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原本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
圣教巫觋与七位长老的武功一定不会太差, 这八个人也许会讲颜面,轮流动手,又或许他们会为了圣教的颜面, 不惜一切代价,让鲜血来洗刷外人的冒犯。
在越迷津询问他时,他就已经想过十来种办法, 其中有三种办法可以全身而退。
可无论是哪种办法,都不包括眼下的情况。
藜芦杀起人来实在又快又准,一点迟疑都没有, 秋濯雪没有想过, 自己居然会在一位大夫身上感受到生命是这般廉价如草芥。
他突然明白了青槲的恐惧。
青槲的恐惧注定了他的死亡, 他対死亡的敬畏才衍生出了恐惧,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
伏六孤正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之上,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想要咆哮,想要怒吼, 想要发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阿衡, 你怎样?”
伏六孤感觉到肩膀搭上来一只秋濯雪的手,他将嘶吼压抑住了, 嗓子眼里仿佛冒出血来, 带着腥锈的味道, 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血腥气:“他为什么不杀我?”
藜芦说得一点不错, 这只不过延长他等待死亡的痛苦。
他的心上人要杀他, 伏六孤可以接受,可以理解, 甚至准备好死在藜芦的手,他很清楚秋濯雪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此要与藜芦结仇,自此以后,想来也不会再来墨戎。
可是藜芦却忽然放弃,好像伏六孤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
伏六孤快要崩溃了。
“也许……也许……”即便是秋濯雪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也不敢随意猜测藜芦的心意,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到藜芦并非是因为中原与墨戎的关系,他环着伏六孤,轻轻道,“他到底是不忍心。”
伏六孤惨然一笑:“濯雪,他不是这种人,他不是不忍心的人,为什么……他明明答应我的。”
他答应会亲手杀我……他……他答应过的……
两人离得稍远,半枫荷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伏六孤依偎着秋濯雪,看上去似乎打击极大,心中不由得十分同情。
她被圣教追杀时,也是感到这般痛苦绝望。
伏六孤视藜芦大人为恩人,为朋友,甚至不惜性命与他站在一起,在圣教来临时都不曾退缩,可见他対藜芦大人的感情很深。
藜芦大人却要杀他……
其实藜芦为何中途突然改变心思,半枫荷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她只依稀记得当时藜芦大人要杀伏六孤时,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秋濯雪,就放弃了。
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秋濯雪……
半枫荷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可又一时间不敢断定。
而三长老已看见了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半枫荷,她缓了缓气,招手唤道:“半枫荷,你过来扶我。”
半枫荷的武功较众人都低,加上之前无心反抗,毒在体内发挥得极慢,情况看起来倒是比其他人都更好,听到命令后匆匆走过来,路过尸体旁时仍不由得顿了顿,才伸手去扶三长老。
越迷津立刻敏锐地看向他们。
“半枫荷。”三长老恍若未觉,她缓缓道,“我要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到底犯下什么过错?”
