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月一次可以约见苏红的时间了。
好不容易从沙漠出趟差回来, 这天放假,韩萧特地起了个大早,好好捯饬了下自己, 再从发型到衣着,从休闲服到正装, 挑挑拣拣纠结了快一小时,这才总算出门。
这般到首都塔途中堵车, 路程又耗费了一小时, 抵达时也快十一点了。跟前台说明了来意后,他被领到了塔地下一层的一间会客厅。
说是会客厅,看起来更像是餐厅,宽敞透光, 隔个三五米便有一张圆桌, 被三两把椅子围着, 桌子上还放着号码牌,置有按铃,韩萧进门时被工作人员说要去23号桌等着, 感觉对方要是再递给他份菜单,他就可以开始点菜了。
韩萧在这厅里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类似“探监”的那种玻璃窗,且大部分的桌子虽然都空着, 偶尔坐了一两人, 也看起来像等人的样子。他的心情先是忐忑,继而雀跃了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 苏红已经通过了初级考?所以允许他们这样碰面了?
果不其然, 没多会儿, 这厅里就陆续来了人, 其中一个嗓门还特大:“孩儿她爸说了,只要念念能过初级考,周末就给她买电子琴!”
待他们入座,韩萧便凑过去跟人套近乎:“这位大姐,你们家……也有人觉醒了?”
烫着头的女士,一身花花绿绿,身形微胖,看着有四十来岁了,闻言打量了他两眼:“可不是嘛!要不是我们家姑娘当向导了,谁来考这劳什子的初级考,你呢?”
“我……”韩萧想了想,“我老婆。”
“噢哟,”女子眼神顿时变作了同情,“那你可不容易。”
韩萧没接这茬,继续打探:“那咱这儿都是通过初级考的,才在这儿见吗?”
女子道:“应该是吧,要不该有那玻璃窗隔着了。记得我们上次来看念念,就跟探监似的,对吧,孩儿她舅?”她问同行的男子,墨绿色polo衫,看着快五十了,头顶微秃,“你说念念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屁孩,能干点什么?怎么就非得整个玻璃挡着?明明见着了人,还非得用个电话说话……”
韩萧听得心有戚戚焉,被那念念舅打断了:“咳咳,姐你少说两句。”问韩萧:“你知道这期初级考几点结束吗?”
韩萧摇头,奇道:“还没考完就出结果了?”
“不是,”念念舅忙解释,“她们初级考都是当场判分的,能让进这里见的,肯定都是过了的。不过这结束是不是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这……韩萧就更不清楚了,被念念舅这般一提醒,不由得也感到了些许焦灼。倒是邻桌有人听着他们交谈,也凑了过来:“这位大哥,请问下初级考过了就能出塔是真的吗?”
又有人问:“我闺女初级是一月入的塔,听说要上四个月的课才能考试,现在这提前考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问的问题正好也是韩萧想问的。
“别急、别急,”念念舅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安排得游刃有余,“一个一个来。初级考是写着得上四个月课,”他先答了第二个人的问题,“但成绩好的你肯定也要允许别人跳级嘛。”又对第一个人说,“考过了是能出塔的,但你得打申请,而且时间有限制,具体你咨询前台,我记得是三天还是两天?而且得时不时跟哨兵组队做任务,还得回这儿上课,考中级考,就跟咱小时候考完中考还有高考,考完了高考上大学一样,你总得回学校上课的。”
听他说得条条有理,旁边人时不时点头,便也聚得人越来越多了。
韩萧不知不觉间便被挤到了最外围,挤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听他们唠唠:“这初级考考完了除了能出塔还有什么别的好处不?”
有人答:“能赚钱了啊!这哨向任务积分可值钱了!”又有人道:“总归是时不时能视频见面了,过不了初级考,一个月就能见一次,还是隔着玻璃的。”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会客厅很快热闹了起来,韩萧看着他们互相聊着,攀谈着,感觉像混入了候在学校考场外,翘首等娃考完出考场的家长堆。
这般又过了十来分钟,他这桌也来了个人。平头正脸的,是个看起来颇正气的男青年。韩萧见这人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哪见过,便不多想,只打了个招呼:“哥们儿也来接家里人?”
