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夕,我还是与陈锋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直到拎着年货从车上下来,我都不清楚自己的意志怎么就那么不坚定。但也要怪陈锋软磨硬泡的功夫越来越好,我又偏偏吃软不吃硬,他一服软,我就忍不住心软。
算了,只是简简单单地过一个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进去之后我爸妈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同事,如果没问你就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走进楼道,我回过头不知第几遍叮嘱他。陈锋躁动不安的想要快点上去,连连应道:“知道了,你已经念了八百遍,我肯定不会忘记。”
我看向越来越近的贴着‘福’字的大门,不信任地问:“那你等会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陈锋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说错了话,就罚我回去后一星期不能上床。”
我额头的筋跳了跳,如果不是在上下楼梯不安全,我绝对会过去给他一脚。但看在他发了这么‘恶毒’的誓份上,我选择姑且相信陈锋。
然而几分钟后,我就彻彻底底地发现陈锋这个人完全不值得我信任。
“妈,我回来了。”
“来了来了。”
隔着一道墙我都能听见我妈熟悉的拖鞋声,几秒后她打开门,我明显感到陈锋的呼吸声一窒,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反倒比刚才的我还要紧张。
我妈穿了件颜色靓丽的新毛衣,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像在头上顶了一团炸开的方便面,看见我时笑开了脸。
“来啦曜曜,赶快进来,怎么就穿这么一点,够不够暖和?你手里拿的都是些什么?我不是说过别乱买东西了吗?家里全是你爸公司发的年货,送人都送不过来,还买这么多......”
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通,她总算注意到我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柱,疑惑地看过去问:“曜曜,这位是......”
我连忙把先前蠢蠢欲动,此刻闷得像只鹌鹑似的陈锋拉过来,“妈,这是陈锋,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和我一个公司的同事。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不方便回家过年,就想问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
我妈一听又是同学又是同事的,立马没了戒心,笑眯眯地说:“能,当然能,咱们家才几口人?过年就是要多些人多些热闹,快点进来吧,小伙子长得真俊,有女朋友了没?”
我扶额,又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无奈,“妈——”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们这群小年轻就是害臊。”
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把我与陈锋迎进屋。客厅里放着每年都在重播的经典电视剧,我爸边剥橘子边眨也不眨地看着,见我回家也没有像我妈那样兴奋的问个不停,只说了几句‘回来啦’‘吃了没’之类的话,我也早就习惯他内向的性子,应和了几句。
其实说起来,我的性格更像我爸。都是又闷又冷不善言辞,聚在一起就更加没有话说,用我妈的话来讲,就是‘高兴生气都一个样’。
林诺则是像了妈,说什么做什么都咋咋呼呼恨不得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灵活。从小到大都没人能说得过她,也就在家里时要被我妈压制一头。
尽管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家,但仅仅过去几分钟,我便立刻融入这个熟悉的环境。陈锋安静地跟在我身边,从进门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紧张,和之前对比起来只让我觉得好笑。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我稍稍偏过头,小声在他耳边说,“终于知道害怕了?”
陈锋恶狠狠剜了我一眼,像个张牙舞爪努力逞能的小狼崽,压低嗓音,“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想要在咱妈的面前表现的沉稳一点,留个好印象。”
他刻意咬重了‘咱妈’两个字,报复似的磨着后槽牙。我听到后下意识一愣,紧张地看向正入迷盯着电视的老爸,见他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碍于这个拘谨的环境,我只能伸手偷偷拧了下陈锋的胳膊,作为他乱说话的警告。
“嘶。”
陈锋拧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只能委屈地憋下去,抱着被拧到的胳膊闷闷不乐地看着我,用眼神控诉不满。
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行了,你正经一点,林诺待会就要回来,她人最精,你可小心点别让她抓到小辫子了。”
他小声嘀咕:“一个高中小女生有什么精不精的?”
我懒得搭理他,转过头询问道:“妈,诺诺跑哪去了?你和她说过我今天过来吗?”
