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于观真吓了一跳,不过转念又想到缥缈主人绝不是甘愿屈居于他人下的人。
就连大巫祝都不能令他折服,想来丑奴所谓的主人应当是只是他的主人,而并非是两个人的主人。
于观真的猜测果然不假。
“你!”赤霞女胸膛里怒火翻涌,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恨意,伤势仍在隐隐作痛,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她竭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鲜血才感觉稍稍冷静了些许,“又是这种手段,又是火毒!丑奴,你仍是如此令人作呕!”
丑奴轻飘飘地说道:“人老了,总是想不出什么新主意的,好在招数再老套,管用就好,在主人脱困之前,我也就只能如此助助兴了。”
以悲鸣为歌,挣扎为舞,足见其心狠手辣,手段又是早有耳闻的火毒,甚至还提到了背叛,那么这就对上了——丑奴是九幽君的使者。
于观真纵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仍是上前一步,将赤霞女挡在身后,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强,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也有几分怯场,好在有时候恐惧会化作愤怒,他不动声色地绷住脸皮,声音清朗。
“久别重逢,何以将我冷落在旁。”
丑奴目光闪动,阴惨惨笑道:“老奴这点微末伎俩在缥缈主人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怎敢献丑呢。”
这赞赏听起来真是令人不快。
丑奴很快又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继续说道:“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固然不错,只可惜未免老套了些,赤霞女这样的女人未必会动心。我原听说你与崔嵬走到了一块,还想着是有人造谣,眼下看来倒也未必,所谓朋友妻不可欺,难不成美色当前,您就将当初与主人的情谊都忘却了。”
于观真的反应一向很快,警惕心也非常强,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此事与崔嵬有何干系?”
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这个朋友妻是谁?难道这个九幽君救人是假,想对崔嵬出手是真?
于观真的脸色难看起来,藏锋刀瞬间入手,他慢慢握紧了,等着对方一点头就立刻砍下去。
丑奴看起来简直像是在鄙夷于观真了:“你明知主人被困在剑阁,明知他对赤霞女有意,却仍是与崔嵬同行,又再护送赤霞女回剑阁。老奴人老,眼还不花,我到缥缈峰走了一遭,你门下二弟子却以远游作为回应。嘿,怎么着,如今竟叫我在此地抓住你。
“崔嵬与赤霞女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你若不是为了接近赤霞女,怎会与崔嵬结伴同游;你若不是为了得到赤霞女,又怎会连亲口许下的誓言都抛在脑后!”
丑奴冷冷笑起来:“女人,从来都是女人,还有什么能令男人无怨无悔地放下尊严、地位、甚至是自己的诺言。”
有,另一个男人。
于观真沉默了会儿:“……”
对了,刚刚丑奴说了英雄救美的戏码未必会让赤霞女心动,原来如此,原来……
不知道怎么的,于观真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实在不想跟个强行加给自己修罗场的恐怖分子解释什么,可是什么都不说又显得不太合适,于是他还是开口道:“我一定要为了赤霞女吗?”
丑奴冷笑起来,鄙夷道:“难不成你想说自己是为了崔嵬吗?”
巧了不是。
于观真:“……”
“于道友。”赤霞女并不理会丑奴的言语,说是无动于衷也不为过,看起来大概是对这样的垃圾话身经百战,她一把将于观真拉开来,自己站到前面去,冷若冰霜地开口道“不必理会,不过是话术罢了。丑奴的身上有只冰蛛,是为缓解体内的火毒,长久下来剧毒无比,倘若被咬上一口,非死即伤。你既与九幽君有故,本就不当勉强你相助,小心冰蛛。”
丑奴看着他们俩的眼神,简直像是将儿媳妇与姘头捉奸在床的公公,燃烧起汹涌澎湃的怒火来。
就差来一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于观真:“……”
于观真忽然很想从这间客栈出去,去吃空原无哀的钱袋,吃清汤面,吃炒栗子,他想如果自己这会儿跟赤霞女故意演一番柔情蜜意,对面的丑奴说不定能气得当场脑中风,然而他更想跟崔嵬这么做,于是只好装聋作哑,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明明赤霞女是崔嵬的绯闻女友,自己则是他的正牌男友,现在发生了修罗场居然跟他毫无关系?!
于观真感到匪夷所思。
实际上,这甚至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且慢。”于观真最终还是决定避开这个修罗场的问题,他拦住了正欲行动的赤霞女,客栈里的火早已随着食客的消灭而失踪,看来这种火毒对人虽有奇效,但对上物件却远不如明火,要不是地上的灰烬还没消散,简直如同一场令人反感的噩梦,慢条斯理道,“赤霞姑娘,你认为他比我二人的修为如何?”
赤霞女愤愤道:“自是远远不如了,莫说你我联手,纵然只是对上我,也难有胜算。”
“那这么说来,按常理他本该挟持这些凡人为筹码,免得死在你我手下,否则我们若在此地杀他,恐怕谁也不知道。”于观真神态自若,“更何况,你难道不好奇他冒险来此到底要说什么吗?”
