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回去,不用等我,该睡就睡。”
电话里的男音低醇,语速也快,背景能听见劝酒的声音,似乎很是热闹。
是该热闹的时候,周五晚间前夜,天已半黑了,只有天边远远一片灰红的夕阳渐待落下,连串的西式路灯很早就亮了起来。
西苑独栋之间的距离很远,正好够住户经营一个不大不小的绿地。
一般来说都只会粗养些灌木,或者审美好点的,家里也有专人照顾,会种紫藤铃兰那些,再摆上石景,设计一番,格外好看。
但这一栋却很空,只剩下几盆七零八落的花,还有些灌木。
殷姚还拿着浇花的喷壶,壶里已经没有水了,他一手举着手机,安静地站在原地。
“听见了吗。”
直到电话里的男人又问了一边。
这才反应过来了似的,殷姚回过神来,轻轻一笑,“知道了。”
“嗯,要早点休息。”
“要不要煮一点醒酒……”
嘟——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空气从下午开始就闷湿异常,这会儿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接连不断的水珠点落在这几株娇贵的香兰蕊瓣儿上,啪嗒啪嗒;叶面绒毛多,又将雨水细细地弹起来,像雾似的,四下溅落。
看这样子,也没有什么浇花的必要。
手机屏还没锁,亮起的画面显示着来电信息,殷姚抿了抿嘴,看了眼手里的喷水壶,随手将它扔在地上。
帮佣见殷姚直接从院子里湿漉漉地走进来,连忙凑过去递了个毛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殷姚的表情,试探问道,“先生来电话了?”
殷姚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什么,像是在给谁发短信。
等了一会儿,殷姚将毛巾递给他,笑着道了句谢。
“所、所以刚刚是?是政先生电话吗,今晚还是不回来吃饭?”帮佣陪着笑,“要是不回来了,您看我这能不能先走,这会儿雨也下大了,家里还有小孩呢,等我回去做饭。”
“回去吧。”殷姚没有回头,慢吞吞地上了楼,声音很轻,像阵烟似的。“出去前帮我把院子里的花搬进来,被雨打坏的直接连盆扔了就行。”
帮佣心里一喜,连忙殷勤道,“是是,我这就去。”
逐渐雨丝倾泻,雨势开始大得越来越不像话,庭院里的植被岌岌可危。
地上孤零零地遗落着一个喷瓶,像被谁漫不经心地随手丢在那里。
“哎呦,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帮佣虽不太清楚别的,但也知道这一院子花都是政先生极其爱护的,平时除了殷姚能去照料,任何人都不允许乱碰,金贵的很。
也不是多罕见的稀种,只听说是因为这花是殷姚珍视的,所以下人碰不得。
帮佣看这一院子七零八落的盆栽,想起刚刚殷姚漫不经心的语气和眼神,心里暗暗犯着嘀咕。
哪儿看出来他珍视了。要真这么重要,刚雨势小的时候就该赶紧搬到檐下头,现在看这样子,十盆有八盆都得扔,真糟蹋。
【要不要煮点醒酒汤?】
【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别太晚了。】
殷姚坐在床上,盯着手机等了许久,终于屏幕亮起,对面回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他这才放下手机,收拾了一下被他打湿的地板,起身去洗澡。
身体早就已被雨水浸了个湿透,较长的额发也湿哒哒黏在脸上,头发被打湿后自然弹软地卷起来,衬托着这张脸更加苍白,或许是因为冷,眼睛鼻头都很红。
像个病人。
殷姚怔了怔,想起什么,突地失笑。
对了,他还真的是个病人。
对着镜子,能看见自己脖子上那颗极其显眼的红痣。
几天前,那颗痣周围还围着一圈明显的粉色,是被用力吮出来的血点儿,如今已经褪的差不多了,那块皮肤很干净,是张待人涂抹的画布。
适合印上吻痕和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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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尚存理智的同僚将人托付过来,对殷姚颇不正经地赔笑,“小姚这是还没睡呢?等政迟?”
