打游戏。
生活本就该这样千篇一律,平淡无波。
他不懂,自己只是平静地过着日子,可他身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来问他一句:“你还好吗?”
哥哥问过他,辛昭羽问过他,就连林寒山也问过他。
为什么他们都奇奇怪怪的?
好啊。
他怎么不好?
他好的不能再好了。
某一天,他从宿舍床上醒来,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床单上。
他睡得有些迷糊,便伸手去摸空中的那缕阳光。
浅金的光芒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感受到了一股热烈的温度,明明知道不可能,但他觉得被阳光照过的手指好似被阵阵烈焰灼烧,痛心入骨。
他的手指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指,用另一只手紧紧按住它,想要制止那阵颤抖。
无果。
他便蜷缩起身体,用一个跪伏的姿势,把自己身上全部的重量压在那根手指上,很久之后,震颤停止了,一切终于回归平静。
他下了床,穿好衣服,出门去上课时,他路过了一面巨大的玻璃窗,从那里能看到自己现在的倒影。
他和窗户里的那个影子对视着。
他身上的衣服好像大了点,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看上去很不合身。
奇怪,难道是当时买衣服的时候尺寸选大了?可这件是旧衣服啊,他穿了很久,而且他记得之前自己穿的时候,不是这种感觉。
柳林帆没意识到,不合身,并不是衣服大了,而是他瘦了许多。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很久。
随后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快迟到了,他下意识捏了捏鼻梁上的口罩边缘,确认自己下半张脸罩的严严实实后,这才快步离开了。
微信上的置顶已经取消了。
那个永远不会回应他的联系人也被自己删掉了。
早该这样。
本就是这样。
他和那个人从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柳林帆偶尔在校园里撞见林寒山,两个人会出去一起吃饭,但他邀请他打球时,柳林帆一直都是拒绝。
他给的理由是:“我太累了,想休息。”
林寒山从不会勉强他。
有一次,他送柳林帆到宿舍门口,对他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一说,自己放在心里憋着也不是个办法。”
柳林帆摇摇头,莫名:“我没有不开心。”
林寒山眼神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忧虑神色,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柳林帆脸上的口罩,说:“可你话少了很多。”
柳林帆不解地望着他。
林寒山叹了口气,呢喃道:“小帆,你很久没笑过了。”
是这样吗。
柳林帆自己没觉得,他便开始留意起自己身边的人,终于发现了端倪。
辛昭羽比以往更加照顾自己,上课帮柳林帆占座,还经常带吃的给他,非要看他一口一口全部吃下去才放心,手机上隔三差五地就给他分享搞笑视频和新闻,挤得满满当当。
苏阳平日话很多没有一秒闲着,但现在只要一看到柳林帆,就格外轻声细语,像是怕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似的。
孟杳不善言辞,但也会帮自己在万姐那里多要一点活,有时看他太忙宿舍桌子上乱也会帮他收拾。
他们好像都在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
似是把柳林帆当成了一块易碎的玻璃品。
学校放假的时候,柳林帆会回家。
他不怎么出门了,成天在房间里待着,只有在路礼约他的时候才会出去。
路礼很久没见他了,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把他脸上的口罩扯下来:“你戴这玩意儿干什么?”
柳林帆没让他摘,说:“感冒。”
“啊?”路礼一个哆嗦收回了手,也没多想,问道:“那你吃过药了吗?”
柳林帆点点头。
“感冒嘛,出身热汗就好了,走,路哥带你去吃火锅。”
两个人出了地铁去了最热闹的步行街,打算去他俩最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本想叫上周杭一起的,他要打工,没时间。”路礼一路上滔滔不绝,“他还经常和我提起你呢,什么时候等他有空了,咱三个再一块聚一聚。”
柳林帆“嗯”了一声。
就在他俩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路礼突然被路边上几辆豪车吸引停下了脚步。
“靠,这玩意儿得要多少钱啊,我一车轱辘都买不起。”他发出一声慨叹。
当然这些车吸引到的也不仅仅只有路礼,还有不少路过的行人也在对着豪车拍照。
柳林帆没什么兴趣,默默站着等路礼看完。
可好死不死就在这时,他身后不远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很耳熟的声音。
不用看也知道是冲着他来的。
柳林帆没什么反应,他默默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脸睥睨打量着他的贺明景,在他身边,是他们两人闹掰之后,许久未见的姜森。
贺明景他们是从一家法国餐厅出来的,路边上的司机见了他俩,打开车门。
车主是谁不言而喻。
路礼如同吃了满嘴苍蝇,当场恶心得就要吐了。
贺明景看着柳林帆,笑道:“哟,这都能碰上,这么喜欢我的车,不如我让你去摸一摸长长见识?”
