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的天空散开针丝般的细雨,朦朦胧胧地盖在钟至身上,一寸寸冲刷着他身上往日那种难以言喻的恼人感。
一束阳光自钟至的发尾穿过,落在他的肩侧,留予异常的温暖。
男孩嘬着奶茶,拽住夏斯弋的外套扯了扯:“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哥哥看?他还有别的吃的吗?”
意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
夏斯弋错开眼神,迅速移开抓在奶茶杯上的手,拎起袋子回缓手温。
钟至向他靠近一步,正要蹲到他身前,夏斯弋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嗡嗡嗡——”
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缓解了钟至半蹲不蹲的尴尬姿势,他接起电话。
通话的声响窸窣,逐渐抑下他唇角的弧度,直至完全消失。
挂断通话,他惆怅地走到夏斯弋身边:“姜阿姨说,她同事又临时被客户叫走了,叫我们把小孩先接回你家。”
有时候,小孩子的熟稔只需要一杯奶茶,听到钟至说话,他忙活泼地凑了过来,指着钟至骑来的自行车,一脸天真地问道:“那这个车能坐下我们三个吗?”
钟至:“……”
温馨的氛围碎散一空。
最终,钟至没能接夏斯弋回家。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回去,车上还多了个名叫淘淘的多动症小学生。
那杯奶茶不知融进了什么魔咒,彻底打开了男孩的话匣,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扰得两人都分不出多余的情绪思索其他,只能被迫敷衍地应和连连。
夏斯弋不自控地偏头看了眼钟至。
车内的阴影偏打在他的侧脸上,却失去了隐蔽效果,反倒促使那副眉目惹眼起来。
感受到视线的钟至凭借直觉寻溯,最终也只获得了一个顽皮孩童的嬉笑。
一到家,淘淘就冲进了屋子里,夏斯弋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先换上拖鞋。
饶是穿着一双尺码不合适的累赘拖鞋,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还是能在家里上蹿下跳,好奇地摸摸这个,又踢踢那个。
夏斯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没跟几圈就恼得唉声叹气。
钟至倒是摆脱了苦恼,悠闲地支起二郎腿倚坐在沙发上。
一杯澄亮的花茶摆在茶几上,淡白色的雾气岁月静好地徐徐升起,与旁边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一次夺下淘淘手里的摆件后,夏斯弋径直走到钟至面前,不悦抱怨道:“你一点也不管吗?”
钟至淡定地抿了口茶,瞟了眼又开始找东西涂涂画画的男孩:“你没听说过吗?他这个年纪是狗都嫌烦的时候,跟不过来的。”
许是听到动静,淘淘突然小跑过来,定定地站停在钟至和夏斯弋之间。
看到他手里的马克笔,夏斯弋惊吓地哄诱着从他手里取回笔支,避免了一场涂鸦灾难。
男孩瞪着两颗葡萄似的眼珠盯着钟至:“狗?是会有小狗和我一起玩吗?”
钟至一哽,呛了一口茶水,连咳几声。
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解释的时候,小朋友忽然无理取闹地大声嚎叫:“我要和小狗玩,就要和小狗玩!!”
面对男孩突如其来的耍无赖,钟至面露难色地舔舔嘴唇。
他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瓷杯,刚张开嘴,又被更大的哭闹声盖过去。
钟至:“……”
杯面的水位摇摇晃晃,跟随着男孩扰人的分贝上下浮动。
钟至后悔地抬手虚拍了一下嘴唇,痛恨几分钟前嘴贱把祸水引来的自己。
他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无意间瞥见一旁的夏斯弋正在拿手机拍他。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别人脸上。
夏斯弋笑意满盈,对着他一顿狂拍,誓要分秒不漏地记录他的吃瘪全态。
照片里,钟至苦恼的神情一帧帧褪去,恢复往日的无谓与平静。
“这么喜欢拍我?”他在并未休止的哭闹声中向后一仰,摆出一个更适合拍照的姿势,“这样是不是更好点?”
夏斯弋移开手机,无语地目视他。
钟至的笑意浓盛,言语间的调谑愈发肆无忌惮:“你这么个偷拍法,不知道还以为你喜欢我。”
“嘶你——”
他还没倒吸完这口凉气,小朋友的哭声兀地终止。
他看了看钟至脸上的笑容,又瞥见夏斯弋端着拍照的手机,哭得更崩溃了:“你们都不管我,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妈妈!”
