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一步是险峭,后退一步是深涧。
夏斯弋进退两难,只能优先解决最紧迫的,于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在他点头的同时,钟至取消了静音模式,伸手探近夏斯弋。
泛凉的指尖轻扫过手背,拨开蓝牙耳机盒,从中取出另一只耳机。
钟至戴好耳机,沿着方正的桌线绕到镜头前展露笑颜,理由也编得挑不出毛病:“姜阿姨,刚刚耳机出了点毛病。”
盯着视频小窗里钟至的表情,夏斯弋不屑地轻嗤一声。
不愧是十几年从不露馅的水准,在家长面前装乖倒真有一套。
听着钟至的胡诌八扯,夏斯弋一边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陪笑,一边怨种地解决桌上那两杯能喝的咖啡。
他尝试在钟至打电话时给他喂盐咖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自己倒是被原本给钟至点的那杯咖啡苦得头皮发麻。
漫长的通话中止于一声长“嘟”。
钟至摘下耳机,递送回原位。
夏斯弋目视着他送还耳机的动作,嫌弃道:“以后别随便戴我耳机,我嫌脏。”
钟至一顿,手指转了个弯,刻意重复了一遍摘戴的动作。
?
夏斯弋一把夺回耳机放回盒子:“钟至,你三岁吗?”
钟至抿着笑意站起身:“不多不少,刚好大你半年。”
他移步离开:“答应我的别忘了,下次吃饭最好夸夸我妈的手艺,她一定会很高兴。”
夏斯弋怒火中烧地咬住后槽牙。
今天的事钟至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明目张胆地一再耍他,简直欺人太甚。
这场子他必须得找回来。
他灌下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径直向门外追去。
玻璃门开合,炎夏的热浪迎面扑来,顷刻间吞噬了夏斯弋自咖啡店里带出来的凉意。
“钟至。”
听见呼唤,钟至敛步驻足。
夏斯弋缓步从他身后靠近,停在距离他极近的位置上。
“跑这么快是心虚吗?”
夏斯弋熟稔地伸肘搭上钟至的右肩,向他贴近,音调闲闲:“还说什么我对你有想法,你明知道是和我相亲还来,该不是一直在暗恋我吧?”
手臂的温热顺着皮肤传来,糅进钟至的颈项间。
夏斯弋收回手,语重心长道:“那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你没戏的。”
他没给钟至反驳的机会,恣意地扬长而去。
骄阳洒落,夏斯弋挥手作别,清风撩起他宽松的上衣,露出一段清瘦紧实的腰身。
钟至眼眸微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截白净的皮肤上。
·
远离了钟至那个讨厌鬼,夏斯弋的心情顿时晴朗起来。
尤其是想起刚才对方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的场景,简直想放个烟花庆祝。
他双手揣兜,意外掏出一颗独立包装的青梅。
小时候他食欲不振,母亲时常会给他准备这种青梅,后来养成习惯,他自己也会买一些备在兜里,闲时当成零食吃。
只是他分明记得上次买的存货都吃光了,还没来得及补。
难道是之前留下的漏网之鱼?
夏斯弋没想太多,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快速冲掉咖啡滞留在口腔内的苦涩,在舌面上留予一片甘甜。
一路步行,夏斯弋探头探脑地回到家。
母亲的工作时间比较机动,回来能不能见到人全凭运气。
比如现在,他就很幸运。
夏斯弋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门,打开空调的制冷模式,享受着难得恬静的假期。
还没安生多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
听着手机的振动频率,他用脚趾都能猜到又是棠光在找他。
等声音停下来,他才打开手机。
夏斯弋扫视下来,在那一长串的废话里提取了一个核心——棠光想知道他今天的相对象怎么样。
他低声叹了口气,打下钟至的名字发给了棠光。
两分钟过去,棠光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夏斯弋放下接好的水,正要对棠光表示关切,一个名叫“脚踏两只船”的 QQ群骤然弹出了一连串消息。
那是棠光在对季知新发疯。
群里只有三个人,季知新打字又慢,棠光巴拉巴拉说了十几句他才回了一句「这个玩笑不好笑」,然后开始疯狂@夏斯弋求证。
这一天已经足够抓马,夏斯弋心力交瘁,随手回复了一句便干脆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着冷气,消解着他身上的暑气和烦闷。
今天的事算是过去了,那之后呢?难道真要持续重复这个假期的“噩梦”吗?
