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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摄政王的秘密 天夏游龙 2694 2024-01-18 09:57:59

京师的夏夜,闷热窒息。

李逸惊醒在破屋的一角,屋内,月光穿过茅草的间隙,划出几道惨白的冷光。

想是惊魂未定,不知身在何处,直过了半晌,李逸才抬手抹了抹额头,沁出的全是冷汗。

他悄悄起身,并不想惊动睡在门边的平安。

往日里只要李逸稍有动静,平安总会警觉着准备起来伺候,今夜想必是白天累坏了,嗯哼着在草席上翻了个身,又轻轻打起呼来。

李逸缓缓走到桌边,就着上头剩的半杯凉水灌入肚中,这才觉得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他又做起那一类梦了。

秋日的御林苑,天上只有几片浮云。

梦见无数回的少年骑在俊丽的白玉骢上,双目清澈得和碧空一色,他见李逸突然在后头停了下来,忙扯过缰绳回身,关切地问:“怎么了?”

年少的李逸指指马鞍,脚蹬的皮带竟然断了。

少年利索下马,跑近了仔细查看用来牵拉脚蹬的皮带,只见那带子背面被人用刀割开了几层,前头几层的皮面断裂得齐整,最后一层则因外力断得毛毛拉拉。

他翻过皮带指给李逸看,“有人要害你。”

奔马中脚蹬的带子突然断了,因此摔马而死的人可不在少数,哪怕运气好些,也会被马踩踏致残。

李逸的运气真真是好极了,此前他策马狂奔时皮带子撑住了没断,等到如今上坡使力时,那带子才绷不住断了,然而这时马的速度已经慢了不少。

再有御赐的胭脂骝乃万里挑一的良驹,且早和主人心意相通,李逸遇险,本能地拉动缰绳,稍有动静它就停了下来。

“其渊,我的右脚。”李逸伏在马上,忍着痛皱眉。

“别动!”少年已然察觉,正轻轻摸着李逸的右脚踝,幸好骨头没事,只是崴得厉害。现下烈日当空,四无遮拦显然不方便查看,少年重又翻上白玉骢,让两匹马紧挨着站稳,他这才伸出长臂,将李逸稳稳抱到了自个马上。

李逸侧坐在白玉骢上,少年一边腾出手扶着他,一边道:“日头这么毒,我寻个山洞再处理你的伤。”

白玉骢很快在长草间缓缓跑了起来,后头李逸的胭脂骝垂着马头,小心翼翼紧跟着白玉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逸因受了伤坐姿不正,待马跑起来,他不得不辛苦扒着马鞍来保持平衡。

少年突然夹紧了马肚,白玉骢越发撒开蹄子欢奔起来。

李逸顿时失了平衡,惊慌中就要滑下马去,少年眼疾手快搂住他,沉声道:“抱紧我。”

李逸心中有鬼,见少年一派坦然模样,不得不单手勾紧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仍扒着马鞍,垂下头,好掩住眼里的欢喜。

林苑山岗漫漫,长草萋萋,两人一骑,眨眼飞奔过开阔地带。

少年很快寻到了一处山洞,李逸被打横抱下马来,少年比李逸还年长了几岁,又因常年习武身躯已显矫健高大,李逸能感到对方那双臂膀极其有力,将年少的他牢牢护在怀中。

寻到落脚处,少年先将李逸放下,脱了外衣铺在洞中干燥平坦之处,安置好了,才重又将李逸抱到上头。

他单膝跪下,借着光线查看李逸的脚踝,摸索了一阵后,才小心地从随身带的药囊里取出些粉末,用水囊里的水细细调开,敷到红肿伤处。

李逸见少年神情专注,以致脸上都不由显出肃容来,少年做得那般轻柔,待李逸好似一件珍宝。

李逸望着眼前清俊的人儿,少年头上绛红的发带飘至他的肩头,他一时愣住。

待到处理完了伤势,少年抬头看向李逸,却见他正怔怔看着自个儿,那原本要冒出的话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其渊……”

李逸唤了声,像清泉似的声音叮咚敲到人心头,又蒙了层洞中的回音叫人心颤。

人影晃过,李逸已落到了少年怀中,他能清晰听见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而李逸自己的心跳,早已经乱得听不清。

气息那样近,李逸不由自主身体轻颤,少年的眼亮若星辰,那眉目深俊的面容近得不能再近,他抓紧李逸的双手囚到两侧,俯低将他压下。

辗转绵长的吻,甜到苦涩。

猛然间,李逸感到双腕间传来剧痛,眼前亦变得一片漆黑。

他再睁眼时,自个已躺在了地狱的血池里。眼耳口鼻,看到的是血的猩红,闻到的是血的腥味,尝到的是血的腻涩,摸到的是血的粘稠。

除了满目鲜血,只有彻骨寒冷。

李逸本能地感到自己的生气在快速流失,死亡近在咫尺,任凭他如何想要挣扎逃脱,却根本一动也动不了。他想出声求救,却有什么紧紧掐住他的喉咙,不让他发出半点声响!