真是冤家路窄,刚出门就沾了一身晦气。
路礼气得当场就要发飙,柳林帆却直接无视了贺明景。
既然贺明景要一个人唱独角戏,那就让他去唱好了,随他唱多久,唱上一夜也不关他的事。
他拉过路礼,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走过。
没有分给贺明景,亦或是姜森一个眼神。
如同他们只是路上两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柳林帆的无视似乎让向来被众星捧月的贺明景感到了窘迫狼狈,他拳头打在棉花上,骂了一声上了车。
姜森站在原地许久,回头看了一眼。
柳林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进了火锅店,路礼还是没消气,他愤怒地涮着肉,嘴里大声骂道:“什么东西!什么破车,老子我们不稀罕!早高峰晚高峰不他妈一样要堵车!还没我俩轮子的小毛驴快呢神经病!老子都到家吃好饭躺床上打游戏了,他他妈还堵在路上呢!”
“鼻子他妈长屁股上了!早上没刷牙吧嘴那么臭,真他妈丧气,毁了老子一天的好心情!”
柳林帆默默笑着听他骂。
路礼把烫好的肉放到他碗里,骂了好一通才想起柳林帆刚才的举动,分明他之前见到那个姜森,都会屁颠屁颠追上去,他每次都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来着,但是刚才……
路礼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个姜……”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柳林帆摇摇头,说:“早没关系了,不要提他了。”
“噢……”他的回应似乎和路礼的猜想不谋而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柳林帆好像是,彻底放弃姜森了。
这是好事啊!
路礼恨不得拍手庆祝,他笑眯眯地应了声:“好!不提,再也不提了!”
不提,不见。
柳林帆不理解,之前自己那么努力,他俩能碰上面的机会都很少。可是等他决心放弃之后,那个人却又会频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上次和路礼去吃火锅无意在路上撞见他已经是倒霉。
那今天他一起床就发现姜森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又能算什么?
阴魂不散吗。
他站在卧室门口,和客厅里的那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先开口。
宁一昔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热茶,见柳林帆起来了,道:“起床啦?我给你买了早点,我去热一热,你先刷牙洗脸。”
柳林帆乖乖去洗漱完后,就又回了自己房间。
可是即便隔着房门,他也能听到姜森和哥哥说话的声音,这让他极度不适。
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躺着那个兔子玩偶,还有玩偶脖子上那根项链。
他该把项链还给姜森。
可是现在哥哥在场,他找不到时机,而且他也不想和姜森两个人独处。
他关上抽屉,扯过外套就要出门。
宁一昔见他穿鞋,问:“你去哪儿?”
