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带着他们进了间空泥房,给他们擦了桌椅,又整理了下床铺。
狄桐手脚勤快,帮他很快收拾完了,床铺很大,跟大通铺似的,老汉紧张道:“村里实在腾不出房来,这是村里只能委屈几位好汉先住在此处。”
于观真此刻又变得好说话起来,微微笑道:“不妨事。请问老丈怎么称呼?”
乡村里头当然不比蓝家财力,室内用来照明的只有一根浸了油的棉线,点起来火光如豆般小,老村长眯着眼睛举起灯,颤巍巍放在桌上,只见着于观真坐下来,长发如漆黑发亮的羽毛垂落,整张脸被蒙上层柔和的光芒,露出美得不似人世间的容貌。
老村长心道:“这恐怕是神仙下凡来咧。”
“我姓李,诸位好汉想必是饿了吧,稍待。”老村长以貌取人,料想这天仙似的人不至于是什么恶人,稍稍放下心来,恭敬道,“饭菜很快就来。”
原无哀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自带了干粮。”
狄桐不大乐意,他从怀中摸出钱来递给老村长:“能吃些热的,干嘛不吃,老人家,我花钱跟你买。”
钱一到手,老村长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他活到这把年纪,多少有些阅历,看出眼前几人并不是说不通道理的,当即道:“都是现成的,用不着这么多。”
狄桐眨眼:“那就当我们的房钱。”
这倒叫老村长不好意思了,他摸着往外去,不多时又带着个黑黝黝的孩子一块送上几大碗菜,里头是豆腐、酱萝卜、芋头、菜汤,还有四碗豆饭,一壶茶水,没半点油腥,窘迫道:“最近没什么山货,粗茶淡饭的,见笑了。”
那黑黝黝的孩子人还没桌高,踮脚放下饭菜后,看了看狄桐与原无哀,很快又跑走了。
“深更半夜,已是叨扰。”原无哀摇摇头,“老丈客气。”
狄桐见老村长站在边上不走,还当他也没吃,立刻招呼起来:“老人家,你别站着,坐呀,你也吃。”
老村长连连摆手,他有几分忐忑不安,半晌还是将实话说出来了:“这……这……哎呀,说来惭愧啊,这本是我们村里两个猎户的居所,平日他们兄弟俩帮着看个门放个哨,昨个出门到县城里去了。这几日不大太平,山上总有大虫跑出来,虽没伤人,但也不是个事儿,不然老汉给你们换间房子住吧。”
“原来你让我们住在此处,是打着给你们放哨的心思。”于观真笑道,“不打紧,我们帮你看一夜的门也无妨。”
老村长大概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就这两天的事,通常是不会跑我们这儿来的,客人也请放心,我们这边的山上是有山神庇佑的。”
崔嵬忽然开口道:“山神?”
方才黑灯瞎火,等村民们出来,火把又嫌照得太亮了些,老村长眼神不好并没看清,此刻见着崔嵬碧绿的眼睛在豆灯下仿佛荡漾着水波般,不由得“哎呀”大叫一声,险些闭过气去,慌得直抚心肝,泪汪汪道:“这这……这绿眼睛,这是人是鬼啊!”
于观真解释道:“老人家莫慌,是人,只不过他是海外来的,跟咱们不同。不信你摸摸,身上还有热乎劲。”
“是人啊。”老村长恍然大悟,又有些不信,仔仔细细打量了会儿崔嵬,“是人吧。”
崔嵬:“…………”
于观真翻开空碗,给崔嵬倒了碗水消消气,这乡间是山泉水,清冽甘甜,配了两片苦叶,喝来也算解渴。
原无哀看了眼师叔,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忙岔开话题道:“老丈,你说的是山神是什么?”
谈起这事儿,老村长脸上便洋溢出自豪的神色来,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喝了碗水,开始说起村子的传说。
原来这里叫做小石村,往西南方向有一座大山,因为山上有一种能去污垢的赤石,便被唤作洗石山。几十年前像是小石村这种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在洗石山附近比比皆是,可是有一日突然来了个吸血怪物,专门吸食人血,人死后还不得安宁,会变成怪物在村子附近游荡,甚至会特意寻找亲朋好友。
附近村子的人死得死,伤得伤,有一天从洗石山上下来个白衣神仙,他将受伤的人治好,又把那怪物困在了洗石山上,叮嘱众人不能再上山,剩下的村民便都搬到了小石村里生活,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
“说来也怪。”老村长说得兴起,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一开始山上什么动静都没了,野兽也都跑出来了,还乱了阵子,后来大概是山神发话,那些野兽又跑回山里去,后来就没有再出来过。这几年也有不信邪的人非要进山,我们村子里的猎户就去过一次,说有时候会见到个披头散发的怪物,不准他们过山,我们都猜是山神大人手底下的山魈。”
“去年有伙江湖人说要去看看热闹,十来个一起上山,啧啧,死得只剩下三个,还疯了一个,说山上有鬼。”老村长啧啧摇头,“这群人要不是遇到那个吸血的怪物,就一定是做了大不敬的事,被山神大人惩罚了。”
“是二十三年前么?”崔嵬忽然道,“那白衣神仙是不是个子高高,嘴角有颗小痣,袖子上绣着一只羊。”
于观真夹着块豆腐塞进嘴里,奇异地看了看崔嵬,心道:“你们剑阁这么童真的?还在袖子上绣羊?怎么不见你们三个身上绣什么东西。”
老村长道:“奇了,好汉,我看你才二十来岁的模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以前也住在这一带吗?”
崔嵬便不再言语了,原无哀等人只好打发了老村长走,这才问道:“师叔,你觉得……会是师伯吗?”
“是在二十三年前,青魔吸血,都对得上,应当不差,吃饭吧。”崔嵬淡淡道,“明日进山看看就知道了。”
于观真咬着筷子问:“我也要去?”
崔嵬冷冷看他:“你也可以在山脚等,食不言,寝不语,有事饭后再说吧。”
等吃过一顿没滋没味的饭,于观真金贵的舌头跟胃实在咽不下去散发着豆腥味的生硬豆饭和清汤寡水般的老豆腐,草草挑了几筷子,干脆坐在一边喝水。
等吃过饭,狄桐有心想问于观真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村不对劲,又说不出口来,半晌憋出句:“也不知道沈姑娘以后怎么办,遇到这种事,又受一遍分离之苦,多叫人伤心啊。”
于观真不觉失笑:“你真是个不长耳朵的,还当沈秀娥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她若将算盘打在你头上,你恐怕连骨架子都剩不下来。”
“啊?”狄桐迷茫道,“什么意思?”
倒是原无哀想到昨日于观真说的那句话,皱眉道:“前辈的意思是,蓝家二少闹鬼一事是沈秀娥所为?”
于观真道:“何止二少爷,难道你以为我们当真是意外相遇不成?”
很显然,狄桐真的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