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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帆就这么在落涞镇住了下来。
闲时他会去找琴琴玩,因为林寒山看店走不开,他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琴琴的“小伙伴”。
和琴琴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从她口中听到了她妈妈的事情。
她的妈妈,林寒山的姐姐,已经去世了。
在生琴琴的时候突发羊水栓塞没能抢救过来。
而琴琴的爸爸在她死后,丢下孩子一声不吭离开了,好似人间蒸发。
林寒山父母年纪大了,又经历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放心不下双亲,也放心不下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想就近照顾他们,所以才一直在说不想去外地工作,想留在老家。
林寒山的姐姐生前一直在说想开一家咖啡店,所以林寒山开这家咖啡店,只是为了完成了姐姐的心愿。
柳林帆心疼这个没了妈又没爸的孩子,这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过他有一个很好的哥哥,她也有一个很好的舅舅。
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在海边上捡贝壳。
“舅舅很好,”琴琴紧紧抓紧柳林帆的手,道,“小柳哥哥也很好。”
“爸爸坏。”
柳林帆本来是决定只住一个月散散心,可是后来不知怎的越待越不想走,于是续了一月又一月,到后来干脆直接另租了个出租屋,住了下来。
反正他上学的时候打工攒下的钱足够他用一阵子了,先玩个够本,其他的之后再说。
他在网上找了几个可以随时在线做的工作,加上之前在万姐那里学了点小本事,他可以接一些单子,帮人家剪剪视频修修照片,也能赚一点钱,这就确保自己不会坐吃山空活活饿死。
有进账,没人打扰,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未想过会拥有的清闲时光。
不过偶尔也有焦虑的时候。
他试过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走一走,可是兜兜转转总是会回到这里来。
于是某一天,他翻看日历时,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将近两年。
期间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看看哥哥,然后又飞回这里。
他不回家的日子,宁一昔经常和他视频通话。
某天,他突然在另一头问起:“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呀?”
柳林帆那时候正在帮人改照片,闻言手一抖,鼠标差点没拿住,他道:“我哪有?”
“上次你回家我就发现了,成天拿个手机频繁地和一个叫林哥的人聊天,还说没有?”
没想到会被哥哥看见,柳林帆脚趾都扣紧了:“……他只是我朋友。”虽然这个朋友和他告过白,但他已经拒绝了,林哥也说他俩可以当朋友的。
但宁一昔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他笑了柳林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谈个恋爱也很正常,不用瞒着我,哥支持你。”
柳林帆的解释噎在了喉咙里。
“总要往前看。”
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柳林帆能懂他的意思。
挂了电话,柳林帆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肩膀宽了点,眉眼也长开了些,以前不觉得,现在细细看了自己一眼,他才有了一种时间飞逝而过的实感。
他和姜森已经是过去了,而且在他住进落涞镇的这两年多来,他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想来姜森也已经迈入了他该走的人生道路,订婚了吗,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很爱他的妻子吗,……肯定很幸福吧。
姜森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他在一往无前地向上走。
与之相反的,他却还在把姜森当做是自己心头上那根拔不出的刺。
他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困在这个海边小镇,到底是为了散心,还是为了想要逃避什么?
别人都越变越优秀,他怎么还可以这样一直不思进取,原地踏步?
“柳林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柳林帆低声骂道。
也许他是时候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也许他,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离开的念头一旦产生,便频繁想起,一发不可收拾。
他暂时还没找到要用什么理由去和琴琴说,林寒山还好,他会理解自己的,但是琴琴,那小姑娘有点太黏他了,如果一说走,她绝对会哭个不停。
但要是自己不辞而别,她应该会更难过。
就这样纠结了差不多一个月,在一个灰蒙蒙的天气里,他闲来无事,出去散步,顺道去林寒山的店里帮帮忙。
他在咖啡店打过工,可以帮林寒山打下手。
今天游客不少,两人一直忙到下午四点。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不好,一直刮着风,现在风越来越大,黑灰色的云层如同厚棉絮铺满了整个天空,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闷雷声。
林寒山看了眼天空:“要下大雨了。”
风雨来临,店里的客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林寒山决定早点关店。
他把店门口摆着的菜单小黑板收回店里,对柳林帆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柳林帆正和琴琴玩手拍手的游戏,闻言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离得也不远。”
琴琴十分认真地道:“让舅舅送,雨马上就要下了,你走到半途就得淋雨啦!”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雨点就从天上落了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就没有一块干的了。
料事如神的琴琴大仙指着外头的雨水道:“你看吧。”
柳林帆没有带伞,只能答应。
林寒山开着车,柳林帆在后座,琴琴坐在他腿上,不停地扒拉着他脸上的口罩。
“不要戴这个,琴琴不喜欢。”
她扯着口罩的松紧绳,又拉又弹,柳林帆被她折腾得够呛:“好了小祖宗,乖乖坐好,别闹我了。”
琴琴不依不饶:“那你摘下来!”
柳林帆早已经和她混熟了,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挠她痒痒:“闹不闹我了?”
“哈哈哈——”
雨下得很大,车窗外的景色都被雨水模糊成一块一块的破碎画面。
林寒山把车停在柳林帆出租屋楼下,他的车进不去,只能停在大门口的位置。
车上也没有伞,柳林帆注定要淋一段路。
他也没在意,一个男人,淋点雨算什么。反正也到家了,大不了回家就洗澡。
“谢谢林哥。”他道完谢,点了点琴琴的鼻子,“我走啦。”
琴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抱住他胳膊的手:“好吧。”
柳林帆下了车,小跑着来到屋檐下。
虽然跑得很快,但衣服也确实是湿了大半。
他朝林寒山挥了挥手。
车窗降下,林寒山喊:“上去吧!”
