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对视成为无形的加热器,迫使闭锁的卧室陡然升温。
夏斯弋扣紧手心的礼物盒,矢口否认道:“没有、没看到。”
钟至也不反驳,只是缓缓向他摊出一只手:“那不如给我看看?”
夏斯弋的手攥得更紧了,礼物盒的凹陷处压在指尖,回弹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扎耳。
他无措地清嗓:“没什么好看的,就、很普通的东西。”
“嗯?”钟至故作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说没看到吗?”
夏斯弋懊恼,恨不能拆了自己发锈的脑袋。
他阻止不了钟至上桌吃饭,就干脆想掀了桌子。
他眼神躲闪地向屋内的柜顶瞄去,眼疾手快地抓着礼物盒就往上扔。
盒子急速翻转,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两秒之后,它就会落入屋子里最安全的死角,永远地“闭上嘴”。
随着“吭”地一声低哑的磕碰,礼物盒跃上柜顶,分明的棱角卡在柜顶和墙体的缝隙之外,力道反弹着踉跄转身,不偏不倚地滚落在钟至脚边。
一番“精准”地操作惊得夏斯弋目瞪口呆,被迫石化当场。
钟至意外地扬起眉尾,愉悦的笑意铺满脸颊。
百米冲刺终究敌不过近水楼台,钟至只一个弯身就捡起了礼物盒。
他从容地颠了颠手里的盒子,看着已经冲到他面前的夏斯弋调侃道:“看样子它还不太想休息。”
他抬起手中的硬质方盒,借力挑起夏斯弋的下巴:“是吧?”
夏斯弋本就僵硬的肢体被这个动作彻底固定,对上钟至暧昧不明的神色。
交叠的视线成为滑索,无限缩短着两人间的距离。
贝齿咬住下唇的触感清晰,含混地传来某种暗示的信号。
夏斯弋闭上眼,紧张地握住双拳,手臂僵直地像是打了两段钢板。
可以的,是可以的。
他疯狂的自我暗示着。
然而,蜜色的吻一触即分,连温度都来不及交换。
夏斯弋意外地掀起眼睫,迎来的是钟至新一番的调笑。
“只是亲一下,这么视死如归做什么?难道是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夏斯弋恼火地推开钟至,目光别扭地从颜色乍眼的盒子上移开。
他向后退了两步,质问道:“你该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关在这儿吧?”
钟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手里微微变形的盒子投了进去。
语气漫不经心,淡淡地蒸发在空气里:“的确是提前有些猜测。”
“那你还——”
“可故意踩中陷阱好像对我来说也不亏,我为什么不呢?”
夏斯弋顿时哑口无言。
他瞟了眼从钟至指尖滑落的礼物盒,看着抽屉的缝隙一点点缩合,夹杂着少许期待的紧张感也悄然抹合了大半。
钟至从床边向他挪近,身体与床单摩擦的声响零零碎碎,绮念由此死灰复燃。夏斯弋屏住呼吸,向他接近的体温却忽而远走,直奔房门口。
强烈的落差感促使他即刻开口:“你去哪儿?”
钟至解释:“想办法出去啊,我怕我待在这儿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夏斯弋没听明白:“屋子不是锁死了吗?”
钟至回眸:“都说了我早有预谋,怎么也得准备十个八个应急预案吧?”
他歪着头,冷色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肩颈处,在墙面上散开模糊的光影,显得有些落寞。
只有嘴上还在打趣:“舍不得我?那床分我一半?”
夏斯弋哽住,言语在心口游荡至喉间又犹豫地折回,如此往复了几次。
钟至只是嘴上说说,没等他回答就搭上了门把手。
机械锁扣因旋转发出细响,夏斯弋嘴唇翕动,终于在把手按到最底时说出了那句话:“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钟至的动作明显滞住了。
夏斯弋随手抚过发烫的耳廓:“我是说我的床还挺大的,一个人睡有点冷,你留下也行,床、分你一半,我、也可以。”
“哐——”
巨大的开门声盖过了夏斯弋的尾句。
房门因过度倚靠不堪重负,两位母亲“被迫”推开屋门,跌撞着险些栽倒。
钟至下意识伸手去扶,又堪堪放下了手。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只有窗外涌进来的风尴尬地在几人之间吹拂。
如果说有比和自己对象独处被家长听墙角更尴尬的事,那一定是说些羞于启齿的话时被她们当场撞破。
夏斯弋对家里人完全没有防备,上当受骗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此刻,被子是唯一的避风港。
夏斯弋掀起被子,蒙头盖住自己,仿佛只要他没有暴露在外,就可以装作自己是隐形的透明人,当做谁也没听见他对钟至的邀请。
然而,自欺欺人终究是有极限的。
密压的空气如潮水般封堵,即便心底疯狂叫嚣也无法抵御这种透不过气的尴尬。
钟至同频接收到了夏斯弋心底无声的嘶吼,带着两位家长快步撤离,为他腾出能自我缓和的空间。
刚关上门,钟母就小声抱怨起钟至来:“知道我们偷听也不拦着点门。”
钟至是猜到了两位母亲大概率没走,锁门丢“礼物”也不是真想关他们到天亮,只是观察他们反应的手段。
原本他是打算敲门叫人的,可也没想到这两位能直接“冲”进屋里来。
平白无故背了口巨大的黑锅,钟至觉得肩头沉沉。
他叹了口气:“好吧,都是我的问题。所以刚才听出什么了?这次能相信我们没撒谎了吧?”
