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像什么都晚了一点。
无论是蒋秋时,顾鸣生,还是陈锋,都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既定的轨道,走向另一条分叉蜿蜒的错路。
世上不可能有两全的选择,规则也不会特意偏爱某一个人。
曾经得到过不属于自身的欢愉与爱,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收回去。
蒋秋时术后在医院观察了三个星期,各项指标逐渐趋于平稳。
医生劝他留下来接受化疗,蒋秋时态度坚决,没有同意。医生只能开出几副抗癌和止痛的药,让他回家多关注身体变化,如果发生无法控制的情况,再来就医。
其实他们都明白,药只是一剂心理安慰。
它只能将死亡的战线拉得更长,更缓慢,但终究躲不过去。
蒋秋时出院那天,邵琴没有来。
我不知道他们沟通到了哪种地步,谁又愿意做出妥协,无论何种情况,都和我没有了关系。
就连我和蒋秋时也在一层层变故中迷糊了界限,好像结束,又像另一个新的开始。
当真正的离别来临,再繁复的心都可以变得简单纯粹。
陪他回到公寓的那一天,钥匙打开门,整整一个月没有踏入过的地方在光线下飘散淡淡的灰尘,迎面扑入鼻腔。
我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声,听到身边的蒋秋时轻声开口:“到家了。”
心微微一动,不明原因。
顾鸣生再度忙碌起来,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仍然像往常一样发来消息,询问或是关心。
隔着一面屏幕,我无法弄清他的真实心绪,只能顺着消息回复,维持表面的平和。
也或许,我和他都明白彼此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当我意识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陈锋的时候,是在收到他短信的那一天。
这条消息来得太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划开的屏幕上只映出短短一句话:林曜,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了。
无头无尾,没有任何提示与解释。
我耳边几乎能响起陈锋熟悉的语调,说不清究竟被怎样一种失重感包围。打出询问,按下发送,刹那,眼底刺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已经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一瞬间,心脏骤停。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脑海中一片无止境的空白。手指点开通讯录,翻出陈锋的号码,拨通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话筒贴在耳边,手臂举得泛起酸疼。女声从中文到英文,再到最后自动挂断,我看着黑下的屏幕,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一切都在失控,在离我远去,好像一脚踩在云顶,从高空直直往下坠落。
心慌,紊乱,彻底失重。
五年里,哪怕是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和分手至今,陈锋都没有删过我的联系方式。
他总是闹别扭,说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但我知道那只是他表达任性,想要引起我注意的故意为之。
我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一个试图扰乱我思绪的新方法。
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恶作剧。
我按着脑海中唯一一次记忆找到陈锋的小区,走进去一瞬间,身份似乎荒谬地反了过来。
曾经他一次次走进楼道,独自等待我回家的时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心底萦绕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敲响了大门,‘咚咚’两下好似耳边嗡鸣的心跳。
‘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陈......”
这一声卡在喉咙里,我怔怔看着出现在门后的陌生男人,大脑短路在那里。
他奇怪地打量我几眼,“有事吗?”
我回过神,退后几步,透过男人身后看到全然陌生的房子一角,平复下慌乱。
“抱歉,我找错楼层了。”
男人点点头,正打算关上门,突然想到什么,松开把手一拍脑袋,指着我说:“你......你是不是姓林?”
我空白两秒,“……你怎么知道?”
“姓林就对了,你等我一下。”
男人飞快地从屋里取出一件牛皮纸信封,递向怔在原地的我,“这个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东西,他说如果有一个姓林的男人找来这里就把这封信交给对方,是你对吧?”
牛皮色的信封直直闯入眼底,我眨了一下酸涩的眼,伸手接过的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质感粗糙的封纸蔓延到手上,身上,压在肩膀沉沉喘不过气来。
“......是我。”
眼前的男人似乎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说:“你放心,我没有拆开看过。那个房主人不错,交房的时候很爽快,应该是要出国还是干什么,低价卖给了我,这点小忙是举手之劳。”
冰冷的温度顺着手指侵袭全身,过了很久,我才想起对男人说:“谢谢。”
对方的话音一字一句,从未那么清晰的传入我耳里,席卷上心头。
我好像身在一个荒唐的梦里。
回到家后,听见动静的要要跑出来跳到沙发上,像往常一样趴在我身边,懒洋洋地晃荡尾巴。
我无声翻过信封,黑笔在上面刚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字,‘致林曜’。
双手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取出里面对折的两张信纸,轻轻打开,密密麻麻的字迹涌入眼底。
是陈锋的字。
‘小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去英国的飞机。记得你之前说过有机会想去这里看看,可惜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呆在燕城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你。医生说要适当地去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或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好像被回忆困在原地,感受不到时间在走,睁开眼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
晚上是最难熬的,睡在一样的房间里,躺在一样的床上,可是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你。
我经常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和谁在一起,没有我在身边烦你,是不是会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会想你和顾鸣生在一起时的画面,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亲密无间,聊的话,做的事,我一件都插不进去。我有时候真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但如果我真的问,你的答案肯定是‘有’。这么一看我也很了解你,你总是在骗我。
小曜,我原来告诉自己,你要是可以在蒋秋时和我之间选择我,我就不会走。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你选择了前者。
小曜,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骗你,每次说到‘最后一次’,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最后一次’。是我自己太不争气,忍不住心软,反悔。
我想把这封信写的绝情一点,可是一面纸过去,写下的还是些回忆和碎碎念。算了,反正你早就知道我对你说不出狠心的话,说不定你早就在心里笑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在这里矫情。
小曜,我本来不想瞒着你,可是想到你骗过我那么多回,我也想试着做一回恶人,所以,原谅我这一次。
小曜,你说的没有错,我付出那么多,到头来感动的只有我自己。我想给你全部的好,忘记了你不喜欢被约束,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最后却适得其反。也许只有我离开,你才会真正的开心一回。
小曜,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大学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一封信,不过写完以后我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太肉麻,没有给你。
小曜,你还和蒋秋时在一起吗?他对你好吗?
小曜,我不甘心。写到这里,回想五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我还是没办法恨你。你唯一的不好,就是心里永远都没有我的位置。
林曜,小曜,原谅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离开。我没有办法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到你,只能走到很远的地方,用这种方式忘记你。
小曜,五年里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救下你,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加纯粹?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在朝夕相处中变为喜欢?除去这个愧疚和补偿的开始,你会不会真的有可能爱上我?
我不知道,因为没有这个如果,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做不到在别人伤害你的时候无动于衷。
小曜,我明明只爱了你五年,却好像已经用光了一辈子的时间。
陈锋’
房间很暗,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最后一点光,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我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泪水不知不觉从眼里划下,一滴,两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字迹。
趴在身边的要要叫唤了一声,拿爪子扒上我的手臂,轻薄的信纸随晃动飘到地上,没有捡起。
陈锋,陈锋......
这个名字一笔一划鲜明地填满脑海,注入满腔热忱刻在心上,往后的每一次跳动,都裹挟他的温度,一丝丝渗透我的灵魂,身体。
我靠在沙发上,用手挡住满是泪水的脸,无法呼吸,在这一刻,漫长地失去知觉,感知中全是陈锋的影子。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没有被我忘记。那些回忆被关在记忆的角落,落上尘封的锁,害怕去打开,想起,害怕因此而动摇。
我在乎陈锋,就是因为在乎,才会一次次的犹豫,退缩,最终伤害了他。
错的是我,道歉的是他。就像从前的每次争吵,他总会第一个低头,直到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他被我亲手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