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段回忆中已经脱离出来很久了,长杪依旧没有缓过来。
他的双眼还是茫然的,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到底是多年以后的年渺,还是回忆里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残杀分食的季一粟。
直到勉强认清了自己,他也没有能走出来。
脸上一片冰凉,他摸了一下,发现眼泪还在流淌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回忆就此终了,但长杪不难猜到,季一粟没有在断生玄火中丧命,反而将玄火收为己用,修炼几千年后回归,替父报仇,寻找母亲的下落。
他大概打听到了当年的秘辛,又或者只得到破碎的消息,但总归方向没有错,所以他一直对紫微宫抱有执念,因为他知道那里藏着自己的生母。
长杪终于明白,自己最开始见到的为什么是那样颓丧的季一粟,又是为什么在紫微宫中放弃抵抗,直接身殒。
一个人若是在有一天发现,自己的毕生追求都是假的,没有意义的,那他将会丧失所有生的欲。,望,结束可笑的一生。
八岁的年渺还没有遇见季一粟,那时他会想,自己一定是世上最悲惨的人了,后来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人,渐渐明白世上的悲苦多不胜数,自己是渺小而幸运的一个。现在他见到了八岁的季一粟,才知道自己生命中的光,自己的幸运,是多年以前的黑暗。
他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只默默淌着眼泪。他走不出来,还是走不出来,回忆实在太真实,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坠入深渊般的绝望与窒息。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永远沉溺于悲伤的过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季一粟没有死,还在等他。
这个念头成为他最大的信仰和支撑,他努力挣扎着,再次将神识探入护身符中。
“这便是将我困囿住的旧梦了。”他继续读下去, “渺渺,我将它告诉你,不是想让你同我一样悲伤,只是想让你解更多的前因后果。你时常会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你,我想这大概就是答案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跟我那时一样是八岁,没有看过上元的灯火,也许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原来是这样,长杪回忆着,季一粟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影子,季一粟会救他,大概是在补偿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
就是这样产生的一滴怜悯和救助,在岁月的催化中渐渐酝酿成了无尽的沧海。
他又有些欢喜了,他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
“若我没有遇见你,大抵也不会再有复生之心,六界覆灭更与我无关,可命运就是如此玄妙,渺渺,我到底还是遇见了你,在世上有了新的牵挂,扯着我走下去,有了留存之心。六界与我无关,可与你有关,你永远是鲜活的,你在你喜欢的世界中,才是鲜活的。我想让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留下去。”
季一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若说他不善言辞,偏偏在定情之后会直白地说许多情话和誓言,若说他巧舌如簧,偏偏又过于直白,还是会损自己,然而从前说过的再多情话,都不如这样一封信来得动人。
心口愈发疼痛,长杪尽力忍耐着,继续把这封长长的信读下去。
只剩下最后一段了,应该是跟复生有关,他打起精神,认认真真不放过每一个字。
“‘天机’虽然指示,无论哪个方向我都是死局,但死局并不一定找不到生路。你已经见过了‘山’的特殊状态,他将自己分为‘过去’, ‘现在’和‘未来’三个部分,从而获得不死不灭。我和他协商之后,将我自己也分为了三个部分, ‘过去’, ‘现在’和‘未来’。我将‘过去’作为主体,在那之后你所见到的便是我的‘过去’,若我身殒,死去的也只是我的‘过去’,只要‘现在’和‘未来’尚且留存,就还有一线生机。”
长杪的心脏骤停,甚至一时间分不清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将‘现在’放在了‘伏天’之中,我不会将它带着,一定会留给你, ‘未来’则是放在了给你的这个护身符之中。渺渺,过往不可追,我将我的‘未来’交给你,若是能有未来,我只想与你共度。
“不止是未来,我将我的性命也交付于你,等你找回我的‘过去’,三者合为一体,便是我归来之时。
“渺渺,这大概就是你最常说的‘生死相随’了。你生我生,你亡我亡,生也罢,死也罢,无论生死,我都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远去。”
长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完全蜷缩了起来,眼睛疼得厉害,好像要一次性将二百年积攒的眼泪一下子全部流完。
有柔和的光笼罩在了他身上,他什么也看不清,却嗅到了熟悉的季一粟的气息,努力睁大泪眼,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了伏天剑站在自己身边,和怀里的护身符相互应和着,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辉幻化成了季一粟的模样,将他抱在了怀里。
“好疼啊师兄……”他捂着心口,靠在了幻影身上,终于哭出了声, “我好疼啊……”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睛疼,嗓子疼,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好像整个人都被重物碾压过一遍又一遍,快要成了碎片。
良久,他终于得到一丝缓解,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艰难地分出一丝神识去查看,看见他的心口处,赫然是一根新长出来的情丝,骄傲地挺立着,近乎透明的冰蓝色,比二百年前的更要漂亮纯粹。
沧海未平,此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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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结尾有个情节忘记了,现在已经补上了,不介意的可以看一下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