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回去之后,宁宣王府多了许多前来拜访的亲朋故交和官员僚属。
京城雪还没化,依旧几天一场鹅毛般的大雪簌簌下落,容棠被容明玉或者王秀玉带着,在前厅反复应付借着拜年之名探他虚实的那些人,看门前雪落在台阶。
宿怀璟怕他无聊,一定要跟着,最开始几天容棠还同意,可一天四五场的会面走下来,容棠自己都觉得烦,更不愿意大反派正事不做,天天花时间陪他应付家长里短,便怎么着也不同意他陪自己出门了。
宿怀璟前脚刚答应,后脚就在容棠听着不知哪一门亲戚聊天聊到昏昏欲睡的时候,掀开会客厅的门帘,态度端正又温和地问王秀玉:“母亲,棠棠昨天说最近容易惫懒,林大夫又回了自己家,我能不能带他出府去看一下大夫配些药回来?”
王秀玉闻言,立马心下一惊,急忙站了起来,连声应下:“棠儿怎么了?快些跟怀璟一同去吧。”
然后又转向双福,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少爷身子不爽竟也不通报?”
屋内有客人,不好多说什么,但一走到门口,里面人听不见他们对话了,容棠立马解释:“娘,我没有不舒服,你不要怪双福他们。”
王秀玉不信,眸光转到宿怀璟脸上,后者微微一笑,点头道:“棠棠许多年春节都没有出去玩过,城里梨园茶馆昨日就开了门,更有几处会场如今更热闹,我想带他出去逛逛,母亲若要怪罪便说我不懂事吧。”
王妃懵了懵,稍显怔然的目光望向这俩孩子,一时无言。
她自幼生长在规矩繁多的高门大户,后来又嫁到了更加规格森严的皇室宗亲府上。知道如何做一个主母、也见过无数表面夫妻,但如今仔细一想,竟发现好似从未见过这般年少慕艾的少年夫妻。
宿怀璟站在檐下,身后是飘雪的庭院,容棠立在他身前,听完他的话,面带雀跃,却又忍不住内心一点小惴惴地看着娘亲。
屋内传来一些茶盏碰撞的声音,王秀玉回过神,笑着点点头:“去吧,府上这些应酬本也不该让你烦心。”
他是宁宣王世子,可也只是王秀玉眼里长不大的孩子,幼时就未曾好好玩过,如今再将他箍在酒局茶桌之上,未免太过残忍。
王秀玉便要回屋,转身望见双福,脚步稍顿了一下,道:“大过年的,去库房支点银子,给你跟你弟弟都做两身新衣裳。”
说完这句,她才面上堆起挑不出错处的笑容,又一步踏进了‘宁宣王妃’这个头衔给她带来的那些必有应酬之中,徒留双福站在原地懵懵懂懂,跟宿怀璟身后的双寿面面相觑。
容棠也稍稍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没忍住笑意。
王秀玉的生活和成长环境,注定她不可能养成因为自己的过错就跟下人道歉的习惯,但就算是这样,她仍能在意识到自己想当然地错怪了双福之后,选择给他一些金钱补偿,以弥补一时口舌之快犯的错误。
这哪怕放在现代,也是一个挺不错的上司了。
可双福懵得不行,问容棠:“少爷,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呀?”
容棠:“母亲是拉不下脸跟你道歉,又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所以在给你补偿,安心收下就好。”
双福:“为什么要道歉?王妃那是、那是……”他顿了顿,皱巴起了一张脸,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最后还是宿怀璟看不下去,出言提醒:“关心则乱?”
双福一拍脑袋:“对!王妃是关心少爷才会那样说话,并没有什么过错呀!”
容棠:“……”
他卡了半天,立在原地,静默地注视着双福,然后张开嘴。
宿怀璟撑开伞,站在檐下一边等他一边听他絮絮叨叨教育双福“做人不要这么实心,多为自己想一点”、“我是你少爷,又不是你爹”、“卖身契一赎,我连你少爷都不是了”……
结果双福那小脑瓜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满脸不可置信加骇然:“少爷你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容棠:“……”得,白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去完库房再去一趟我私库,领些银子买点核桃补补脑。”
容小世子觉得心累累,不想看这榆木脑袋,转身钻进了宿怀璟伞下,迎着雪往外走,双福在后面懵了一小会儿,最终选择跟双寿一起远远地缀在他俩身后。
容棠刚刚给他噎得半死,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雀跃的心情,小小声跟宿怀璟道:“娘跟双福都好好哦。”
宿怀璟补充:“双寿也很好。”
“对。”容棠补充,“你们都好好哦。”
他做什么浪费了两世帮盛承厉,明明府中还有这么多可可爱爱的人。
宿怀璟笑道:“是棠棠够好。”
容棠听懂他话外音,一点也不害臊,但却明明白白表现出一副一眼看穿的敷衍,却不令人讨厌:“对对对,我超好的!”
宿怀璟:“……”
他不清楚棠棠是太开心了,还是过年就会让人变成小孩,宿怀璟难得地卡了下壳,摇摇头轻笑开。
容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偏时不时就要钻到伞外踩一脚雪,宿怀璟没办法,拉住他胳膊,故意沉声问:“棠棠是不是也要去买点核桃?”
