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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摄政王的秘密 天夏游龙 3355 2024-01-18 09:57:59

李逸起了高烧。

夏末秋初,密牢里日中热得如同蒸笼,夜里秋寒一浸,阴湿潮气直入到骨子里,李逸从来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主儿,不过几日,就发起了高烧。

平安懂事,只在夜里以为李逸睡着了,才悄悄抹泪。

这般情景,只有越烧越糊的份,眼看着李逸连水都要喝不进了,平安急得嚎哭大闹,直闹得生生挨了几回打,连牙都掉了两颗,才引来牢头看了看。

关在这密牢里的都是要犯,一没审二没定罪,按例还不到死的时候,若不是为了差事稳妥,平安再怎么闹,牢头这尊驾也不会挪动半分。

奉了命的狱卒进到槛栏里查探,不多会儿,弯着腰摇头出来,“吴爷,看着是不太好,您瞧着怎么办?”

吴金朝手下瞪眼,这难道是要破费?!

他一个銮仪卫的属吏,连个小官儿都算不上,也就在这临时立起的大牢里头能被胡乱称声爷,要不是看管犯人能多些外快,还能尝尝作威作福的味道,他早回衙门里整理他的文书去了,谁会来这地儿受罪。

钱还没捞着多少,就要被这倒霉鬼害得破费不成。

吴金着实不想管李逸死活,只是当差前上头可是关照过的,这些人都得留着口气,一日旨意没下来,一日不能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狱卒看出吴金的郁闷,同声附和道:“这帮子余孽,都娇生惯养得没边了,这才进来几天,就受不了了,死到临头,还要叫咱们受累。”

“这会儿磨嘴皮子有个屁用!得想法子把他这口气吊下去!”

“吴爷,您别急啊,灌两副药下去,保管能好。”

“谁不知道弄两副药会好,钱呢?这破落户进来的时候,这里头就没一个比他更穷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还像模像样带了个太监,谁知道竟一个子儿都摸不出!”

要说其他那些抓进来的余孽,可真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日他这般人等是连对方的门也摸不着的,比如那个关在第三间的户部尚书,那还是人当年中状元巡街时,吴金见着的模样。

至于其余那些个,吴金就都不认得了,即便来往听到校尉们提过几个名字,他也是对不上号,原本他一个牢头就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秘狱,只管看牢犯人就是,其他的多知道了未必是福。

再则,如今这些人也都倒了,有过再响的名头也没用。

如今外头正挨个抄家清算,虽然他这地儿不像别的牢里,是不可能有亲朋来探送东西,因而牢头也就没了坐受贿赂的机会,不过也同样因着这个缘由,这差事才能轮得到他吴金头上。

他也知足了,光是把这些老爷少爷身上的绸缎衣衫剥下来,手上戴的,头上簪的,腰里挂的,零零总总也有不少,不枉费他花尽心思谋到这个差。

整个大牢里头,最不像样的要数眼前这破落户,来时身上穿的衣裳倒还好,只金玉一概没有。至于底下跟班的小太监更是麻衣麻裤,一个子儿也搜不出,怎么两个就穷成这样。

吴金哪里知道,李逸是午睡时逃出来的主儿,哪有闲情逸致佩挂好金玉再出来。

他正苦闷李逸身上寻不出钱来,那目光自然就移到了人身上。

李逸此刻倒在囚室的东头,姿态羸弱,乌发微湿散开鬓边,玉颊上火红一片烧如飞霞,虽双目紧闭,睫羽却在颤动,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吴金暗道,这位倒是真称得上玉人,都病成这样了,皮相减了几分,骨相却出来了,吴金也是念过书的,知道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这位的骨,那倒了也是折了的修竹,不是朽木架子。

真是白瞎了这风流模样,钱,钱,钱,要是这人能由着他卖了该多好。不说卖个大价钱,这病恹恹的,年纪也有些偏大了,但怎么说也是个宗室子弟,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肯定是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吹弹个什么,就更能往高了要价了。

“吴爷,要不把那无关紧要的卖了?可不就有银子了,还能赚回来点。”

吴金当头就给了狱卒一下,“这什么馊主意,有没有紧要那是你能做主的吗?再落魄他也是个宗室,卖了?卖了等校尉来提人,一百个你都不够换的!”

“哎呦!”狱卒抱头躲一边,“我的吴爷爷啊,您这是想哪儿去了?小的说的是那个小太监啊!那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不过是一起跟着捉进来的罢了。”

吴金一愣,说得对啊!

虽然卖了钱不多,也能平了这抓药的钱,说不准还能有些余的。

“去,弄两副药来,夜里头再加床被子,记得要破的啊。药也别费钱,和大夫说能吊着口气的,越便宜越好。”

有地方弄钱了,吴金吩咐起来也爽快了许多。

狱卒应得干脆,这就往槛栏里重新捉人。

李逸是被平安撕心裂肺的哭叫弄清醒的,勉力睁眼就见狱卒架着人,平安一半的身子已经拖到囚室外头了。

李逸头重脚轻硬撑起半个身子,开口时嗓子眼疼得都不是自个儿的。

“把人留下!”