九幽君与缥缈主人有交情,之前能从大巫祝身上得到些线索,也许九幽也可以。
赤霞女听得直皱眉头,不过她确实认为于观真说的有道理,便重新收起剑。
丑奴眯起眼睛,从衣袍下爬动出来一只冰蛛,很快攀到了脸庞上,吸食起他脸上那些如同岩浆般的血液来,冰蛛蓝青色的身体很快变作鲜红之色,他抬起手来,那冰蛛就趴在他手上休憩,偶尔喷出口炎气来,显得温顺无比。
“好蛛儿。”丑奴的脸稍微稳定下来,总算只是丑,而不是惊悚恐怖了,他伸手抚摸了它一会儿,赞赏般地看了看于观真道,“普天之下能将自己的利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确实不多见,想来莫离愁体内的火毒一定令你焦头烂额。”
赤霞女瞪大了眼睛:“什么?!”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那我并不想听。”于观真将手搭在了赤霞女的肩膀上,暗示性地捏了捏,眉毛都未动些许,“我有五个徒弟,死一个也许有点舍不得,可毕竟还有四个,倒是你,有想好如何面对我的怒火吗?”
这是丑奴始料未及的,他脸色顿时一变:“分明是你先不守信用!”
“粗蛮。”于观真淡淡道,“我已是这样的名声,难道还在乎多一个不讲信用么?钱货两讫,人情债确实难还,不过只要我不在乎,不怕丢脸,就可以当人情根本不存在。更何况纵然你四处去说,也未必会有人信。”
丑奴看上去一脸放空,显然始料未及。
赤霞女已经被于观真的无耻震惊得一塌糊涂,她木讷地站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最终脱开了于观真在自己肩头的手,长剑指向丑奴,怒喝道:“你在莫离愁身上下了火毒!”
这会儿看上去松了一口气的人居然是丑奴,他点点头道:“不错。”
事情不算明朗,不过很清晰,剑阁关了九幽君一个无期徒刑,他与缥缈主人交好,丑奴便在机会成熟时来找缥缈主人帮忙。可惜里头换了个芯,于观真尚且自顾不暇,自然没有功夫理会外交,丑奴便在莫离愁身上下了火毒以示警告,
“你安心得太早了。”于观真从赤霞女身后走出,挑开了她的长剑,“我建议你还是把话说清楚为好,否则要想在我手底下逃命,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赤霞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没听见吗?莫离愁中了火毒。”
于观真面不改色:“我知道,那又如何?”
“好!”赤霞女怒声乍起,震得本欲开口的丑奴都闭上了嘴巴,她寒声道,“你不愿意救他,我会救他。”
如今局势竟然一下子调转,变作他们二人共同战线,丑奴不由得吃了一惊,好在眼下缥缈主人的态度逼得赤霞女不得不挺身对抗,他阴冷一笑,决定先旁观这两人掐架。
最好是两败俱伤。
“如何救?”于观真淡淡道,“你要在我手中保下这个刚刚杀了数十人的恶徒?”
赤霞女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她并非柔弱无助的少女,绝不向任何人期望哀求:“他是杀了人,我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可不该再多死一个人了,更不该平添无谓的牺牲。”
“假如他的条件是要放出九幽君呢?”
赤霞女呼吸一乱。
于观真又道:“假如他逃走了呢?你不仅不能救回莫离愁,甚至还会因一时的心慈手软害死更多人。”
赤霞女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手已开始无力,甚至连意志都开始动摇,显然曾有过如此经历,连气势都削弱了不少:“难道,难道这就要拿莫离愁的性命来做交换吗?我们已经没能救回这些人,还要再添上莫离愁的命?”
丑奴见她势弱,有意火上添油:“不错,剑阁自诩名门正派,如今却见死不救,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人总有一死,更别提他未必会死,你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就让到一边去,还是……你决定相信这个人?”于观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丑奴,觉得这局面有些好笑起来了,似乎在场三人的立场颠倒了过来,“莫离愁是我缥缈峰的人,料想纵是我不管不顾,见死不救的罪名也绝扣不到剑阁头上去。”
赤霞女幽幽道:“我确实信不过丑奴,同样也无法信你。你要向我保证,尽力去救莫离愁。”
“好。”
丑奴原本料定人质在手,又有人情做底,还有个善恶分明的赤霞女在旁,没想到竟三言两语就翻了车,不由得阴惨惨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已十分高估你的手段,如今看来,你稳坐缥缈峰之主多年无人敢扰,并非没有道理,你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失了九幽君,你也不过是只丧家之犬。”于观真重新扬起刀,“如何,想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吗?”
刀光闪烁,在逼近喉咙那一刻时,丑奴终于开口,他看起来衰老得更甚了:“我是来阻止赤霞女回山,顺便试试你是否真的倒戈到剑阁那边去了。”
赤霞女忽然开口道:“你之前那句话说得不错。”
两人皆都看向她。
赤霞女动了动嘴唇,望向那把藏锋刀,最终仍是没有说出什么有关的话,只是淡淡道:“你的这些伎俩,在他面前确实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