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贺欢抗着一具尸体,快步奔入斛律明月大营时,这位年轻的将军是真的被惊到了。
当贺欢说清自己的猜测后,他更是面色严肃,问清楚几个问题后,立刻带领近卫,让他一起,把这尸体带着,骑马狂奔至襄阳城中。
时间正是下午,萧君泽还在写自己的新书,把政务都一把丢给崔曜。
小崔真的是他的好帮手,做事认真细致,又知道他的爱好,雍州可不能没有他啊!
然后,斛律明月如一头蛮牛一样冲了进来。
青蚨正在给君泽研墨,见此情况,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斛律明月已经飞快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和贺欢猜测说了出来。
一时间,满堂俱静。
萧君泽心道不好。
果然,沉默数息之后,青蚨面带不忿,首先开口:“陛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错!”崔曜也十分赞同地助势,眉宇间甚是不平,“我竟不知你又勾、又选了一人做为教导,千钧之子不坐垂堂,你不只是雍州之主,更是一国之君,平时出入不带禁卫就罢了,如今身处险境,怎可如此轻忽!”
“阿曜说得有理,”青蚨也怒,“你先前在襄阳将许琛遣回了荆州,说是有他在禁卫中,才能让人以为你还在南朝,如今你也当把你的禁卫召来了吧?”
“还有您平日里也不带上禁卫,随意一人出门,您知不知道您的安危关系着千千万万的性命!”崔曜一提这事就心有余悸,“您还一个人去洛阳,险些让自己回不来,这古往今来,有您这样的帝王么?”
斛律明月没有说话,但那严肃的神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时间,萧君泽头大如斗,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如果出门时身边随时都跟着几百人的依仗队,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自家嫡系都这么统一意见了,萧君泽也只能软言安慰:“先前都是我年少气盛,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下次定然不会如此轻忽,往事不追,咱们还是说说这样的刺客吧。”
这话一出,注意力果然也被成功转移。
青蚨神色严肃:“当封锁襄阳城门与所有码头,严查所有刺客同党,且加强护卫,以后你让那小子过来,也不能再偷偷摸摸……”
萧君泽无奈道:“这哪行啊,襄阳城自然可以关门封锁,但鱼梁州还有大片芦苇、港口、皆是上好藏身之地,再加之襄阳户籍管理得本就不严,这般情况想抓住刺客,未免想得太多。”
崔曜当然也知此理,皱眉道:“那也得大力搜查一番,让人知晓我雍州不是好欺负的,主公,关于刺客之事,您怎么看?”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笑:“嫌疑人不少,但最大的,自然非元恪莫属,我本就在猜测他何时发难,未想到,他倒聪明了很多,不曾兴兵,倒是先来了一波刺杀。”
青蚨面无表情:“陛下,您似乎很高兴?”
萧君泽立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只是嘲讽一下,这代表着这位新君暂时没有兴兵之意,够咱们做足准备,呵,还是蠢笨了些。”
说到这,他颇为自傲道:“若是我,便是付出不菲代价,也要快刀斩乱麻,必在雍州上下还未做好准备之时,大军来犯,便是打不下襄阳,也要把鱼梁州毁掉。”
崔曜等人都目露怀疑,他明明就是很兴奋。
萧君泽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急,这次是谁发现刺客,回头给他官加一阶,俸禄加一级。”
斛律明月目光微微露出同情:“您,您不去见见他么?”
萧君泽摇头:“不必了,一切照旧便好。”
青蚨不赞同:“陛下!下一次,他若来,还是要通报检验一番,否则真有人冒充,岂不是让您处于险境,您如今出门在外,按理,宫廷周围一百丈不能有行人房屋,以免被人埋伏,现在您不但不重视,还要……”
“你等下一么,”萧君泽小声打断他,“我没有说不通报,只是要换个办法而已。”
安保问题稍微解决,萧君泽便准备起了另外一件事:“元恪他既然给我找了点麻烦,我也要有所回报,让他有些事情做,不至于成天想着找我麻烦。”
“您的意思是……”崔曜问。
“当然是,那位皇帝的舅舅,高肇了。”萧君泽微笑道。
元恪的麻烦实在太好找了,毕竟在汉化之后,北魏朝廷遍地是BUG就不说,元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这些日子,人望极高元勰已经被他排挤到回家修养了,朝廷里的大事,越发倚重他的几个近臣和舅舅。
元勰的弟弟之一,北海王元详因为和元恪的近臣交好,开始在宗室的支持下揽权,准备代替兄长元勰生态位,而且他也是元宏死前留给儿子的倚重之臣。
萧君泽:“阿曜,你派人带着钱财去向高肇举报,北海王元详有谋反之意——至于是不是真谋反,这不重要,反正以元恪的性子,没有威望的他,最提防的就是父亲的兄弟们。”
崔曜沉默了一下:“这,证据都不需要准备么?”