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韩萧感到对方不太想交流的样子,也就没再多说,继续看手机,管自己的事情。他从如何给向导申请出塔查起,计划了遍先带苏红去哪儿吃饭,再带她去哪儿玩,向普如何申请同居,如何申请结婚,又盘算了遍春节加班到现在该有多少加班费,再加年终奖,自己的小金库各种支出后还剩多少,在塔附近先租个怎样的房,过几年再买个啥样的房……
差不多连孩子叫啥名都要想到了,总算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厅门口。她上身粉卫衣,下身牛仔裤,戴着手套,是跟着一群小朋友一起出现的,韩萧惊喜地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去,招手:“苏红!”
对方显然也见着了他。韩萧正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呢,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拦在了身前,害得他险些一头撞上人。再一瞧,原来是刚坐同一桌的那名青年。
青年笑着对苏红说:“囡囡,恭喜通过初级考。”
囡囡?韩萧当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找苏红的,又见她脸色都变了,本能地就将人挡住了:
“你是?”
“我叫顾元武,”青年自我介绍,“是与苏红匹配的哨兵。”他对韩萧笑道,“在您第三次拒绝将我推介给她时,就应该知道,你已经永远失去为我们做媒的机会了。而今,作为‘守望日’哨向,自有靠谱的高级媒介人为我们的绑定保驾护航,就不劳您费心了。”
“谁他妈要为你做媒!”脱口骂出的同时,韩萧也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塔媒办天天推送给他的那个媒促候选人,“而且你们的共鸣度根本没到九十,哪儿来的守望日?”
“囡囡,”顾元武看向韩萧身后的苏红,触及对方警惕的眼神,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地方不满意,所以我改了。三天前找‘和谐’主机测了一遍,这回我们的共鸣度到了九十。”
被韩萧毫不客气地嘲道:“你当共鸣度是你爹?说改就改,别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吧?”
顾元武眼中锐色一闪:“我尊重你作为苏红曾经的媒介人,但这不代表我容许你对我的污蔑。”
他说着,朝他们再次走近:“囡囡,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神色恳切地对苏红道,“……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虽然苏红没有答话,但韩萧在退开距离的过程中,感觉她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子,不由探手覆上,握了握。
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纷纷起哄:
“小伙儿,你这媒人也别太严苛了,人哨向都共鸣度九十了!你就让他们试试呗!”
“对啊对啊!想当初我接手的那对,共鸣度才八十,我也让他们试了,婚后感情可好了。”
“就是,试试呗!”
围观的人群中,扎着麻花辫的小向导顾念,有些担忧地看看苏红,又看了看周围,怯生生地问她家长:“舅舅,守望日是什么呀?”
方才跟韩萧交谈过的那位念念舅答:“就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的意思。”
顾念似懂非懂:“哦……可是我看苏姐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她妈妈答:“女人嘛!都那样,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头甭提多乐意了!所以说男人就得用强,不强还逮不住媳妇儿!”
听完她的发言,周遭有赞同的,噼里啪啦鼓起了掌:“大姐说得好!”
连门口要进来维持秩序的保安都看起了热闹。
顾元武得到了鼓舞,热切地更近一步:“囡囡,你听到了吗?大家都希望你能跟我试试。”
围观人等哄得更起劲了: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他们甚至将这三个字齐声喊出了震天的节奏,在这初级考合格尚未散去的喜悦余韵里,向苏红砸下了如山重的一拳,生生扼住了她喉咙里的声音,仿佛她此时只要吐出一个“不”字,就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面对汹涌而来的群众威压,手中攥着的韩萧衣襟,此刻似成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是未待她反应过来,韩萧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答应个屁,这是我老婆!”
“韩萧!”
与苏红叫声一同发生的,是韩萧挥向顾元武的拳头。
也不过一秒,她只觉眼前一花,韩萧已被人直接撂倒,对方就像电视里的警察制服犯人般,将他一个面朝地,一手卡住后脖,一手背扣手腕,一膝稳压韩萧半身,使其几乎无法动弹。
“韩萧!”苏红仓皇地扑了过去。
哨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落在了苏红的身上:
“少糊弄人了。据我所知,囡囡是未婚。”
苏红低头看着韩萧,这个脸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男人,狼狈挣扎同时还不忘向她咧了咧嘴,像在说没事。苏红手轻颤着,热意涌上了眼眶,开口便是回怼:“我结没结婚关你屁事!”
