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静寂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方雨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一片黑茫茫中唯独某间低矮的平房还亮着灯,那点微弱的黄光宛如浸透在水里的月亮,迷离惝恍不真切。
他刚从那里出来,知道里面不仅有光,还有一个担心他的陆与闻。
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好了一些,方雨裹紧陆与闻强行要他穿上的外套,手寻到口袋揣了进去,倏尔摸到一个冰凉的、坚硬的东西,他囫囵摸了个遍,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一把折叠小刀。
方雨握紧那把折叠小刀,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原本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有了着落。
来之前陆与闻按着他的手,对他说导演不会这个点找他,他何尝没有怀疑,但没发生的事他没办法明说。
好在陆与闻比他想的聪明,也比他想的要关心他,方雨试图摒弃心里不好的念头,说服自己也许真的是导演找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加快了脚步,越往前走身后摇摇曳曳的光芒越模糊,还未察觉之时,他已经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远处的平房早就看不清。
农家乐正门和院落悬挂的灯笼熄灭了,住宿区大多数房间都没熄灯。
方雨不敢掉以轻心,他不会以为其他房间的人醒着,听见动静就会来看看,兴许会帮他的忙。那晚他摔了手机又砸了椅子,外面一片死寂,隔壁房间的人跟死了一样,没人理会正处于水深火热的他。
今天下午剧务组的人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们得罪不起,所以没人敢管闲事。
方雨一边上楼一边想,这个剧组那么多人,他又能得罪得起谁?
导演住在五楼,方雨上到二楼,正要接着爬楼梯,一路上默不作声的工作人员发话了:“哎,回你自己房间。”
“不是导演找我吗?”
方雨脸色微变,明白过来这又是一个幌子,根本不是导演找他,工作人员这时嗤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眼神里透露出奚落。
楼道声控灯泛着惨淡的白,方雨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把小刀,久久没动。
“快进去啊,你们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
方雨往楼梯口走,工作人员张开双臂拦着他,粗鲁地将他往后赶,推推搡搡地把他逼进紧挨楼梯的第一间房,还顺手关上了门。
方雨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扶着门板站稳,后背紧紧贴着房门,不肯往前挪动半步。
“过来啊,没我你演不了这个角色,不该报答我一下?”
黑漆漆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悠游自得地抽着烟,烟头的火光一点一点靠近方雨,方雨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靠试镜拿下的角色,跟你没半点关系。”
“你是试镜了没错,但那天留到最后的那几个人,你觉得你比他们都厉害?没有我帮你,你今天能站在这里?”
“不可能,我那天根本没答应你!”
方雨又想起暴雨如注的那一天,他淋了雨,只为了更贴合要试镜的那一场戏,屋内沉闷,空气浑浊,他和另外几个人并排站着,导演和选角导演等人的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来回扫。
其中也有某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还没轮到他试镜那会儿,他在外面焦急地等候,屋里出来一个人隐晦地向他暗示,如果想拿到角色,不妨考虑用别的来换。
他当场拒绝了,几乎以为这次试镜是个骗局。倘若不是那时还不认识的陆与闻一趟趟地给他倒水、递纸巾,让他别紧张,他差点放弃了试镜。
那天试镜完并未立即宣布结果,几天后电话通知他当选了。
这之后导演组的人陆陆续续跟他沟通接洽,没谁提起不合理的要求,他也没再见到那天那个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签下合同,进组拍摄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戏。
进组后除了一开始磨合时的磕磕绊绊,别的都很顺利。
然而两周前的某个深夜,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紧接着被子也被掀开,一道黑影说着淫言浪语覆盖上来。
未经人事的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直到衣服里钻进一只手,他摸到枕边的手机,对准压下来的脸庞砸了上去。
趁那人捂着额头,他迅速下了床,抄起地上的椅子挡在胸前,他浑身发抖,怒吼着把人赶出他的房间。
当晚没开灯,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记得声音。这天傍晚,副导演给他介绍将要跟他拍对手戏的前辈,他问了声好,前辈开口说话,再次听到耳熟的声音,他才知道那晚的人是谁。
“我没答应你,我拿到这个角色跟你没关系!”
方雨攥上门把手,猛地一拉,房门纹丝不动。这一个多星期,他向剧务组申请过很多次换一把锁,每次都被敷衍过去。此刻这扇门终于换掉了原先破破烂烂的锁,新的门锁无比坚固。
“要不你试着叫几嗓子,看看旁边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面前的人挂上戏谑的笑,燃着的烟头近在咫尺,恐惧达到了极点,方雨掏出口袋的小刀,拇指推动刀柱,明晃晃的刀片猝然挥了出去。
方雨出去后,陆与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又想,最后坐起来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小舅,你跟我们导演熟吗?”陆与闻开门见山,他舅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保不准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熟啊,他以前常来咱们家你忘了?”
陆与闻斟酌着问:“他人没问题吧,应该不好潜规则这些?”
“他妻管严,他老婆会打断他的腿,干嘛他潜规则你了?”
陆与闻两脚伸到床下,穿上鞋,报出傍晚听来的人名,“李铁,你认识这个人吗?”
“李铁?没接触,听说退圈开表演培训班去了。”
“他有没有不好的传闻?”
“有听过他拍戏喜欢借机揩油,他那人男女不忌,忒恶心了,他不在你们组吧?”
陆与闻听到这里立马就懂了,没时间跟舅舅多聊,匆匆挂了电话,远水救不了近火,有问题现在只能找导演解决。
打着手电筒走进农家乐,陆与闻老远就看见二楼所有房间都没开灯,走廊的声控灯却一直亮。他爬上二楼,在方雨房间前停下,里面传出气急败坏的话音,他听了一半,黑着脸一脚踹开了大门。
方雨手里握着刀,转过脸,看到他的那一刻几近哭出来。
陆与闻向方雨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随后拧着眉,瞪视屋里的另一个人,“方雨是我推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