“不需要,”萧君泽轻嗤道,“他们会自己生产证据。”
元宏在汉化后,朝中有许多鲜卑权贵都还想回到平城,他们是一股巨大的势力,随时都物色着宗室中有威望的亲王,想推举为帝后,将都城再迁回平城。
元恪年少继位,他的心思不在治国上,而在礼佛和巩固权位,只要高肇稍微怂恿,元恪便会开始向宗室举刀,越是威望高,他砍的越果断。
崔曜表示明白了,反正他也要帮助草原诸部,贿赂朝廷高官,以打通商路,这次,正好便一起做了。
萧君泽便挥挥手,他最近似乎很容易困,要休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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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手下的压力下,萧君泽的安保工作一下就上了强度,不但巡逻的士卒多了,而且内院外院都有青蚨带来心腹布防。
而由斛律明月通传后,每人都开始准备自己的暗号,而且每天一换,贺欢也沾着光,有了相同待遇。
当晚,贺欢用斛律明月告诉他的暗号,在青蚨冷漠的目光里,寄存了自己的兵刃,带着给阿萧的礼物,小心地走了进去。
他总觉得这位青蚨总管对他有着很大的敌意,好像总是在挑拣着他错处,准备将他的消灭了一般,贺欢觉得疑惑,于是在跟着这位总管前去内院的路上,忍不住问道:“青总管,可是与某有旧怨?”
“无。”青蚨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您为何对在下,十分……慎重,”贺欢书文学得不多,不知该形容得对不对,只能道,“可是在下无意中有所冒犯?”
“并未。”青蚨终于回头看他,目光里审视只多不少,然后便又收回视线。
贺欢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这位总管的目光,像极了草原上那种抓儿女约会的老父亲,似乎随时都警惕着会把自己女儿抢走的恶徒。
嗯,一定是想多了,想多了。
……
见到阿萧无恙,贺欢十分欣喜,笑道:“阿萧你没事就好,要我说,你就该多派些护卫在身边,襄阳城鱼龙混杂,你生得好看,对你有歹心的人,必然很多。”
萧君泽轻笑道:“虽然多,但战斗力可没有多少。”
“先前你给我出的题,我想通了许多,但却不知道对不对。”贺欢眼眸亮晶晶的,闪烁着向往智慧的光。
“那便说给我听听。”
贺欢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草原生活,形成草原人,中原人耕作,形成中原的想法说了一遍,才感慨道:“若两者交换地域生活,如六镇的罪民,久居胡地,三五代后,便成胡人了。”
萧君泽抚掌道:“很好,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聪明了,那我们今天的论题,便是如今五胡入华,要多少年,才能成为汉人?”
这话似乎一座大钟在贺欢脑中撞响,他惊讶地起身:“您、您是说,先帝的汉化改革……”
萧君泽更加满意:“正是如此,入了中原,自然要靠中原的法子来治理天下,原因就是因为入关后,大量的鲜卑人,正在变成汉人,原本的办法,已经不匹配了。先前胡赵、前后秦、燕国,都是胡人入主中原,却不以中原之法治理,大多不过三五十年,便亡了。这才是汉化的真正的因果。”
贺欢神情恍然,但随即,他神情又充满了忧虑:“那么阿萧,六镇的鲜卑人,也不能适应中原的治理办法,岂不是还要再南下一次?”
“不错,”萧君泽点头,关切地问道,“如何,当你梳理其中奥秘后,是不是觉得,天下之乱,都能寻觅到源头,许多乱局,也能提前预知?”
贺欢只觉得自信充盈着胸膛,天下皆在指掌间:“正是如此!谢阿萧教导!”
“你记住我教你东西,便是最大的感谢了,”萧君泽笑道,“那么,你觉得,六镇之乱,又要如何处理?”
贺欢顿时一怔,绞尽脑汁思考许久,才勉强道:“若治理办法不对,当用鲜卑法子,不用九品之制,恢复旧制才是。”
“想法很好,但不实际,”萧君泽摇头,“当年魏朝以天下之力供养六镇与平城,如今还能做到么?”
贺欢摇头:“不能。”
“正是如此。”萧君泽眨了眨眼,“这个解决之道你猜不出来,我的答案,要你找到二十个喜欢讨论天下之势的同伴,才能给你了,好了,国势课结束,我们还学习数术吧。”
贺欢有点遗憾,但还是点头,二十个而已,太简单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学习阿萧教授的东西。
因为,他已经隐约感觉到,阿萧想用他来做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