钟至从容的坏笑顷刻间崩塌:“不是,我们没有,我们是在想办法。”
反差来得过于迅疾,夏斯弋没憋住又笑出声来。
钟至不堪其扰,不停冲他使着眼色:“你再幸灾乐祸下去,一会儿毁的可是你家。”
夏斯弋皱着眉摊手:“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钟至向外指了指,低声道:“我记得邻居家是不是有一只边牧来着,能不能先借几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捕捉到两人对话的。
话音刚落,淘淘立刻静了下来。
他顶着那张可怜巴巴的表情,啜泣道:“那可以领过来玩吗?”
这下不能也得能了。
淘淘目送愁眉苦脸的夏斯弋离开家门,抹了把眼泪,笑容骤而明媚。
哭闹收放自如,演技堪比金马影帝。
好在邻居家的边牧好脾气又聪明,借过来也能分散些他和钟至的压力。
十几分钟后,他领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边牧回来了。
小朋友一早就等在门口,非要带他去附近的草坪玩。
这个时间段很多家庭都还在吃晚饭,街上人烟稀疏,之前那阵太阳雨没维持几分钟,留下的露珠还均匀地挂在草地上,晶莹地泛着潮气。
但这都不影响淘淘和边牧的兴奋。
夏斯弋被边牧连拉带拽地跨进草坪,险些打了个踉跄。
刚停下奔跑,淘淘就从中间一把攥住遛狗绳,再次拿出他装可怜的十成功力乞求道:“能让我拉着它吗?”
孩童的目光稚嫩而恳切,夏斯弋虽不忍拒绝,终究也要考虑安全问题。
他摇头:“不行哦,你会被拽倒,会流血受伤。”
淘淘瘪起嘴,俨然一副又要哭闹的模样:“那你把狗狗放开和我玩。”
夏斯弋又驳回:“也不可以,小狗在外面玩要栓绳,不然会咬到别人。”
淘淘立时蹲下来抱着边牧:“可这里也没有别人啊,而且它很乖的。”
他拍了拍小狗的后背,看着它道:“对吧?”
边牧听懂了似的,乖巧地坐在草地上摇尾巴,目光灼灼地望向夏斯弋。
两双眼睛同时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他,直击他心底的柔软。
夏斯弋环视一圈。
这片草坪整个是用竹编围栏圈起来的,狗不会意外伤到外围路过的人,眼下圈里也没其他人,问题倒是也不大。
钟至笑然:“这片区域本就是划来遛犬的,你要是不放心,一会儿有人了就立刻拴起来,我们一起看着。”
夏斯弋最终还是没抵抗住这种眼神攻击,松口道:“就一会儿,如果有其他人出现,狗就必须拴回来,到时候你哭也没有用。”
淘淘亢奋地点点头,整个人高兴地埋进边牧的毛发里。
被释放的小动物脱缰似的奔出,和淘淘玩起了追逐战。
夏斯弋仔细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以便随机应变。
钟至站在他身边,出声道:“这小孩和你小时候一样皮。”
夏斯弋斜睨向他:“胡说,我小时候哪有这么烦人,我看是和你一样吧?”
钟至哂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翻起旧账来:“是吗?那是谁七岁时想学画画,有画布不用,非用颜料涂了家里一整面墙,还拽着嫁祸给我,害得两个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呵。”夏斯弋反诘道,“你敢说你没画?”
钟至也不辩驳,颔首道:“是画了,不过是为了帮你画你够不到的地方。”
说着,他举起手比量了一下自己和夏斯弋的身高差,轻“啧”了一声。
夏斯弋虽然比多数同龄人都高出一截,偏偏从小到大都没比钟至高过。
明明是听了无数次的幼稚炫耀,夏斯弋还是没法当聋子屏蔽掉。
他抓起钟至那只在他眼前乱晃的手就要啃,惊得对方连忙收手。
钟至背过手去:“上个咬伤还没好,你还想再添一笔?”
说起手伤,夏斯弋不自觉又想起几天前对钟至失控的那个傍晚。
他松开手,眼里的光芒缓缓暗下去。
他陷入回忆之中,轻启嘴唇:“我还记得虽然那天我妈说了我一顿,但后来她还是和老爸一起把我们涂改的那面墙改成了一副画,只可惜……”
只可惜后面家族公司破产,连带着那栋房子一并被银行拍卖,那份藏匿在时光里的爱意也就此封存。
想到这儿,夏斯弋有些不是滋味。
钟至敏锐地察觉到夏斯弋的情绪变化,也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遗憾是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夏斯弋额前的碎发:“好了。”
钟至侧身在夏斯弋面前蹲跪下来,姿态极低地向上仰视。
脚下苍翠的草地氤氲起潮湿的水汽,浅浅地萦绕在周围,沁润着他的言语,每一字都能柔软地流入心口。
“今天让你高一回,现在能冲我笑笑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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