琴琴也伸出一个脑袋喊:“小柳哥哥掰掰!”
告别那两人后,柳林帆上了三楼。
他住的这个地方是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声控灯也坏了,不怎么灵敏,他要很用力地跺脚,那盏昏暗的冷蓝灯光才会亮起。
他抓了一把半湿的头发,将额前发都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当他踩着楼梯来到自己房门前时,无意一扭头,发现窗户开了一道缝隙,生锈的插销变了形,翘出来大半。
这个老式窗户插销生满了铁锈,底下的螺丝掉了,孔位也有磨损,本来就需要更换,只是房东一直拖着没来弄。他每次开窗时这里都会歪出来一小截。
这个锁也就是装装样子而已,一只蚂蚁都能开。
他记得自己出门时窗户是关好的,可能是今天风太大,吹开了窗户。
他伸手把翘起来的插销部分按下去,也没放在心上。
一进屋,他就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洗完了只穿了条内裤就开始四处晃悠,他刚走进厨房想弄点东西吃,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屋里的灯随之灭了。
黑暗乍然笼罩了他。
靠?什么情况,停电了?
柳林帆打着手机电筒去了电箱那里,拨拉了几下开关,灯光毫无反应。
应该是雷劈坏了电路。
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
雨这么大,也没人会来修。
算了。
反正洗了澡,手机也还有电,将就一晚上得了。
下着雨,只穿一条内裤有点凉,他就摸黑去卧室衣柜里找衣服穿。
刚套上一件宽松的长袖上衣,手机就响了,是林寒山的视频通话。
他接起来。
对面是琴琴。
“你到家啦?”柳林帆问。
琴琴:“对呀!我们刚到,你怎么那么黑啊?”
柳林帆说:“我这里停电了。”
“啊?那怎么办,我让舅舅来接你,你到我家来住吧,晚上你和琴琴一起睡觉,我的床可大了!你要是害怕打雷,琴琴可以把我的玩具小熊分给你!”
柳林帆故意摇头晃脑打趣:“不用啦,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睡一张床。”
“什么瘦瘦不听?”琴琴道,“不和琴琴睡,那你和我舅舅睡啊!”
柳林帆话头一噎,不知道怎么回了。
手机突然被林寒山拿了过去,终止了和琴琴的这个话题。
林寒山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就停个电而已,我手机还能用呢,不用担心我。”
“行,那你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联系我,我会赶过来的。”
“好,”柳林帆笑了,“能有什么事,还能闹小偷啊?”
琴琴挤过来半个脑袋,说:“明天我和舅舅早上来接你哦!给你带好吃的!”
“好好。”
挂了电话,屋里没了声音,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像一颗颗的石头砸了下来,好似下一秒窗户就要被砸碎了。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比刚才那道要大上许多。
柳林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向窗外。
可也就在因为他的视线转动,这一眼叫他猝不及防地瞟到了一样东西。
他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身体猛然僵成一块铁板。
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看着自己卧室里床铺的方向。
屋里停了电,加上他刚才只顾着和林寒山打电话,所以一直没有往自己的身后看。
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在他房间里。
他的床边上坐着一个人!
人影陷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一丝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好似融入了空气中,柳林帆根本没注意到他。
想到自己从进屋开始,这个人可能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再想到自己刚才就在这样一个人的目视下穿衣服,打电话,他就毛骨悚然。
恐怖片里的各种片段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要是这人刚才趁他不备时偷袭,对他做什么,他可能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想到自己回来时看到门口那扇敞开一道缝隙的窗。
那可能根本就不是被风吹的,而是被面前这人撬开的。
难道真被他说准了。
是小偷吗?
可是要是小偷……他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会有小偷在看到屋主回来后还这么淡定吗?再不济也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有他这样大大方方地坐在屋主床上的人吗?
他这样子,就像是在特意等着他回来似的……
柳林帆攥紧了手机,他开始眼睛乱瞟,想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就在他慌乱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上劈下来,在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屋里被短暂照亮了两秒,随即又陷入一片漆黑。
伴随着迟来的轰鸣雷声,柳林帆久久回不过神。
短短两秒,足够让柳林帆看清。
这道雷好似劈在了自己身上。
柳林帆脸色煞白,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谁。
他打开手机电筒,对着那人照了过去。
先是照到了他的脚,高级定制的皮鞋和裤脚上沾着一些泥点,应当是急速踏过积水的地面时飞溅到的。
再往上,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手背上能看到凸起的青筋,一块深蓝色表盘的腕表牢牢佩戴在他的手腕上,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泛着细微的银光。
柳林帆的手开始抖。
他缓缓照向那人的脸。
即使面对着刺眼的光芒,那个人也没有眨一下眼睛,神色淡然自若,直勾勾地凝视着柳林帆。
没有看错!
柳林帆心神激荡,手机摔落在地,电筒那面着地,灯光被地面挡住,房间里唯一的照明物也消失了。
黑暗中,眼睛看不见,听觉就异常灵敏。
他听到床单摩擦声,随即是沉沉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站了起来,在往他这边走。
柳林帆受不了了,大喊:“停下,姜森!”
明明是想呵斥,可是因为太过惊讶情绪还没及时缓过来,听起来像极了颤抖。
话音刚落,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