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影的话语, 总是诱人以无限的遐想。
她到底是凭借某种手段调查得出,亦或者她也同为澹台一脉,答案藏掩于这柔媚多情的甜笑之中。
秋濯雪忽然道:“如今想来, 当初明姑娘看见血劫剑真身之后,就已经知道澹台所打的算盘了吧。”
“我知道吗?”明月影倚靠着床头,轻笑起来, 斜睨了秋濯雪一眼,“也许我不过是觉得晦气罢了,又也许, 我是想要得到百炼铁呢?呵, 百炼铁啊……”
她神色似有些感慨, 可终究没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想得到百炼铁,难怪明月影在看到血劫剑的那一刻就立刻抛弃了澹台珩, 她与澹台珩的交易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或者说,在得到血劫剑的时候, 就结束了。
“你想得到百炼铁?”杨青疑惑道,“拿来干什么?要打什么东西吗?可是你不是用琵琶的吗?琵琶也需要用到铁吗?”
明月影悠悠道:“难道铁就一定要用来铸造什么吗?不过是故人挂念罢了。”
这句话无疑是默认了。
难怪血劫剑从此之后销声匿迹, 再没有出现在江湖之中, 当日吴都一别时,明月影就已得到她拥有的东西了。
“百炼铁本藏在七星阁之中。”秋濯雪沉思片刻, “七星阁守卫极严, 等闲难以闯入, 想来姑娘之前一直在等待良机。”
明月影微微一笑:“不错, 只可惜我还是错失了, 百炼铁竟叫蘅姑娘取走了。”
秋濯雪沉默了片刻。
明月影缓缓道:“当初我追随蘅姑娘直到大沙漠,一度失去线索, 等再找到她时,她已经殉剑而死,于是我就找上了澹台珩。”
“两家虽祖上有亲,但姑娘毕竟已是外姓。”秋濯雪缓缓道,“亲密无间时倒不妨攀亲带故,不过这血缘到底已浅薄如陌路。”
秋濯雪越说,自己都越觉得好笑:“澹台珩一定是借血缘邀请姑娘相助,而姑娘也因这淡薄的血缘,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明月影道:“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是有心与他们合作,他们心中有什么盘算,又准备如何染指江湖,我并不介意,反正我只想拿回百炼铁,顺道灭了七星阁满门,与他们倒也算——”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杨青打断:“哇!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好不好,你现在是阶下囚,讲话还这么嚣张!松鼠糖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灭他满门啊!”
“七星阁如今荣光,尽系百炼铁一身。”明月影淡淡道,“窃取他人之物,自居为主,世代受此恩惠,既然福及子孙,如何不能祸及子孙。那么我杀他满门,有什么不对吗?”
杨青听得目瞪口呆:“可是松鼠糖对这件事根本就不知情啊!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
他忽然噤声了,因为杨青一时间也不能肯定了。
武林世家本就是一副很沉重的担子,这件事宋叔棠真的能认吗?真的会认吗?他自幼建立起来的认知被毁于一旦……
杨青皱起眉头:“可是说到底,这也只是你一面之词啊。”
“是啊,我要杀他满门,也是一面之词啊。”明月影似笑非笑,“你何必这样心焦呢?”
杨青:“……”
这到底是什么等级的妖女!
杨青下意识转头看向秋濯雪,期待他仗义助言。
明月影又道:“秋濯雪,说起来,其实我应该感激你。”
“噢?”秋濯雪一愣,“倒要请教,明姑娘为何要感激秋某?”
“若非是你。”明月影淡淡道,“我也许会与追逐多年的百炼铁失之交臂……我认不出它来。”
杨青“啊”了一声,问道:“你……你不知道百炼铁长什么模样吗?”
“小娃娃,我来问你。”明月影忽然爱怜地抚摸着杨青的小脸,柔声道,“天下太平,人间盛世,人人都想要,可有谁见过它真正的模样吗?”
杨青没能闪避开来,被掐得鼓起脸来,愤怒道:“喂喂!这分明是诡辩!这怎么能一样呢?百炼铁不是你家的东西吗?我看你根本是在撒谎!”
秋濯雪默然不语。
自家的东西反而认不出来,这不是更为可悲吗?
“这对我而言就是一样的。”明月影收回手来,“我虽然自小就知道这件东西,知道我本该拥有这样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当然更不会知道它的模样。”
秋濯雪长长叹息了一声:“毕竟已过去了几代人了。”
“是啊。”明月影道,“真是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了,七星阁唯一犯下的过错,就是没能将整个澹台斩草除根。”
杨青听得一愣:“你怎么……怎么这样说啊?你难道不庆幸自己活着吗?”
明月影没有理会,只是莞尔一笑道:“烟波客,你曾说我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是吗?”