两位家长相视对望,谁也没先说话。
钟至了然:“行,那有什么疑问现在问我吧,刚才的事要是再来一次,未来几个月,我们恐怕都很难见到一个能正常交流的夏夏了。”
钟至的话成功打消了母亲们继续暗中窥探的想法,两人思索半晌也没归拢出一个有用的问题。
钟至于是先开了口:“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的话,能先回答我的疑问吗?”
其实,他能稍微理解姜阿姨的想法。她希望夏斯弋能找到一个好归宿,而自己又恰好符合她心目中的期望。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母亲。
母亲喜欢夏夏没有问题,但喜欢到可以为他开绿灯,进而接受自己不符合期待的性取向这件事,钟至至今都没想明白。
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要撮合我们?”
明亮的灯光从茶几反折到母亲眼里,平添了一抹温馨:“因为你喜欢弋弋,早在你自我意识前,妈妈就看出来了。”
在母亲那里,他听到了一段视角完全不同的故事。
两位母亲早就知道,他和夏斯弋的私下关系没有表面那么和谐,她们选择假装不知情,维持着浮于表面的“干预”。
渐渐地,母亲意识到了夏斯弋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他们看上去总是磕磕绊绊,那些却都不是真的厌烦。
钟至的厌恶是多一个眼神都是浪费时间,然而他很愿意在夏斯弋身上荒废时间,甚至是花心思地逗他玩。
当年她拒绝钟至的出柜,也是怕他离夏斯弋过近,影响了没有这种心思的夏夏。所以当姜阿姨来找她的时候,她们才会一拍即合。
后面的事情,自然是不用说也知道了。
话说完了,钟母长叹了一口气:“所以,妈妈没有怀疑过你的想法,只是我和你姜姨都想知道,弋弋愿意吗?”
钟至的身形微僵。
“或许你们是真的迈过了由朋友到恋人的这道坎,但更进一步的准备,步入婚姻的准备,弋弋有吗?”
茶几上瓷杯的水面摇晃,粼粼的波光自桌角的边缘搭上钟至的膝盖,波澜着他心底的平静。
·
十几分钟后,钟至再次走进了夏斯弋的卧房。
窗边的床中央鼓着个尽力蜷缩成一团的被包,像是团成球的刺猬。
钟至轻手轻脚地走进床铺,用指尖戳了戳夏斯弋:“开门了,再在被子里窝着探宝就要缺氧了。”
夏斯弋置若罔闻,把被角掖得更紧了:“那就捂死我算了!”
钟至由来都是顺着毛撸刺猬的,便应声道:“好吧,那我们一起。”
被角传来拉扯的力道,情况急转直下。
夏斯弋觉察到不对,立即起身掀起了被子。
快速掀动的被筒撩起窗帘一角,带着体温的空气迎面拂来。
夏斯弋半坐在床上,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这种难得一见的表情迫使他笑出了声。
催生了夏斯弋更大的不满:“你怎么又进来了?万一……”
他没继续说下去,也足以表述完全。
钟至轻飘飘地调侃道:“自然是怕你冷,顺便见识一下你宽敞的床铺。”
自己刚说过没一会儿的话被甩回脸上,无情揭开了他还没结痂的羞耻。
夏斯弋羞愤交加,恨不得当场给钟至一拳,让他赶紧闭嘴。
攥紧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扬起,屋内唯一的光源随着开关按动的声响熄灭。
夏斯弋的眼睛还没适应好变化的光线,钟至模糊的身形倏而靠近,抱住他躺倒在床铺上。
寂静的风裹挟起枯叶扫过纱窗,细碎的沙沙声伴着钟至的呼吸在耳边交替传来。
钟至吻上他的耳畔,嗓音藏着易碎的波动:“就收留我一晚吧,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