柳林帆没有回头,说:“和路礼玩。”
“早点回来。”
“嗯。”
他出了门,不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其实路礼今天和他爸妈出去了,并不在家。
他用这个借口骗了哥哥。
可他没有办法。
他必须得出来透透气,和姜森待在一个房子里,这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走过老街一条偏僻巷子时,突然背上汗毛乍起,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匆忙回头的一瞬间,他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强行拖拽进了那个僻静无人的窄小巷子。
他被重重推在垃圾箱上,箱子被他身体撞翻,一地垃圾恶臭扑鼻。
柳林帆脸色铁青,回头看去。
面前站着四个身形壮硕的高大男人,不等柳林帆从地上爬起来就对着他拳打脚踢,柳林帆双臂护着脸,这些人下手很重,他几乎是被当成一个发泄的沙袋在踹打。
他咬牙没呼痛,视线瞥见地上垃圾堆里的一个玻璃酒瓶,瞄准机会抓到手里就往一人身上砸,砸到了一人肩膀,玻璃瓶碎裂,血色洇透布料渗了出来。
几人见血愣神了一秒,柳林帆得以从地上爬起。
他嘴角裂了,尝到了血腥味,他吐出一口血唾沫,擦了擦嘴。
这几个人柳林帆不认识,从他们的行为来看,应该是专业干这种事的。大概是有谁故意来找人揍他吧,柳林帆哼笑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某位“大人物”。
同伴被一个毛头小子打出了血,这应该是他们一行人的奇耻大辱,因此缘故,他们接下来对柳林帆下手的力道更狠。
他们堵在巷子里,挡住了柳林帆唯一一条能离开的路。
虽然柳林帆打架是常事,一时间吃不了亏,但对方毕竟人多,拖得时间越久,柳林帆渐渐吃力,脸上身上不可避免地都挂了彩。
他力气耗尽,快要站不住,他觉得今天不被痛打一顿是回不去了。
可就在这时,对面四个人停下了。
他们面面相觑,用视线选出了一个人,被选出来的那个男人上前来,一把掐住了柳林帆的脖子将他按在垃圾桶上。
柳林帆挣扎不开,做好了接下来自己会被狠揍的准备,可是掐着他的男人却突然开始撕扯起他的衣服。
单薄的衣服在巨大的外力作用下轻而易举被扯坏了,一个粗糙的手掌顺着摸上了他的小腹,还有往下滑的趋势。
意识到这人要干什么,柳林帆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并用挣扎着,推拒着,可是怎么也无法阻止对方半分。
视线里,上方压着他的人脸孔陷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他鲜红如淬血的嘴巴,像一只恶心的裂口怪物。
这只怪物的身后,还有三个如墙壁一般挡在他出路上的人,他们也是怪物。
短短几步之遥外是明亮的街道,可他却被囚在这个黑暗恶臭的垃圾箱上,被人恶意殴打欺负。
一明一暗两道光线撕裂了他和外界。
只凭自己一人,无法抵抗,也无法逃走。
他要被这几个恶心的怪物给活活吃了。
没人来,没有人能来帮他的。
前所未有的未知恐惧弥漫心头,他突然疯了一样大叫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声里充斥着满满的惊骇无措,他推拒着面前人的脸,手指抠着他眼珠的位置,含着满嘴的血沫对他痛骂出声:“滚!!”
他吼出声后,身上人的动作突兀地停止,他僵硬着手脚退后一步,松开了柳林帆。
柳林帆趁此机会赶紧从垃圾桶上爬起来,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就被另一人按住了。
他面朝下被按在地上,有人死死按着他的脑袋,他快要失聪的耳朵里听到有人在骂:“操,你怎么了?喂!愣着干什么,发什么呆!”
“干什么呢你?不是真被这小子吓住了吧。”
“……我,奇怪……”
柳林帆死死闭着眼,脸颊被地上的石子磨得生疼,他听到了愈发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徒劳的挣扎痕迹,无力感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他都被宁一昔保护得很好,从没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困难,他嘴巴上喊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实际上其实只是个会虚张声势假装没关系的毛头小子。
当他真的孤身一人,真的遇到了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不会害怕?
他大口呼吸着,却怎么都喘不上气了,眼眶涨得通红,里面包不住的眼泪如数涌了出来,爬过他的鼻梁濡湿脸颊,落在地上,沾了泥,把他的脸弄得更脏了。
一只手摸在了自己的背脊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身上桎梏他的力道瞬间消失了。
一个影子挥舞着一根类似于拖把木棍的东西,往那些人脑袋上招呼。
他们猝不及防被打开了,来人没有给这几个人反应过来的时间,抓住一丝缝隙就抓起地上的柳林帆,拉着他狂奔而逃。
柳林帆浑身都在痛,但他不敢停。
直到不知道跑了多久,胸口都像是要被吸进来的空气给撕裂,确认那几人没有追上来之后,他们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公园。
四下无人。
周杭紧张地抓着柳林帆的肩膀,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柳林帆满脸的淤青和伤口,闻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他从无声的哭,变成了细碎的哭,到最后,嚎啕出声地大哭起来。
周杭心疼不已,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柳林帆穿上。
他隔着衣服紧紧抱住柳林帆,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乖,乖,没事了。”
“别怕,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