此事事关圣教颜面,半枫荷不会告诉秋濯雪,哪怕与他有关。
可是三长老是圣教长老,加上青槲已死,她仿佛又看到希望,当然不再隐瞒,就将青槲答应南天竹陷害秋濯雪的事尽数说出。
将此事说完,她难免愧疚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秋濯雪在旁闻言,不由得长叹一声。
三长老状若怜爱地抚摸了下半枫荷的肩膀,柔声道:“如此说来,倒也怪不得你,你所说的道理是极対的。”
半枫荷虽算得上聪明,但性情却有几分耿直,否则也不会当着青槲的面直言,她受了委屈隐忍多时,听到三长老这句话,实在忍不住趴在她肩头哭泣起来。
三长老口中虽是这样说,但是心中却甚是冷漠,也终于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青槲刚愎自用,听了这样的话,难怪要杀半枫荷。其实平日里他杀也便杀了,偏偏这次恰好撞上中原的铁板,为了这么当子小事,居然闹到藜芦大人面前,惹得他发怒……
虽然模样犹如三十年华,但三长老的年纪已有六十来岁,说是看着藜芦长大也不为过,她与大长老还有二长老最是清楚藜芦可怕之处的人。
在藜芦九岁之时,圣教当时只有一位护法,性情甚是暴戾,为练毒掌,隔三差五就会自外头抓来百姓,用他们来渡自己的毒血,倘若侥幸不死,就再用来练蛊,家门外几乎白骨成山,悲鸣成海。
墨戎最早就是以人为蛊床,食人精血的蛊虫往往毒性更烈,只是此举有伤天和,后来才改为药鼎,不过私底下仍有人继续使用古法。
这护法武功高强,平日蛮横惯了,巫觋爱他能力,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有一日,他忽然一病不起,躺在家中无法动弹,任何人也瞧不出问题来。
再过三日,这护法气息已弱,众人正去探望,他忽然嗬嗬惨叫,其声凄厉,令三长老午夜梦回都觉心惊胆战,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那护法痛得发狂,忽然伸手抓破胸膛,胸膛居然皮薄如纸,刹那间裂帛一般,尽数绽开,心上居然被百蛊缠绕,密密麻麻,全不透风。
百蛊见了天光,不再温吞生长,立刻以护法为战场,开始疯狂互食,他断断续续的惨叫维持了许久才终于断气。
只剩十余只时,众人终于发现,护法其实早已被吃得半空,只是百蛊堵住缺口,在体内延续鲜血,勉强维持不死。
那颗心,已是一滩如泥的烂肉。
这时一只小手伸出来,自血肉之中捏住胜利的蛊王,蛊王凶猛非常,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却见那蛊王倏然温顺,躺倒在手掌之中。
蛊王能变得如此顺从,只可能是蛊引在身。
三长老还记得当时巫觋的声音几近颤抖:“藜芦,此蛊是你所下?”
藜芦答得漫不经心:“是我。”
巫觋震怒:“你为何毒杀护法!”
“有什么干系。”藜芦轻轻抚摸蛊王的背脊,护法被吮吸成空,他站在这曾勇猛非凡的枯瘦皮囊前,金童一般,毫无半点惧色,也无半点惊恐,又宛若修罗,“他不是也这样做吗?”
有长老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怎么一样!护法所杀的都是一些卑贱百姓!”
藜芦只是端详蛊王:“他対我而言,也是同样的卑贱。”
他是巫觋之徒,新练出的蛊王将护法精血彻底吸食,更是威力惊人,加上护法嚣张跋扈,平日人缘极差,最终什么惩罚都没有遭受——这是所有长老与巫觋做出的决定。
三长老仍然记得,在他们围绕着蛊王赞叹不已时,藜芦只是站在一旁玩味地看着他们。
当年藜芦幼小的面容早已在三长老脑海里模糊不清,自此之后,他似乎永远都被一层层模糊不清的雾所遮掩着,高高地凌驾众人之上。
在十四岁时,藜芦的本事已经彻底超过了巫觋,巫觋当时正值壮年,忽生対藜芦夺权的忧虑,因此将他父母擒到了圣教之中以为要挟,欲逼迫藜芦顺从听话。
谁也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三长老第二日前来,巫觋已死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面目扭曲痛苦,死不瞑目,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无法相信人脸竟能恐怖至此。
藜芦的父母瑟瑟发抖,恐惧无比,互相紧紧搂抱在一起,几乎要晕厥过去,仿佛藜芦不是来救他们的爱子,而是炼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可怕的是,藜芦并不感到伤心,他対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把这里清理干净。”
冥冥之中,三长老望着藜芦,仿佛看见墨戎所炼制出来的一只最为凶猛恶毒的蛊兽,托生人胎,以人的姿态现世。
圣教并不是没有感到恐惧,也并不是没有人想杀藜芦,然而无一例外,都付出惨痛可怕的代价。
令藜芦最不耐烦的一次,圣教的祭坛之中传来三天三夜的惨嚎。
三长老甚至都有过圣教也许会毁灭在藜芦手中的念头,然而始终没有,藜芦的杀戮简洁高效,从未伤及根本,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放弃,也越来越多的人向他低头。
最终,圣教耗费无数人的性命,只验证了一个道理——藜芦根本无意伤人,甚至大多时候,他还愿意讲一讲道理。
他只是不会为世间任何人、任何道理、任何权力所支配。
真是荒谬,又可笑。
最为荒谬可笑的是,圣教除了接受这一点,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时移世易,才不过十余年,就已经有人忘记当年发生的一切,忘记那些噩梦,又或者是还来不及经历,因此愚昧痴迷,妄想能够杀死藜芦。
“三长老?”半枫荷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美丽的容颜,“你怎么了?”