秋濯雪沉声道:“不错,秋某的确说过。”
“澹台血炼之法,的确有悖天理。当年杀害澹台的武林盟到底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私利,早已无人分清。”明月影淡淡道,“我也不想去分清,更何况大多都已死了,没什么可追究的。”
秋濯雪没有说话。
明月影笑起来:“不过七星阁既得了便宜,我说宋家先祖是为了一己之私,清算旧账,应当也不为过吧。”
秋濯雪淡淡道:“明姑娘此话,无非是想说,这江湖上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
江湖的记性虽然差,但有些人却永远不会被忘记,那就是胜者。
随风而去的,往往都是败者。
当年的败者是澹台,是武林盟,却不是七星阁,因此七星阁存活了下来,并且取而代之,成为了百炼铁的主人。
“当年七星阁所行并非义举,我所行也并非义举。”明月影的目光轻佻,神色愉快,“胜负有凭,输赢难料,我与他们并无不同,何以你能看他们安心居于高位,却对我赶尽杀绝呢?”
杨青一愣:“话……话不是这样说的。”
“那该怎么说?”明月影反问。
杨青紧皱眉头:“总之,我觉得你是在诡辩!”
秋濯雪淡淡道:“姑娘不是正活着吗?”
明月影:“……”
越迷津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澹台珩反目成仇?”
“澹台珩为什么隐瞒我血劫剑的事,我就为什么与他反目。”明月影淡淡道,“两个互不信任的人,当时不走,还要等什么时候呢?难道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吗?”
杨青抓了抓头道:“可是你们不是亲人吗?”
“亲人。”明月影柔声道,“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中。”
杨青嘀咕了一声:“这倒也是,熟人作案最常见了,更何况还是不怎么熟的熟人。”
越迷津不为所动:“我还是不太明白,连我都知道坐山观虎斗,你为什么不静观其变,反而要主动上门去找澹台珩?感觉不合常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演的一场戏。”
这番话说的让秋濯雪不禁为之讶异。
“烟波客明白吗?”明月影忽然转过头来,对着秋濯雪微微一笑。
秋濯雪心下轻轻一叹:“因为澹台珩瞒骗姑娘,视你为蠢物,要你隐忍吞声,更甚与他虚与委蛇,你是万万不肯的。”
“不错。”明月影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温柔道,“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锱铢必较,旁人只要是有一点对不住我,我就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让他寝食难安。”
她的面容看上去虽然柔弱,但是她眼中的精光,却仍叫人不寒而栗。
“难怪你虽然知道墨戎,但却不了解墨戎。”秋濯雪沉默片刻,“我有一个问题,还望明姑娘如实告知于我。”
明月影笑道:“你也会有问题?”
秋濯雪并不理会她的取笑,而是沉声道:“我拜访傅守心归来时,刺杀我的人是姑娘派出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参与过讨论的杨青顿时目光亮了起来,秋濯雪跟越迷津怀疑的都是幕后主使,可是杨青却是明月影一派。
“唔。”明月影微微一笑,“算是吧。”
秋濯雪皱眉道:“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死在兰珠这个任务上的人并不少。”明月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曾经到聚宝盆里接过这个任务,也伪造过完成,可是……”
“可是这个任务却没有停止,这不符合常理。”秋濯雪道,“明姑娘就是这个时候,怀疑聚宝盆背后有人搞鬼了吧?”
明月影不紧不慢道:“一点儿都不错,正好你来了,于是我就试了一下。”
“明姑娘的试一下,想来就是在聚宝盆雇人杀我。”秋濯雪忍不住苦笑起来,“随后你发现,这些杀手竟是用蛊控制的,于是你就确认自己一定找到了线索。”
明月影叹息道:“是啊,我想澹台珩一定也准备好了等你发难的安排,可是……”
秋濯雪道:“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让明月影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来:“不错,你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也发现他们是有意想将我困在临江,因此……”
秋濯雪道:“风波门被灭门……想来也与姑娘有关吧?毕竟再是如何神速,也不该……”
明月影微微侧过身体,她靠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才道:“我料准你会路过临江,又查出他们跟风波门近日要见面,因此故意发信给澹台珩,说你已与我合作,借此脱身,而你正好遇到了萧锦瑟……”
说了太多话,她的脸上已显露出倦色来。
秋濯雪给明月影倒了一杯热水,她端在手中啜饮两口。
明月影润了润嗓子,又很快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解道:“不过,你既看出来是蛊,又为何会猜是我或是澹台,难道……”
秋濯雪虽然不知道她具体要猜测什么,但还是及时打断了她的幻想:“万毒老人曾研究蛊术。”
“原来是他啊。”明月影恍然大悟,“你当初铲除师浮萍,果然是早有预料!”
秋濯雪:“……不,那次真的是无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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