“说过了,她说要和同学出去吃午饭,晚饭前就回来,”我妈的大嗓门从厨房穿透进客厅,“我让她少吃点,不然待会晚饭又吃不了几口,净会糟蹋粮食。”
“妈,你少做几个菜,明天才是除夕夜,咱们今晚吃的简单点就成,我和陈锋都不挑。”
陈锋跟着点头,过了半晌才想起我妈在厨房看不见。他冷着脸僵滞了片刻,终于在我揶揄的眼神下羞恼转开目光。
我妈念念叨叨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做的太夸张,五个人七道菜,有荤有素,有炒也有闷。
做到一半时我就已经被飘来的香味馋得不行,忍不住跑去厨房门口围观,等满足地偷吃了几口,一回去发现陈锋竟然和我爸坐在一起聊起了天,单看气氛,还和谐得很。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想起坐下。而我爸也刚好问起陈锋的工作,我一咯噔,心想着要怎么打断才显得不那么刻意,谁料陈锋已经接下话锋,就着我爸的提问侃侃而谈。尽管仍然能看出他的紧张,但说出的回答却有条有理,句句清晰。
我在一旁听着,差点以为眼前的陈锋是被魂穿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这样自信谦虚的一面,就连口中吐出的很多词条都是我未曾接触过的。哪怕只是为了这趟‘见父母’而刻意做出的表演,也让我恍惚了一阵。
我爸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他为人内向,对一个人有好感时从不会挂在嘴边,而是用眼神或行动诠释,此刻哪怕只是一个笑容,我都知道他对陈锋很是喜欢。
有我爸坐镇,陈锋也不敢做出什么小动作。他规规矩矩正襟危坐,简直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连喝水前也问了一嘴这个杯子可不可以用,礼貌的姿态看得我嘴角直抽,而我爸大概则是越看越喜欢。
‘咚咚’两下敲门声在电视声下响起,我连忙站起身脱离这个奇怪的氛围,“应该是诺诺回来了,我去开门。”
林诺,赶紧过来拯救一下你的老哥吧。
我心里边念叨着,伸手拉开了门,笑容在看见门外的人时僵在脸上,几秒后,露出一丝裂痕。
顾鸣生站在门口,灰色大衣衬得身量挺拔,他面带浅笑,混血的眉眼蕴着淡淡的温和,“小曜,新年快乐。”
“......”
我张了张嘴,声带像是丧失了振动能力,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我才听见自己不可置信地声音,“你怎么来了?”
他听到我的疑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你不欢迎吗?”
“我......”
“曜曜,你杵在门口干嘛呢?是诺诺回来了吗?”
我妈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厨房走过来,在看到顾鸣生时惊讶又惊喜,嗓门一下子盖过了电视,“小顾,你怎么来了?这么久没见怎么又长高了?”
我正想告诉她顾鸣生都二十五,早就停止发育好几年了,门外的顾鸣生就扬起他一贯蛊人的微笑,朝我妈放电,“阿姨新年好,这么长时间不见又年轻了,这是新烫的羊毛卷吗?真适合您。”
我妈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哪有,我也是听理发店的师傅推荐,说这个发型最近很流行,就也给我弄了一个,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就在那儿听顾鸣生瞎掰扯,“很好看,显脸小还显得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我都不好意思叫您阿姨,改叫姐姐才合适。”
在说话这块,我怕是学个二十年都没办法像顾鸣生那样面不改色的把方便面卷发夸成天仙下凡。
“嗐,说的阿姨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是来找曜曜的吧?赶紧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多冷啊。”
哪怕知道顾鸣生这话有夸大的成分,我妈也开心得压不下嘴角,热情地拉他进来后不忘让我这个工具人儿子关上门。
我无奈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陈锋脸上的僵滞,浓郁的不悦即使极力压抑,蹙起的浓眉还是泄出一丝冷意。
他沉默凝视我半晌,富有深意的目光又紧接着移到顾鸣生身上,分明一句话没说,却让我背后渗出一层心虚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