李逸便是在这窒息中惊醒了过来。

当年不死,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他便常常做类似的噩梦,每次开场的回忆总是不同往事,却依如当年那般美好,而渐渐美梦就会戛然而止,转而跌入同一个结局——李逸被囚在地狱的血池中,眼耳口鼻俱是鲜血。

回忆曾多甜蜜,如今便多残戾。实为讽刺。

所幸,近些年来,李逸渐渐已不再做这类噩梦,甚而最近一年,李逸好的,坏的,都不再做梦。

之所以噩梦回归,想来是京师近来到处弥漫着恐惧与死亡,白天心悸的事经历得多了,又勾起了李逸的梦魇,他以为自己都快要忘却了那些过往,却原来夜深人静时,仍是记得那般清晰。

李逸又给自个儿灌了半杯凉水,缓缓走回床边,睡意早溜得没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两条如蛇虫爬行的深褐色伤痕,落在玉雕似的手腕和臂间,显得异常醒目。

他摸了摸这两道陈年旧疤,人人都以为这是他畏惧新帝,自尽不成留下的伤痕,却不知真正对他痛下杀手的是梦中的少年,当年的滇南王世子。

念及此,李逸忍不住轻叹了声。

“公子?”平安到底警醒了过来,他见李逸醒着,自己竟毫无所觉,慌忙翻身起来,就要告罪。

李逸若无其事放下双手,安抚他道:“无事,睡吧。”

平安见了眼前情形,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公子又梦魇了?公子放心,那等卑鄙小人日后必不会有好报。”

平安气鼓鼓的样子把李逸逗笑了,“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呸,公子别胡说!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在京做质子的时候,要不是有公子护着,早被折磨得废了,说不定早已经死了,哪能让他有机会恩将仇报,害公子性命。”

李逸摇头,“当年他向我下手,是为了向新帝表忠心,我也是花了些时日才想明白,他识时务地对我下手,办了新帝明面上不好办的事,自然就讨了欢心,令朝廷将将他放回,他也才能顺利继承滇南王位。我本该早些想到这些,防着他些,是我白当了这十四年太子嫡子,怨不得人。”

平安还在对滇南王骂骂咧咧,李逸的思绪已经飘远。

他其实早知道自己的问题,李逸之所以不习惯庙堂间步步为营的权势倾轧,人心算计,说到底是因为他是个穿来的灵魂,前世经历的境遇性格,不是轻易就能改掉。

前世的李逸就和本朝皇太孙同名,只不过是位国画院的年轻教授,虽才华颇受业界看好,却性子温润无争,只一心画艺,并不热衷炒作名声。那年院里组织旅游,他不慎跌入山间深潭,再醒来就已经穿到了庆朝,一个架空的古代王朝。

李逸有位深受皇帝爷爷的钟爱的太子爹,且朝野上下一致好评,堪称端方储君。他明明过着花团锦簇的皇室生活,本该无忧无虑,却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日久,担忧一日比一日多,原因无他,太子爹被皇帝养得太正了,眼里什么阴暗手段也无。

就凭李逸看的那点影视剧,都能猜着这不是什么好事,果然皇帝病危时,太子爹突然暴毙,秦王即位,李逸从原来的尹王改封为“隐”王。

新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李逸若不想死,就得夹紧尾巴做人。

很快,不等别人来落井下石,滇南王世子就先赏了他两刀,李逸命大,活下来后,自请废为庶人。

新帝为了表示雅量,同时安抚宗室,没有赶尽杀绝,准了李逸的奏请,容下了他。

从少年懵懂的恋人,到夺命的阎罗,十年间对方从质子到滇南王,如愿称王称霸,他李逸从皇太孙沦落为庶民,早早虚度残生。

一样是天上地下,不过是两个人反着道走。

当年的噩梦虽然还在,但藩王无召终身不得进京,李逸的东郭先生也做了,中山狼也跑了,他和他再无交集。噩梦终究只是噩梦,并非现实,李逸深信只要再多些时日,总有淡忘的一天。

月影西沉,李逸又慢慢躺了回去,他逼迫自己去睡,京师的时局已经大乱,死过两回保下的小命,李逸再不想轻易丢了,明天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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