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小巷里,醒目的灯光交织。
季知新和棠光姗姗来迟,没抓住钟夏两人的影子。
几小时前夏斯弋失联,钟至的电话就打到了他们这里。
他们也不清楚夏斯弋的去向,于是和钟至分头找寻,十分钟前才从钟至那儿得到了具体的定位地点。
棠光茫然地望着巷子里忙碌的警察们,脑子里“嗡”地撞开一声。
夏斯弋不会出事了吧?
他惶急地拽住季知新,向着更深地内里匆匆疾行。
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拦住两人:“两位请留步,这里涉及一起违法案件,无关人等请尽快离开。”
预设的可能得到验证,棠光骤然慌了,紧张地抓住警察的制服:“什么案件!警察叔叔,我朋友还在这附近!我就是来找他的,你让我们找找看!”
警察能体谅他的心情,稍作解释道:“受害者已经先行离开接受治疗,你们可以自行联系。”
棠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仓皇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误触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他蹲下身拾捡手机,在人群的缝隙中瞥见了一个被拉扯起来的身影。
棠光猝然起身,看向与他两人之隔的谢青随。
“学长,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万分心焦,竟一时间忘了警方的告诫,越过几人拉住谢青随的胳膊:“这边在办案,夏夏可能出事了,你快和我一起走。”
刚和他说过话的警察拦住他的手臂:“请不要影响警方办案,他涉嫌违法贩售、使用液体迷药,不能离开。”
棠光被烫似的缩回了手,平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背脊撞到季知新身上。
他看向警察,疯狂摇头道:“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他是个好人,他每周都会去收容站救助流浪猫咪,独自照顾患病的母亲多年,还会帮助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渡过难关。
“不只如此,他还做了很多别的,我脑子太乱想不起来,但他真的是好人!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棠光的语速快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肉眼可见地憋红了。
他着急地看向谢青随,恨不能把嘴按过去帮忙辩解:“你说句话啊,快说这些和你无关!”
“是我做的。”
谢青随轻轻吐言。
棠光迎上一双湿润的眼睛,神思顷刻间被挖空。
谢青随的声音如同坠入深潭的一颗巨石,拉着他不断向下陷落,荡起纵深极长的波纹。
夜凉如水,打透了棠光的衣衫。
他悬浮在深不见底的潭间,试图抬头仰望:“谢青随。”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出谢青随的名字,比他想象的所有方式都更为糟糕:“告诉我,当年在翎城破巷里,你有没有救过一个小男孩?”
谢青随瞬间怔住了。
那是一个比今天冷过十倍的夜晚。
少年棠光蜷缩着身体阻挡来自父亲的毒打,浓重的酒气臭熏熏地包裹着他,青紫交加的伤痕相互覆盖,没有一处皮肤能幸免于难。
周围的邻居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人为他的哀嚎动容,哪怕只是探看一眼。
棠光从小就知道,他是不被爱的。
父母的婚姻起源于一场色迷心窍的迷奸,为了阻止女方报警,男人试图用结婚平息众怒,两方的父母竟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式。
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强奸犯,可在诸多压力下,年轻的姑娘寻不到一丝拒绝的可能,被迫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一场荒唐的结合孕育了一个不幸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一切负面情绪的发泄口。
一拳又一拳打在小棠光身上,疼痛层层叠加,几乎要吞没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的降生本就是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就算死了也无人在意。
他自我放弃地闭上双眼,只想尽快结束这种钻心的痛苦。
“啪——”
酒瓶碎裂的声响清晰,一只同样干瘦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带他脱离了那处幽暗不堪的墙角。
小棠光被迫起身奔跑,箍在手腕上的力道斐然,紧紧地拉着他穿过巷子里浑浊的空气。
远处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小棠光偏头看向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少年的侧脸优越,比别人画册里的主人公还要引人侧目。
他一刻不停地跟随少年的步伐奔跑,顾不得低头查看地上的石子,脚下的路途却意外平顺,成功脱离了身后暴怒的追赶。
空旷的巷口,少年疑惑发问:“有人打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
小棠光眼眸微垂,没说话。
寒冷的空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着他,只有挨打处涌出的灼热不断替他消解着严寒。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家里人看到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一定会护着你、给你出气的。”
小棠光神思微怔,抗拒地摇摇头。
少年低叹一声,解下自己破旧的围巾,又脱下不怎么温暖的外套,一并罩在他身上:“对不起啊弟弟,我妈妈也在等我照顾,可能没有其他能帮你的,只能送你去附近的派出所了,可以吗?”
对于那时的棠光来说,“派出所”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他笨拙地趴在少年的背脊上,踏上了一段陌生的旅程。
少年送他去了最近的派出所,离开时小棠光拽住了少年的衣角:“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少年笑意温和地摸摸他的发顶,宽慰他道:“会吧,如果你能变得每天都开心快乐,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也是那一天,家里的长辈知道了小棠光的处境,将他接离了父母身边。
后来的棠光一点点变成少年所期待的模样,他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少年。
棠光试图在一张张好看的容颜中寻找到当年的那份笑容,可惜无人是他,也无人似他。
直到,棠光再次遇见他。
阴冷的巷间,谢青随的身影逐渐与当年的少年交叠重合。
棠光苦笑着:“如果没有当年那个义无反顾拉我逃离的人,我大概真的会死在那个无人可知的深夜。可你知道吗?那天打我的,是我的亲生父亲,而这场家庭悲剧的伊始,是一杯迷情药。”
有时,命运就是喜好捉弄。
任棠光如何也想不到,他满腹希望的开始,竟也是一切苦难的源头。
真是可悲又可笑。
谢青随极轻地从空气中收回呼吸,轻微的颤抖隐匿在无尽的风声里。
他闭上眼,腕间一片冰凉。
锁住他的不仅仅是一副手铐,更是过往的不堪。
他沉重地向前迈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泥潭里,走得无比艰难。
棠光毫无理智地上前,试图拉住他:“谢青随,你还没回答我!”