三长老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心中暗道半枫荷虽然年轻气盛,但対圣教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藜芦大人宽容大度,听了那些话儿対她也不见恼,想来并不在意。如今又杀了青槲,她与中原这两人似是成了朋友,无论如何,先笼络住要紧。
“无妨,我只是在想回去后除了青槲那道命令,还你一个清白。”三长老看也不看地上的头颅,她气力并未彻底恢复 ,只是不运内力,发作极慢,借着半枫荷支起身体来,拉着她的手恳切道,“我们受青槲蒙蔽,还当你真的以下犯上,为非作歹,实是失察,真是対不住你了,你怪罪我们么?”
她做了几十年的长老,平素高不可攀,如今温柔细语,言辞动听,半枫荷哪还记得自己曾腹诽她人老心不老,爱惜面容的话,只觉得受宠若惊,满腹委屈化消,一时间几乎死也甘愿,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哽咽道:“不……不……我怎会怪罪长老。”
三长老又将她搂在怀中,细细安慰了几句。
蓖麻与五长老都受过藜芦的大恩,见着大长老二长老还有青槲身死,纵然惊讶,可如今人已经死了,再没别的办法叫人活转过来,倒没有太过反应;六长老向来欺软怕硬,见到藜芦这等手段,火爆脾气闷在心里,一时间成了个哑嘴的炮仗。
唯独四长老眉头紧蹙,他接任时,藜芦已隐居五年,対藜芦为人有所听闻,却所知不深,因此対三长老道:“三姐,他杀了巫觋,难道我们就此作罢?”
若非手脚无力,三长老几乎想给他两个巴掌,她骤然冷下脸来,直勾勾地盯着四长老道:“怎么,难道你要藜芦大人将我们都杀了才算干净?”
四长老一时语塞 。
三长老晃了晃身体,半枫荷忙搀扶着她,她不禁看了看这年轻姑娘,心中满意了几分,伸出手指扶着额头醒醒神,又対众人道:“大长老与二长老既然已经死了……他们,嗯,蓖麻,他们的势力先由你来接手掌管,至于巫觋……我会再择人选。”
涉及利益,六长老立刻有些着急,闷声道:“三姐,你为什么只让老七……”
“噤声!”三长老忽然目光一厉,扫过众人的面容,寒声道,“还要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不成吗?!”
剩下几位长老便不再言语,三长老又拍了拍半枫荷道:“来,扶我去见几位中原的朋友。”
她改口实在快得出奇。
三长老来到秋濯雪等人的面前,也不扭捏作态,她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伏六孤,缄口片刻,似是在想该如何称呼,好半晌才道:“三位中原的朋友,今日教中不幸,发生这样的丑事,若非三位仁心侠胆,我等险些犯下大错,多谢你们了。”
伏六孤听了这个称呼,脸色更是惨淡。
秋濯雪在旁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中暗自感慨,事发突然,这三长老倒是个厉害人物,竟然反应这般快。
她这样一说,就轻飘飘地将圣教摘出去,看似认承错误,实则将责任全推在了青槲头上,他要是出外泄露几句,反倒显得不够坦荡利落。
半枫荷惭愧道:“恩公,此事有关你的名誉,我却始终不肯说出,你这般维护我……我……我实在対不起你。”
“这也不是你的错。”秋濯雪已知前因后果,摇头宽慰她道,“你本可以袖手旁观,却为此事险些被杀,已是仁至义尽,我如何能责怪你。”
半枫荷是圣教中人,她不忍心败坏圣教名誉,有心维护,也是人之常情 。
三长老道:“阁下气量宽宏,实是世间少见的英雄,南天竹等人献上这等不仁不义的毒计,圣教定会重重责罚,此事也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半枫荷听闻三长老此言,忙道:“啊,対了,我记得南天竹他们说要找一个中原武林极出名的快嘴,我记得是……我记得是叫做……是叫做什么颜无痕的!”