夏斯弋若有所思地点动桌面,门口意外传来了按动密码的声响。
他打了个激灵,立刻往卧室里撤。
但显然来不及了。
“弋弋——”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斯弋不甘地闭上眼,切换表情转身:“妈,这么早就回来,工作不忙啊?”
母亲挂好手提包,根本没管他说什么,快步凑了过来:“和小钟聊怎么样啊?”
夏斯弋演技拙劣地扶住额头:“那什么,我有点头疼,先回房休息了。”
母亲也不拦他,逆着他行进的方向朝门口走去:“行,那你睡吧,我去小钟家吃个晚饭,顺便说说你们的事。”
夏斯弋双目圆睁。
这要是去了,等她回来时估计他和钟至的婚礼流程都得定完。
他一秒转身:“妈,我突然又不疼了。”
母亲顶着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冲他笑道:“行,那咱俩好好聊聊。”
彻底被母亲拿捏住,夏斯弋无奈地折回坐下。
这一聊,就是十几个小时。
满满两杯咖啡吊着他清醒了一夜,被迫以最佳状态接受了一宿爱的教育。
这晚,母亲丢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和钟至试试看,要么继续相亲,相亲频率对比之前只增不减。
夏斯弋没有当场做决定,母亲也“贴心”地给了他一段考虑时间。
那晚,夏斯弋还从母亲那知道了一段他不知道的往事。
半年前,钟至正式同家人出柜,不料钟家接受无能,就连一向开明的钟母也保持中立,未曾对此松口。
钟至是同性恋的事,夏斯弋很早就知道。
他对这种事没有偏见,自然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这件事会被钟家阖家反对。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也和夏斯弋没什么关系,可好巧不巧,几日前他佯装出柜的做法却意外改变了整个事件的走向。
他亲爱的母亲大人只用了一晚就完成了自我疏导,还抽空去了趟钟家。
钟母一想到对象是夏斯弋,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当即退步让他俩试试。
其实叶阿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无迹可寻。
打小叶阿姨就对他百般疼爱,纵容程度堪比钟夏两家抱错了儿子,想要亲上加亲,也不是很难理解。
知晓了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夏斯弋总算明白了钟至欣然赴约的原因。
对于钟至来说,他就是僵持中的转机,可以打破家中抗拒同性恋的唯一突破口。
一旦撕开这个口子,钟家人的态度便不再是牢不可破的盾,假以时日,缝隙总会演化为准入的大门。
算盘打得真是提溜乱响。
但听母亲的转述来看,单凭他俩在咖啡店里见的这一面,恐怕还不足以豁开这个口子,这也意味着钟至定然还需要他的帮忙。
虽说和钟至搅到一起这件事单是想想就令他生厌,但和接连不断的恐怖相亲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猜测正确,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找钟至聊聊,寻求一个互惠互利的解决办法。
有了摆脱困境的思路,夏斯弋挺身起床。
已是正午时分,他随便点了个外卖,试图在冗长的QQ通讯录里寻找钟至的下落。
好在钟至万年也不换一次头像,即便没有备注,他还是找到了对方的QQ。
没有任何赘余的寒暄,夏斯弋直接编辑发送,为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划上了第一笔:「在?这QQ你还用吗?」
半晌也没人回复,夏斯弋放下手机,开始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通知栏上多了一通未接来电,备注是钟狗。
看着钟至未接来电,夏斯弋下意识地生出不悦感。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拨电话,语气不善道:“打我电话干吗?”
电话那头的钟至反诘道:“不是你先联系我的吗?”
钟至的话唤起他的记忆,夏斯弋眉峰轻挑。
说到底他俩现在也算同病相怜,寻求一次友好交流的机会也不容易,这么呛火的语气属实不合适。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
“对了,马上开学了。”钟至打断他,“友善地给你提个醒,最近多注意身体。”
夏斯弋:“?”
钟至顿了一下继续说:“等新生入学你就该补上去年未完成的军训了,要是你今年再倒下,就没人背你去医院了,小倒霉蛋。”
夏斯弋:“……”
去年新生军训,他离谱地被蚊子咬到过敏,丢脸地一头栽倒在训练场地上,最后还是被钟至背去了医院。
睁眼后,他别扭的感谢还没说出口,钟至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个没完,气得他险些多挂了两个吊瓶。
当时的嘲笑顺着记忆重新涌入脑海,夏斯弋憋闷地闭上双眼。
果然,和纯种狗是不能说人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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