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晚时, 秋濯雪到街上逛了逛。
临江城这几日都有晚市,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秋濯雪似乎漫无目的,只是到处观赏,然后忽然停下来, 买了一支珠钗收入袖中,珠钗的做工粗糙简单,只有珠花还算花了些心思。
很难想象秋濯雪会买这样的东西送人。
最重要的是, 这花得是他的钱。
越迷津就跟在他后头, 总觉得牙根有些痒痒的, 恨不得将秋濯雪抓过来狠狠咬上一口。
哪料一根珠钗还不算完事,秋濯雪还陆陆续续又买了不少胭脂水粉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几乎要配成一套,好似客栈里有个大姑娘等着他们回去装扮。
这下越迷津不吃醋了,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秋濯雪要做什么了。
秋濯雪买完这些东西,袖子的暗袋已塞不下了, 就将一盒胭脂递到越迷津的手中, 微微笑道:“越兄帮我拿着。”
越迷津才捧住一盒胭脂,随后又扑上来几支笔跟一块手帕,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手上已拿得满满当当了。
好在这小摊上的胭脂虽不是佳品, 但香气并不浓劣, 越迷津不算讨厌。
等秋濯雪买完一大堆东西, 才带着越迷津坐到一家面馆摊子外,摊子极小, 只两张桌子,五条板凳,他们俩等着桌子清出来落座,叫了两碗鸡丝烩面,精肉浇头。
桌上盖着碗红油,红椒炒化,所剩不多,想来临江城内商贸繁华,许多行人来自天南地北,小摊常备辣油供以川地人解馋。
越迷津稳稳将满手零碎玩意放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等着吃面,一抬头就看见秋濯雪抬手支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奇怪:“怎么?”
秋濯雪眨了眨眼道:“越兄真是老实人,倘若换做是我,我就说这些东西搁下太麻烦,腾不出手来。”
“腾不出手来……”越迷津皱起眉头:“你要一人独占两碗面?”
他目光细细往下落,盯上秋濯雪的腹部,像是在斟酌里面能不能装下两碗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随后神色肃然,皱眉道:“夜间多食对身体不好。”
秋濯雪简直要被笑死,正好鸡丝烩面上来,他给自己加了仅剩的红油,面汤顿时染得通红,他笑盈盈道:“哪有让越兄看着不吃的道理,你替秋某领东西,秋某怎会如此恩将仇报,当然是由我来喂你。”
越迷津默然不语,正当秋濯雪心想自己是不是戏弄太过时,他忽埋头喝了一口汤,似是发觉错失良机之后不肯服输,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回应:“你的筷子太辣。”
他的表情竟很认真,看上去像个小男孩。
秋濯雪:“……”
“看来秋某这辈子都是猜不出越兄到底在想什么了。”秋濯雪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肩膀耸动,忍不住笑出声来,面条在筷子上滑来滑去,好在他手稳得很,到底没让面条掉回碗中。
红油果然辣得很,秋濯雪吃得嗓子冒火,颊上通红,汗珠子从额头一滴滴渗透出来,他一边擦汗一边吃面,苦笑道:“果然太辣,还好越兄没试试。”
越迷津看着他面容皎然,红晕满颊,默不吭声地站起来,到隔壁摊子买了碗绿豆汤给他,过了好半晌才道:“解辣。”
“还好越兄腾出两只手来。”秋濯雪辣得眼睛都微微眯起,嘴巴还不肯老实,捧着甜汤碗道,“不然今天秋某恐怕就要倒在这面摊子上了。”
那真是好厉害的面摊,好厉害的红油。
昨晚酒馆里的人死得未免忒冤枉,倘若他们炖上一锅的辣椒,指不定秋濯雪束手就擒了。
越迷津默不吭声地买了块花布将这些零零碎碎包起来,让秋濯雪将袖子里的也一同放进去,打成包袱,闻言神色淡淡:“我知道,你若没了我,在江湖上寸步难行,不必多说了。”
秋濯雪拭去眼角不知是憋笑还是被辣出的泪珠,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越兄不要不当回事,此乃秋某的肺腑之言。”
越迷津虽没当真,但仍觉受用,忽然胳膊叫人推了推,只见半碗绿豆汤被秋濯雪推过来,他招手问老板又要了一柄新汤匙,微微笑道:“这绿豆汤滋味很好,你也尝一口。”
绿豆汤的味道很清,甜味不浓,底下大概有冰镇着,喝起来不见半点温热,还是凉丝丝的,豆子已炖得软烂,一抿便化,越迷津将半碗绿豆汤吃个干净。
不知是不是秋濯雪的唇太红,明明换过汤匙,可越迷津总觉得自己舌尖似也泛出一点疼痛般的辣味。
两人吃饱喝足时,晚市才刚热闹起来,他们俩已决定打道回府。
回客栈的路上,一个小贩拉着辆独轮板车路过,是卖豌豆黄与芸豆卷的,秋濯雪做了个开门红,各要了两块,只花了三文钱。
“滋味不错。”秋濯雪用竹签切分半块细细品尝,转过头来与越迷津分享,将油纸递过,“越兄要吃吗?”