秋濯雪:“……”
越迷津:“……”
三长老看他神情有异,还以为有仇,立刻道:“阁下不必担心,我会立刻派人将此等与南天竹为伍的奸猾小人除去!”
“不……不必。”秋濯雪与颜无痕毫无仇怨,还算得上有故,他相信以颜无痕対自己的欣赏,应当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言论,原本□□分的担心尽数化为哭笑不得,“此人与秋某认识,就让……就让秋某来处理吧。”
三长老这才放心,流言这样的手段最难阻止,要是流传开来,圣教难辞其咎,她松了口气:“倒是上苍保佑,到底未让圣教铸成大错。圣教遭此大变,想来中原亦是事忙,我也不便多留,阁下日后若再至墨戎,我必然好生招待,叫三位中原的朋友宾至如归。”
说了几番客套话,三长老总算确保不会与秋濯雪等人结仇,这才放心地带人离去。
又过一会儿,外头进来两个墨戎汉子,黥面为叛,想来是做过叛变的事,不知怎么留下性命来,他们默默无言地收拾了尸体,带出花海之外,与谁招呼也不打一声。
这一场大变,顷刻间居然消除得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伏六孤猜想不透藜芦的心思,正闷声坐在花海之中,竹屋虽近在咫尺,但又远如中原与墨戎之间的距离。
秋濯雪也在想藜芦的事,他対藜芦的武功已有一个了解,可要是加上毒与蛊,真谓是防不胜防,恐怕他与越迷津联手也不敢说能取胜。
这般厉害的人物,若非此番为了血劫剑来墨戎走一遭,恐怕是全然不知晓。
墨戎圣教避世多年,在武林之中不见威名,好在没被澹台说动,否则真是一场浩劫。
眼下巫觋与两位长老死在藜芦手中,局势动荡,必然短时间不会有任何行动,如此想来,秋濯雪心下又再放宽。
越迷津看着伏六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道:“你并不想离开墨戎,是吗?”
“我本就想隐居塞外,墨戎虽与塞外不同,但多年来我也已经住得习惯。”伏六孤强提精神与越迷津说话 ,又低下声去,“更何况……藜芦在此,原先我当他是闯了大祸,后来听清了,跟他也没什么干系。”
越迷津甚是困惑:“那你方才为什么出来?倘若真的动手,且不论生死,墨戎必然容不下我们。”
伏六孤又道:“越兄弟,强敌当前,难道你要我看着你们俩迎敌,自己在旁做缩头乌龟么?”
这话叫秋濯雪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阿衡倒还是一样的脾气。”
越迷津低下头来沉思,看起来竟像是想帮伏六孤出个主意,伏六孤见他这模样,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其实伏六孤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推一把。
无论越迷津说什么都不要紧,他说出的话无论好坏,都会推着伏六孤向自己的心而去。
秋濯雪正要开口:“阿衡……”
“且慢!”伏六孤掩住耳朵,忙喝住他,“濯雪,你不要讲话,我要听越兄弟讲。”
伏六孤知道秋濯雪深思熟虑,所说的必然极有道理,极有说服力,叫他心甘情愿地听进去,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听。
秋濯雪无奈,不过也乐见伏六孤从打击里继续恢复过来,于是看着他们埋头苦思。
“我认为。”越迷津想到藜芦之前的那个举动,认认真真地说道,“藜芦対你是不同的。”
“这种话你居然敢说,我想都不敢想。”伏六孤闻言呆若木鸡,只当他在取笑,“我实在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说这样好听的话,我都快信了。”
越迷津道:“我说得就是真的。”
这一下伏六孤真的愣住了。
秋濯雪好心帮忙问道:“越兄何出此言?”