容棠无所谓地回:“核桃又补不了脑。”
他纯粹只是想给双福再发点过年红包罢了。
宿怀璟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弄噎了第二次,最终还是没办法,由着他去了,只在容棠跃跃欲试要跳进小腿高的雪地时伸手一拉,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安分一会儿。
正月里商家基本关店,但也有那专门做这时候生意的,等雪一停,就全部出了摊,所以长街依旧热闹。
年轮一轮轮地过,街角的糖人张一刻也不停地画着今年属相,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出现在等候的小孩手上。
容棠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买了一根给宿怀璟。
宿怀璟:“?”
容棠:“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而且这兔子好配你的。”
宿怀璟凝眸沉思,盯着木棍上那只透着清澈愚蠢的麦芽糖兔子。
哪里配?配给我摆头骨吗?
但是容棠视线已经被另一边套圈的大鹅吸引住了,向前小跑了两步骤然回神,转过身来一把拉住宿怀璟的胳膊:“怀璟,我想套大鹅!”
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出这句话里不自觉带上的撒娇意味。
与其说那是他想要自己套大鹅,更像是在说:“怀璟,帮我套大鹅!”
宿怀璟微微一怔,纵容地笑了开,一手握着糖人,一手被容棠拽着,穿过嘈杂且热闹的人群,过一个寻常百姓年年经历的新年。
也罢,确实是配。
他原以为是自己做了陷阱,等着容棠来跳。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跟这只愚蠢的兔子一样,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棠棠的大网里?
宿怀璟反手牵住容棠,身周人潮熙攘,他凑到容棠耳边,几乎用了这辈子都没用过的高音量,问:“想要套几只?”
容棠:“四只!”
宿怀璟愣住,没明白他要这么多鹅做什么。
容棠便数:“吃一只,养两只,还有一只送哥哥!”
雪后初晴,阳光正好,去岁的劳累与今春的辛勤还未开始,会让人产生和时宜的懒倦和困怠。
宿怀璟紧绷了快十年,这时候却觉得,偶尔偷偷懒跟棠棠一起琢磨街尾的大鹅怎么套命中率更高,也没什么不好。
他笑了笑:“好哦,送给哥哥,送给我哥哥一只,送给棠棠哥哥一只。”
容棠一怔,反应过来后耳根微红:“你都十八岁了!”
宿怀璟故作伤心道:“啊,我都十八岁了,夫君还要跟我分床睡,我好难过哦。”
容棠:“……”
系统无情点评:【他演技好差!】
容棠默默点头:“确实!”
这种嘴上说着伤心难过,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的样子,哪有一点最开始见面那副能拿影帝的大反派形状!
容棠心里暗暗摇头,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将宿怀璟养成了什么样子。
系统:【养成了恋爱脑。】
它说完停顿了一会儿,补充:【你也快了。】
容棠:“……”好烦!
一人一统都好烦!
还不如大鹅可爱!
容棠不理他们,兴致勃勃找摊主买了五十个圈,天女散花式给自己套午餐,一连十个圈下去,一只也没套起来,大鹅还纷纷冲他“嘎嘎”叫。
容棠:“……”
完蛋了,大鹅也不可爱,今天要饿肚子了!
宿怀璟从身侧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圈:“棠棠今晚跟我一起睡,我就帮你套四只回去。”
容棠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你行吗?”
他感觉这些鹅成了精诶。
宿怀璟不满质疑,自信开麦:“我当然可以。”
容棠便往旁边退了两步,看着他套圈。
然后十个圈下去,又是一模一样的画面,竹圈落了地,大鹅嘎嘎叫。
容棠心下莫名涌上来一股过来人的成熟感,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还是我来吧,你不行。”
宿怀璟长这么大几乎是第一次这样挫败,面色铁青。
容棠信手拈来,一派菜鸡互啄之后的胸有成竹,继续砸下去十只竹圈——
历史重演!
这在套圈的人之间都很正常,能套中的才是寥寥无几,偏偏旁侧突然传来一阵爆笑。
柯鸿雪穿着一身火红的冬装,拉着身边不知看了多久的沐景序:“学兄,你说他们俩这是在做什么,逗鹅吗?”
旁边还跟着一个憋笑却又实在憋不住,转过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小卢大人。
容棠瞬间沉默,跟不太应该出现在这种嘈杂环境中的沐景序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
柯鸿雪还在那边嘲笑,宿怀璟看了一会别人怎么套的鹅,重新接过容棠手里的圈。
容棠开始犹豫:“要不不套了?”他不想宿怀璟丢脸。
宿怀璟却摇了摇头:“我学会了。”
话落手起,一只昂首挺胸大步迈的肥鹅细长脖子上箍住了一个竹圈,扑着翅膀嘎嘎乱飞,像极了柯少傅!
容棠眼睛霎时亮起,眼睁睁地看着宿怀璟连扔三个圈,套中三只鹅,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沐景序身边的卢嘉熙,随手一扔,又是一只大鹅落入圈中。
摊主人都快麻了,赶紧连刚才那只一起,拴起五只大鹅送给他们,请这尊大佛离开。
容棠背着另外三人数:“吃一只,养两只,一只送哥哥,一只给小卢!”
宿怀璟冷酷道:“不送。”
容棠懵掉:“咦?”
宿怀璟抬眼望向柯鸿雪:“让他来买,一个是他学兄,一个叫他学兄,大过年的,他难道不该送点礼物吗?”
容棠懵了一小会,差点被可爱死,偏过头闷闷地笑了出声。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呀我的大反派?
刚好听到这句的柯鸿雪:“?”
你自己觉得离不离谱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