顾元武任韩萧使劲,掌下纹丝不动:“囡囡,我问你,如果这个人是真心喜欢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跟你结婚?他根本就是看你觉醒了,才想抓住你这件稀罕物。”
苏红被对方瞎掰的本事一震大脑空白三秒,韩萧刚挤出声音:“苏红你别听他——”被她打断:“闭嘴!”
苏红:“是我不想结婚的,关他屁事!”
结果旁边的顾念妈也来劝她:“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什么爱情长跑都是不现实的,真爱你的男人恨不得下一秒就跟你领证,只有不爱你的人才会想着拖着你,骑驴找马,你可别被诳了啊!”
苏红连同学的妈一起骂:“关你屁事!”
顾念妈气得:“小姑娘不知好歹——”被顾念舅舅拽了回去,“少说两句。”悻悻闭了嘴。
围观的人们似乎看出了这姑娘不好惹,喊“答应他”的声音逐渐零落,直至消音,又开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其中还有人不知何时掏出手机,偷偷录下了视频,发到了社交媒体平台上,引得网友们高呼:“SG小说排行榜上的狗血剧情竟然都是真的!”
当苏红浑然不知时,她已成了群众眼中,一名狗血哨向剧的女主角。网友们在发布者的视频上,用弹幕对这镜头中的三名“主要角色”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这哨兵小哥看着还挺帅的!”
“前排!前排!”
“现场观看哨兵霸总式追妻,好带感!”
“这女的就长得比较一般了。”
“哨向匹配不能看长相吧……”
“这颜值算可以的了,就是胸平了点。”
“被按在地上的听说是她前夫,是个普通人,离婚后还当了她的媒介人。”
“不是前男友吗?说是爱情长跑没结婚。”
“妈呀这情节也太狗血了吧?”
视频发布者尝到了热度的甜头,在评论的鼓舞下,索性开启了直播。
那弹幕更是“哗哗”地流:
“女的好凶哦!”
“感觉哨兵有点可怜,他明明那么爱她~~”
“只有我心疼那个普通人小哥吗?被卷进哨向爱情当炮灰[笑哭]……”
“向导是这样的啦,看着很无辜,其实很心机,把男朋友忽悠成媒介人。”
“对,没准儿就是她专门挑拨的两个男的为她打起来。”
“这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给她老公带绿帽。”
“哥们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而镜头中的苏红在骂完人后,正背对着拍摄者,慢慢站了起来,对哨兵道:
“对,你今天就算把这个人掐死,我也不可能跟你绑定。”她语气漠然,像陈述,“因为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喜欢你。从前不喜欢,以后更不可能。”
她死死盯着顾元武,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浸了冰般,微微发着抖:
“我不知道你对相容区间做了什么手脚。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见到你跟你的家人第一眼,我就恶心。”
她话落,直播画面登时被一片“这女的真狠”“太过分了吧”“男的惨”“心疼哨兵”之类的弹幕覆盖。
于无人可见的角度,韩萧努力仰了一番还是够不见苏红,像是欣慰,又像是松了口气,“啪叽”一个脸贴地,干脆放弃挣扎。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看不到苏红与韩萧的表情,只看到哨兵垂眸久久方抬起,似乎被伤得狠了,眼睛里泛了点血丝,但眼神又是温柔的:
“囡囡别生气。我并不打算对他做什么,这不过是……”
他说着,手下一用力,韩萧登时发出一道惨叫:“嗷——”
苏红脸色煞白:“住手!”
顾元武方才慢悠悠地将话补完:“一个警告。”
苏红顾不得其他,先去检查韩萧,后者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淋漓,对她摇了摇头。
苏红一时间又恨又怕:“顾元武你疯了!”
围观群众已然看傻了眼,直播间的弹幕更是要疯了:
“啊啊啊啊啊!”
“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这个哨兵做了什么?没看清楚啊啊啊——”
“好像是把那个普通人的手折断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弹幕护体!”
“这三个人真的不是在演戏吗?”
“这哨兵好酷好帅,还有点变态,我好爱……”
“老天鹅这就是传说中的强制爱吗?”