“方才藜芦第一次出手,并不是想抚头发,也不是试探。”越迷津道,“而是想碰一碰伏六孤的脸。”
伏六孤慢慢张开了嘴巴。
秋濯雪都愣了一下,转而问道:“阿衡,你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吗?”
“……怎么可能!”伏六孤不自觉大声起来,“你来这么久!何曾见到他想主动去碰别人,不可能……这……越兄弟,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是你误会了。”
他当然不是不期待,不欣喜,只是又怕期望落空。
越迷津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六孤:“其实倒也不重要了,他想杀你,一切都无意义了。”
“怎么会无意义!”伏六孤本还否认,听闻此言,忽然大叫起来,“他性子、想法与寻常的人统统不一样,怎么会毫无意义!”
秋濯雪轻轻叹息一声。
伏六孤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濯雪,我是不是很叫你失望?”言语之中,充满沮丧。
秋濯雪摇头:“情爱之事,向来如此,由心不由人,你不要多想。”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伏六孤喃喃道,“他做这种事,按道理来讲,我实在不该再想着他,可是……可是我更不能接受他此后与我形同陌路。”
越迷津与秋濯雪闻言,心都蓦然抽了一紧,仿佛这句话是从自己心底被人说出来一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好在伏六孤心思不在两人身上,并没有察觉,他呆站一会儿,突然又冲向了竹屋。
“阿衡!”
等到秋濯雪追上去时,发现屋内有两碗茶,已经冷了,想来是方才藜芦回来给他们准备的。
伏六孤方才冲进来,居然碰也没碰,秋濯雪立刻端起一杯喝下肚,很快就觉体内毒性消退,内力再返,只觉得心急如焚。
藜芦喜怒无常,心思古怪,方才要说是清理门户,为何要杀伏六孤?要是为了墨戎杀伏六孤,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举动?
秋濯雪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哪能真的放心让他们俩真正单独待在一块儿。
竹屋不算太大,两人找了片刻,很快就听见了伏六孤含怒的尾音自屋内传来,具体说什么,并不清楚,想来就是方才的事。
藜芦答道:“我対你有意,而我想结束它。”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下来,好似一个人也没有,秋濯雪与越迷津面面相觑,越迷津紧皱眉头,秋濯雪却是难以置信,两人的脚步都迟疑下来,没有贸然闯入这片私密的天地。
半晌后,伏六孤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几分藏不住的狂喜,又很快转为难以置信的迷惘:“你……你対我有意?!可是,结……结束……这是什么意思?”
“也罢,既要分离,我便与你说个清楚。”藜芦的声音依然很平淡,“伏六孤,你是个好人,得知血劫剑的风声,义不容辞;耳闻圣教的消息,前来帮我;越迷津为半枫荷出头,你也立刻仗义相助。”
伏六孤喃喃道:“你……你怎么突然夸我?真是叫人不习惯。”
藜芦嗤笑了一声,“伏六孤,你是重情之人,非是情爱,而是情义。我本是无情之人,此生除去己身,再无任何牵挂。因此你我所能给予彼此的,都不是彼此所需之物,纵然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你还活在世上,我就无法忘情。”
伏六孤一阵沉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道:“我记得你常说,逝者再无意义,所以……所以刚刚你才想杀我……那为什么不动手?”
这次变成藜芦沉默,半晌后他才道:“因为这是我唯一做不到的事。”
有情无情,片语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这一章分离开来会很割裂,我决定一起发出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