十多年货真价实的皇太孙,李逸可不是白当的,这是古代,上下之分自有天堑之隔,他骤然摆出生杀予夺的架势来,狱卒明知这是个空架子,却还是下意识停了脚步。

吴金直到此时,才头一回觉得李逸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皇孙,人宗室到底是宗室,处境再落魄,派头还是天大的。

“你病得不轻,身上又没分文,自然得卖了你这随人,好换了银子给你治病。”

吴金多少因着美人顺眼,如今财路也有了,心情尚好解释了一句。

不想听了这话,本该闹腾的平安乖乖不动了,李逸倒急得一阵猛咳,“咳……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留下。”

吴金刚要不爽讽刺两句,叫狱卒快些把人拖走换钱。忽的那两个押人的狱卒中,走出一个,正是前头提醒他卖人的那个李六。

“吴爷,您忘了那茬了?”李六鼠目一转。

李六这一提点,吴金顿时反应了过来。

来当差之前,吴金就打听了大户人家不会只把钱财归拢在一处。

凡进到这牢里的,被扒光身上财物只是第一道,这第二道便是要受狱卒们给的苦头,逼问出藏钱的地方。

别说,这些人中还真让吴金挖出几个财主,每次有了收获,吴金吃大肉,也分狱卒们喝些肉沫汤水,好让他们卯足了劲继续审人。

上头的意思是不要弄死了,至于伤了残了,可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只可惜这些日子已审完了一圈,能捞到的不足两成,大部分犯人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吴金之前没折腾李逸,是因为还没轮到李逸,李逸就先病了,如今被李六一提醒,他当即就想了起来。

等吴金说出意思,李逸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差了,他一个阶下囚,被废多年的庶人哪还有什么藏着的银钱。

他又仔细瞧了瞧吴金,这厮竟不是说笑的。

李逸愁了,他原本那点过日子的家底,早被乱军弄没了,后头为平安看病,又去了随身那点金叶子,肃王府里倒是什么都有,可为了逃出来,他可什么也没带。

“怎么,还舍不得藏的那点银子?”吴金见李逸不开口,心下不满,嘴上却还是耐心劝着,“你可要想明白了,有了钱,能保着命,还能留下人,伺候你些时日,让你舒舒坦坦的过完后头。

这钱在外头,你能不能有命出去拿,可不一定。等到人都没了,你留着钱做什么,何况你这病能叫咱们发现,还是你这小公公死命叫唤来的。

你只听话把银子拿出来,我保你后头日子吃饱穿暖,有医有药。你看看你隔壁东间那位,给了我二百两之后……”

吴金这厮还知道要树立榜样,板子糖枣都放那儿了,就看你们这些从没吃过苦的贵人们要选什么了。

好说歹说,眼见李逸还在那儿苦思。

“怎么,还是不肯说,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要人了。拖出去!”吴金也火了,果然下人的小命不够格换藏宝地的。

哼,等我卖了人,把你这命吊回来,再往死里折磨你,到时你就肯乖乖说出来了。

李逸是恨得想爆一串国骂,头一个要骂的就是赵深,再想到摄政王府那一屋子的宝贝,又恨不得叫吴金直接往赵渊跟前要去。

面上却不得不好言道:“我现下是没钱,但我能给你变出钱来。”

吴金一时气笑起来,“怎么,你还有那聚宝盆的仙术不成。”

“劳烦你给我备份笔墨,你拿着我的画,不拘京城哪一家博古楼,都肯出大价钱收的。”

李逸怕他不信,又补充道:“莫说二百两,若是有人出价不足八百两,你尽可换到别家去。”

吴金听了一惊,又觉得这人不太像是在胡说,“你是什么人?画的画儿这么值钱?”

李逸不得不曝了身份,“我乃前朝被废的尹王,你并非士林中人,多半不知我画作的名声。我原先在宫里时还多少流出过几张画,后来成了庶人,便再无画作传出,如今你拿了去卖,必能得个好价钱。”

李逸当初是被赵深伤了手腕的,他重新恢复画艺用了近五年,此后亦是画完就烧,再没留下过。

吴金这头还在将信将疑。李逸那头撑了这许久,先受惊,后费神,这会儿自知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也顾不得吴金听没听进去,直接开始报道:“作画若用绢,第一等要宫里御用监供的素绢,若寻不得,第二等可选苏州钟家巷王家绢,再不行,南方出的松江绢就可。

若用纸,第一等需宫里明仁殿纸,若没有,次一等竹影轩的纸也行,再不济……”

李逸勉强说到此处,直接晕了过去。

平安挣开听得呆愣的狱卒,扑将过去,“公子!”

“快!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正主儿这就倒了,甭管卖画那事真不真了,直接就把钱给飞没影了。

狱卒急忙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抓了药,囫囵吞煎成一碗端来。

乘李逸喂药昏睡之际,吴金又絮絮叨叨问了平安不少李逸画作的事,这才心里有了些底,觉得可以一试。

平安说完了画,又想起将李逸后头的材料补齐。

“我家公子作画,绫绢纸有讲头,笔墨也是如此。我也不说宫里的了,知道你们不可能弄来。只次一等,要施记的兼毫,再次一等湖州飞云轩的也可。墨则要玄灵墨,没有,三极墨也可。”

吴金早就听得云里雾里,虽不明白李逸平安说的这些物件,但有一件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文钱没赚着之前,已经倒贴了一碗药钱,要他再倒贴纸笔那是万万不能的。

等李逸两副药下去,退了烧,起得身来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叠牢里备来记录口供的毛边素麻纸,右侧搁着的墨是三分银子一块的街边桐油锭。

至于那笔,一头毫锋宛如爆炸,那情形活像李逸前世见的,染发烫发过多,被折腾得快秃了的状况。

李逸总算是明白了,他今儿是遇上了周扒皮,哪怕他圣手如吴道子,画在这草纸一般的底子上,也妥妥被人认成仿画啊,还是最劣质的那类盗版,这要怎么卖得出去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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