“这女的好婊,你快答应他啊!你答应他那个普通人不就没事了嘛。”
“哎哟,这向导怕不是要把她哨兵逼疯才罢手……”
“感觉那个普通人像他们的情趣玩具[笑哭]……”
间或飘过的一两句“她看起来真的很不愿意,没人帮帮她吗”,下一秒就被一堆“高能”、“带感”淹没。
没有辜负弹幕们的澎湃期待,在这几欲令人窒息的空气里,顾元武低头看着苏红微笑道:
“对,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疯了。”
对视间,苏红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狠厉,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艹你爹的。”
转瞬,苏红又一次为她的顽抗付出了代价,短促的惨叫卡在了韩萧的喉咙里,他不由将头磕地,似要以此缓解疼痛。
这一幕彻底撕碎了苏红心底剩余的侥幸,也击穿了她的恐惧——没有人,没有人能帮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上手便去掰顾元武的手指,见掰掰不动、抠抠不动,当即就一口咬了上去,她用牙全没留余力,一下就令哨兵小臂就见了血,后者条件反射地手一挥,苏红整个人顿时就被甩了出去,惹得人群纷纷避让。
“苏红!”韩萧心中一急,顾不得自己半边肩膀脱臼,当下瞅空便一个扭身蹿出,拖着痛到发麻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蹦跶到苏红旁边,用完好的那只手搀她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苏红出声,她此刻除了被摔得有点晕,半边身体有点疼,那种绝望到想吐的感觉倒是消解了不少。放松之余不由往韩萧那儿一靠,哪想不仅没借上力,反而害对方一起一个踉跄。
这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彼此简直狼狈至极,不禁大笑起来:
“你个笨蛋!”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你手没事吧?”
“没什么,就是脱臼。”
而偷偷直播的人由于蹭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度,视距有限,因此在直播的摄像头里,观众们只能看到那向导低头干了什么,被哨兵一把推了出去,那个普通人追了上去,向导对他灿烂地笑了,哨兵朝他们大步走来,一副要气炸了的样子。
弹幕:“这真的不是在真人演绎去年很火的那部《气死哨兵的100种方法》吗?”
说到这部剧,直播间下方的评论区又掀起了一波热烈讨论。
这剧的主线很简单,电视百科的简介就是一个哨兵找到了跟他共鸣度达百分之百的向导,请求绑定时,被向导拒绝了。向导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她不想当共鸣度的奴隶。哨兵自是不肯放弃,又是跟踪、又是偷窥,死缠烂打的,甚至把向导关小黑屋,做出种种不太合法的强制行为。于是向导就找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气跑这个哨兵,包括且不限于找个普通人扮男朋友,在哨兵面前对普通人示好,对哨兵表示自己很讨厌他,在他人面前各种拆哨兵台,做出等等伤害该哨兵身心的作死行为,把个又酷又帅的哨兵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简直就跟这直播里的一模一样。
好在经历一番波折后,这对欢喜冤家还是快乐地在一起了,结局结婚生子,和谐的不得了。
评论区先是搬出电视剧里的哨向台词,跟直播里的搞一一对应,再发起了一个投票:
你觉得他们多久会和好?
选项有:一天、两天、三天,床头吵架床尾和。
在投票人数飞速增长,选项四遥遥领先的同时,拍摄者的直播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提示:
电池电量不足,仅剩1%。
拍摄者暗道糟糕,刚刚光顾着拍了,忘了充电。但现在若往外围走,去找充电宝,就会错过精彩镜头,太可惜,若问身边的人借,不一定有,还会把他的声音录进去,也不好。他下意识地往他放包的桌子那儿看,看到自家弟弟坐在椅子上,乖乖地捧着脸颊专心看戏。
拍摄者赶紧伸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向他弟弟挥了挥,想让小朋友把充电宝送过来。见对方没反应,心里有点急,动作的幅度更大了点,谁料不过一个转头,他整个人便一下被撞到了地上——
“哐当!”
拍摄者的手机也整个飞了出去。
“看路啊!”
他生气地喊,顾不得注意是谁撞了他,第一时间便抓起他掉地上的手机,好在没坏,摄像头也还在录。倒是弹幕飘过一片“怎么回事”“突然黑了”,拍摄者忙将镜头继续对准场中,就见那哨兵如恶狼扑羊般向向导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