“……嗯。”
暴雨过后的夜风湿腻,也凉得很,同僚眯起眼,悄摸打量起在门口安静等候的这个年轻人。
也不知是不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面容疲倦还有些惺忪,眼皮恹恹地半敛,发丝很松软,翘在自己的嘴唇和鼻梁上,看着比平时还要寂寥。
总觉得凑过去闻,能尝到什么暧昧的味道。
大概是酒劲儿发作,莫名身上燥热,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脏的,面上只笑着说,“实在是对不起。今儿没看住他,下次一定不让他喝这么多。”
殷姚不咸不淡地说,“没事。”
“哎呦呦小心,扶住了!还是年轻啊,壮实,压着我都累得慌。”
殷姚撑着政迟的胳膊,他身材较为清瘦,却意外支的很稳,“这么晚,沈总也早点回去吧。您费心了。”
“啊?啊是是是。”同僚很快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道,“走了走了,不耽搁你照顾人。政先生好福气啊——”
俏皮话开了头,人堆里哄闹起来,酒气冲天,殷姚垂下眼。“我先带他进去了。”
“小姚悠着点啊!有时间咱们再聚,你可得来——”
那人远远地喊了一句,倒是喊醒了昏昏沉沉的政迟,只见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扫一眼殷姚,身体压了过来。
本来就不轻,这一压更重。殷姚知道政迟喝多了就会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时候顺着他就好,可实在是支撑不住,“你轻点。”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但不常见。
他很难喝醉,一旦醉了就会很昏沉。
到底体格上有些差距,殷姚把人搬到床上的时候,已经累的开始喘气。
见殷姚要离开,男人眉头紧蹙,猛地拉住他的手,手劲儿极大,疼的殷姚一顿,解释道。
“我下去热一下醒酒汤。”
说完,男人依旧没有放开他。
“越遥。”他低低地喊。
殷姚抿着嘴,看了眼自己被紧攥的手腕,皮肉被箍得泛白,松开的时候一定会留下痕迹。
“越遥……越遥。”
也不知算呢喃还是呼唤,虽然只是不断地念着名字,但语气中的央求急迫又诚恳,任谁听了都无不动容。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像在痛心地挽留,手的力道却毫不松懈。
殷姚轻轻地说,“我有点疼,你先放开,我不走。”
“……”
“真的不走。”殷姚把身体靠过去,用温凉的体温碰他,哄着说,“先放手,好不好?”
大概是哄到了位,男人顿了顿,松开一直锢紧的手。
果然,那块地方肉眼可见的速度翻红发青,淤起血色,天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殷姚松口气,甩了甩手腕,坐在床上的男人安静下来,寡言地看着他,眼中明显弥蒙着醉意,并不清醒。
“越遥。”
“嗯。”
“越遥。”
不缠不休地喊着。
殷姚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抱着男人的脖子,对方顺势用手搂住自己的腰,力道不轻,拉得他跌坐在身上。大概是太醉了,别的说不出来什么,只一枚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政迟。”殷姚捧着他的脸,被握伤的手腕阵痛,青痕格外刺眼。他努力地安抚着颤抖的男人,“我哪里都不去。”
“回来晚了,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生气。”
“你以前都会生气。”想到了什么,男人叹笑道,呼出些朦胧的酒气,“发脾气……能好几天不理人。”
殷姚神情有些麻木,机械一般地回道。
“没有,我真的……没有生气。”
……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
政迟已经睡着了。
殷姚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只觉得哪里都痛,因为比平时要粗暴的多,身上还很不舒服。
一步一步忍着难耐走进浴室清理自己,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面镜子。
还是那张脸,但是身体却不太一样了,殷姚扬起下巴,能清楚地看见红痣周围密布的痕迹,比之前要更惨烈一些,似乎肩膀那边还有道齿痕,应该是咬破了,伤口渗血结了薄痂,乱七八糟,青紫一片。
咬下去的时候,男人正在不停地说些直白的情话,那架势像是要把说不够的爱全都刻入他的骨肉似的,也不顾殷姚哭叫,像只发了疯的狼,对着早已求饶的猎物,死活不愿松口。
他喊着疼,央求慢一些。却换不来一点怜惜,对方反倒掐着他的脖子,低笑着反问。
你什么时候怕过疼。
殷姚笑了笑,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笑了笑。
眼睛很红,像在哭似的。
殷姚扯着嘴角,跌跌撞撞地扑在镜子前,想好好看看镜子里的人,又想把这张脸狠狠撕碎划烂,直到血肉模糊,再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脸,殷姚啖出些痴意,稍微用力,轻而易举抓出了一道血痕,带着恨意。
现在看起来,不像个病人了。
像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