越迷津举起包袱,看上去不像旅人,配上一脸平静,倒像是提着颗人头,他淡淡道:“我腾不出手来。”
这模样不是在讨吃的,倒似在跟人索命。
“嗯,是哩。”秋濯雪哑然失笑,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声音渐柔,“看得出来,越兄的确不方便。”
竹签子插起剩下半块,喂进越迷津口中,这小贩比绿豆汤老板倒是良心得多,这豌豆黄甜胜蜜,吃得越迷津嘴里心里都甜津津的。
两人一个提着包袱,一个捧着油纸,像是俗世里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旅人,越迷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些新奇,又似乎有些有趣。
那四块小糕点在路上就被分食完了,客栈也很快就到了,秋濯雪懒懒地伸开腰,看上去很开心的模样,在上楼梯的时候,他忽然拿过越迷津手上的包袱,转过头来笑道:“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都从外面回来了,难道今晚我们还要再见面吗?
越迷津一头雾水,不过什么也没问:“好。”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棺材板又一次出现在人世间,还翻进了越迷津的窗户。
这是越迷津第一次见到棺材板,觉得有些稀罕。
纵然长着同样的面容,可第一眼看上去与秋濯雪完全是两个人,他不但病恹恹的,手脚似乎也有些不灵便,就连声音都不太一样。
秋濯雪的声音总是很柔润,如同春水一般轻轻泛起涟漪,又似蜜糖,细绵甜软,却不腻人。
可是棺材板的声音就好像一条毒蛇,沙哑低沉,让人想到干燥的沙漠,然而他拿腔作调时,便如同阴暗潮湿的苔藓堆,粗糙而冰冷。
“越大侠。”棺材板色眯眯地摸了摸越迷津的手腕,“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能发笔横财。”
这表情不像个病秧子,倒像个色胚。
越迷津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摸来摸去,冷不防道:“胭脂水粉的去处已经一目了然,我倒是想知道珠钗要拿来做什么?”
“哎呀,好大的酸味。”棺材板咳嗽了两声,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看我这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还能动什么歪心思呢?”
越迷津挑起眉:“……你现在对我动的不是歪心思吗?”
他脸儿生得虽嫩,但不减半点威严,看上去实在刚正不阿得很,要是对面坐着个底气不壮的人,此刻只怕已经吓晕过去了。
“对上越大侠怎么能一样呢。”棺材板全然不受影响,慢悠悠地捏了捏他的食指,也不看他,嗓音愈发粗粝起来,听得出来是在有意在变化嗓音,调整声线,“越大侠难道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听是听过,不过用在他头上的人就没有了。
越迷津正要说话,忽听秋濯雪说道:“哎,对了,之前在聚宝盆里用的是这个嗓音,今夜吃了辣,险些捏不准。”
说到聚宝盆,越迷津已经明白过来秋濯雪所说的这笔横财必然是兰珠姑娘的任务酬金,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秋濯雪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愉快地咬了一口越迷津的食指,牙尖利利刮过,不痛不痒,嘿嘿笑了两声,意气风发:“你在这儿等着,大爷给你找横财去。”
越迷津面色丝毫不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冷冷道:“这笔酬金最好是不多不少,否则难保接下来动歪心思的人会不会是我。”
秋濯雪闻言一个踉跄,左脚顿时磕在门槛上,整个身子险些飞出去,在走廊上摇摇晃晃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这下子看上去终于像个痨病鬼了。
越迷津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还说什么静观其变,你闲得下来才有鬼。”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根本用不上自己,秋濯雪过来无非是想与自己待在一块儿,哪怕只是这样说几句话。
越迷津忽然又不是很想咬秋濯雪几口了,只想亲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