然而被无情地拦了下来。
他还没碰到谢青随,反剪手臂的压制逼迫他半跪在地上。
棠光挣扎着抬起头,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自己的话:“谢青随,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膝盖与地面反复摩擦,痛觉的传输似是在此刻中断,他如同失去知觉,疯了似的讨要着答案。
跨进警车前,谢青随顿住了脚步。
被风浸透的声音冷冽传来:“棠光,就算他救过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配不上你的找寻,更不该留下任何痕迹。”
谢青随不敢回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你相处的时光带给了我少有的轻松,还有……对不起。”
车门关合,阻断了一场跨越多年的追逐,只留下一份似是而非的道歉。
警察放开他,厉声警告道:“再追过来,我只能按照妨碍公务处理了。”
可棠光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半跪着,身形不稳地向前打了个趔趄:“谢青随!你告诉我!”
季知新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前,拦抱住他:“不要再问了,他不是!”
“是我,”他高声盖过棠光的哭嚎,“你就当是我可以吗?!”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逐渐远去,棠光伏在季知新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我找不到他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残破的风声在崩落的墙角间轻啸,打破往日虚幻的旧梦。
他终究还是,等不到答案了。
·
良久,夏斯弋缓缓回归清醒。
意识像被晨雾轻拂的湖面,在充足的阳光下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他从病床上支起身子,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息侵入鼻腔。
一直守在旁边的钟至见人苏醒,一个跨步靠近夏斯弋,关切道:“醒了?头疼吗?眼花吗?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一连串的问候砸晕了夏斯弋,他呆愣地滞了足有半分钟,散乱的思维碎片才拼图般回笼脑中。
钟至伸出手,自然地搭上他的侧脸。
混乱带来的不安感还未完全褪去,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致使他有些慌乱。记忆应和似的在脑海中淘洗,谢青随的那句“钟至那么喜欢你”兀地浮现。
夏斯弋一惊,本能地向后退缩,脱离了钟至的触碰。
之前受药物的影响脑子不够清醒,这会儿回想起来,反应多少有些过激。
意识到不对后,夏斯弋轻咳两声,试图直接盖过刚才的尴尬:“那个,我睡多久了?”
钟至默契地没有追问:“一夜了,现在是上午近十点。”
居然过去这么久了。
夏斯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后知后觉地提出疑问:“我能问问你昨晚是怎么找过来的吗?”
钟至叹了口气:“应该是谢青随吧,他给我发的地址。”
其实他昨天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逼对方露馅。
可他没想到,这份破绽居然会落在夏斯弋那里。
继他拒绝了谢青随隐性求合的电话后,夏斯弋和谢青随双双失联。
钟至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四处找寻未果,接到了一个自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地址。
那位置就在谢母所住的医院周围,也是夏斯弋去取体检报告的附近。
他来不及深思,匆忙赶往。
可夏斯弋的反应让他意识到,那份定位不是夏斯弋发的,而是谢青随。
不然,他昨晚定然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夏斯弋也随着他叹息一声:“原来是这样拖你下水的,这是嫌拉上我不够,还希望送他入狱的人里也包括你。”
片刻后,他又问:“谢青随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调查,一会儿应该会有警察来找我们做笔录。”
钟至怕他劳心耗神,干脆一股脑倒出了他有可能关心的其他事:“他妈那边我也去问了,谢青随找的这个护工签了十年的合同,不缺人照顾。”
夏斯弋的脑子仍一刻不停地转着:“谢青随和我说,我爸去世两年左右捐赠就终止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的捐款至少可以再维持5-8年的运行。
公司破产不会影响到那份捐赠基金,只要找到原因,他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我也不算自不量力,我——”
钟至不悦地在夏斯弋面前打了个响指,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思索。
夏斯弋摇头:“我没事。”
“什么没事?”钟至反驳,“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现在、立刻躺下休息,等医生来。”
钟至伸手按动他身旁的呼叫铃,思绪飘回钟至口中的“上次经历”。
那一次,钟至也是迷迷糊糊地晕倒在了主楼14层,后来他在对方醒后去找,钟至的说辞是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了。
那时候他没想太多,如今角色互换,夏斯弋成了受害者,脑子里的记忆虽混乱又模糊,但直至完全昏迷前的事情,他还勉强都有些印象。
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于是,出声问道:“钟至,你是不是,还记得14层发生的事?”
钟至从水壶里倒水的动作一滞,温暖的水汽萦绕,沾湿了他的指节。
他没说话,继续有条不紊地倒着水,直至水杯满起。
水面荡漾了几秒,很快归于平静。
钟至把水稳稳递到他面前,等他完全抓稳了杯子才继续说:“你是在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亲过你,是吗?”
【作者有话说】
41(脸颊爆红、目瞪口呆):他,他,他怎么这么回话!!!
TIP:明天我有个首页榜单,下一更的更新时间放到20号凌晨00:03啦~(几小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