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电梯门安静关合,跟随他们停在了32层。
脚步声在长廊里前后跟着,声音依偎贴近,与两人的身形一并涌入房间。
关上门,钟至的步伐才稍缓下来。
夏斯弋原以为钟至这么着急带他上来,是他口中的惊喜就在楼上,眼下看着钟至在屋子里搜搜寻寻,不像是在准备什么惊喜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他向后撑身,坐在床边,双手拄着床看向钟至。
钟至原本还在专心收拾要带离的东西,看夏斯弋不动,便顿住了手。
他暂停忙碌,放下手里的东西堆放在一旁,向床边靠近。
硬质的鞋底在光滑的地板上轻踏,回响轻缓地收拢进夏斯弋耳中。
钟至的身形靠近,单膝跪在床铺边缘,膝骨一点点向内滑近,影子欺身而下,盖住床铺上方刺眼的顶光。
猛然拉近的距离促使夏斯弋松弛的姿势变得不自然,视线局促相接,指尖不自觉陷入柔软的床铺。
夏斯弋眼仁微移,语气里掺进少许不易觉察的慌张:“怎么了吗?”
钟至垂眸目视着他,视线定定:“刚才下去前,不是还说回来坐着让我好好看你吗?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夏斯弋哑然,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望着钟至。
炙热的呼吸越贴越近,微冷的指尖盖住夏斯弋的掌背。
他咽了咽,只觉喉间滞涩。
直到身影完全被钟至的眸子框住,他才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是他的眼皮还没完全合上,钟至调侃的嗓音再次传来:“闭眼是要我亲你的意思吗?”
轻缓的笑意递来,钟至顺势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细腻的触感夹杂着呼吸的温度,轻而易举地拨乱了心弦,忽而抬升的心跳哽住了夏斯弋脱口即出的否认。
没有及时的躲闪阻止,钟至继续向前探近,鼻尖擦过他鼻翼边缘的皮肤,将吻未吻时钟至的手臂向后一探,取来了夏斯弋身后的包。
居然没吻上。
炙热的体温残留在身前,腿间单膝跪过的褶皱还在一点点回弹舒展,钟至却已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他几米开外,挎起了背包。
他拿起刚才放置在桌面上的东西抓在手上:“再不走就要加钱了。”
说着,他用那只还空着的手牵住夏斯弋,将还懵着的人从床边拉起来:“走了,我们换个地方。”
夏斯弋意外起身,和钟至一起离开了房间,不得安抚的心跳在走动中颠簸。双手紧紧相牵,银色的戒环相贴,折射着耀目的光芒。
这点耀眼很快从酒店直射的顶灯下移至街景的碎光中,夏斯弋望着钟至的背脊,心跳波动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夏斯弋才稍稍回过神来。
看着层叠的暗色中影影绰绰的别墅影子,他才惊觉钟至说的换个地方,是回到他以前的家。
他愣愣地跟着钟至,打开大门,再次回到了这里。
别墅内里没什么光亮,夏斯弋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呼吸间涌来的气息和上次有着不小的差别,带着一些他说不清的,人烟气。
原本的智控系统完全失效,他迈前半步,循着记忆从墙边摸索灯光开关。
明亮的灯光点亮视野,遽尔升起的亮度迫使夏斯弋眯起眼。
等到他完全适应光线看清了眼前,脚步竟跟随着眸光一同定在原地。
几天前还空无一物的屋子里已经添置上了匹配的家具,虽然和记忆里使用的家具有所出入,但能看得出来有在尽力还原,力图在每个角落里营造与记忆相似的熟悉感。
夏斯弋呆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是在做梦。
身侧“啪”地一声响指传来,提示着他此刻身处现实,他惊愕地转头看过去,问钟至道:“这些都是你布置的?”
话一出口,夏斯弋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着实愚蠢。
这世上除了钟至,还有谁能记得他原来的家是什么样子,又肯花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只是为了博他开心而已呢?
钟至果然也没有回答,只是柔和地看着他,笑意嫣然。
即便夏斯弋知道答案,他的表现依旧不可置信:“可这才三天,这……”
框在三天这么短的时限里,这里发生的变化在他眼里堪称奇迹。
钟至在他的惊异中肯定地点点头:“是啊,虽然之前就有陆陆续续在准备,但三天还是太短了,工程量的确不小。不然我哪可能忙得脚不沾地,连陪你吃顿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他表情轻松地说着,随口便将那些繁重后的艰辛轻易抛却。可摆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大礼。
他不知道钟至是如何做到的,但只是发散着想象一二,鼻尖就止不住为那些艰难而酸涩,连带着心口都有些钝钝的闷痛感。
钟至拍了拍他的左肩:“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总待在门口站着不进去的毛病?蚊子都要追在身后咬你脖子了。”
说着,便推着夏斯弋的后脖颈与他一同进了屋。
夏斯弋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试图抚摸这些与他记忆相和的物品。
崭新却熟悉的感觉缓缓缠绕指尖,他讷讷地问钟至:“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重新布置这里?”
钟至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要同居吗,住在那边总归是不太方便的,毕竟姜阿姨也是会回来的。而且这边租都租了,不住不就可惜了?”
捕捉到意料之外的话,夏斯弋抬眸看他:“你是说,打算在这里住下?”
钟至纠正他的话:“不是我,是我们。”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展开送到夏斯弋跟前。
纸张铺展的声音入耳,夏斯弋定睛查看。那是他之前向学校递交的走读申请回执,他还没来得及去拿,钟至倒是先帮他拿回来了。
“我还没说完。”钟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里对你来说意义非凡,花再多工夫布置都值得。”
夏斯弋眸光不动,眼底盈上一层泪花,搭在桌角的指尖无意识收拢。
钟至稍稍沉降音调,问他:“你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在这儿吗?”
突现的问题砸来,夏斯弋涣散的神思一敛,急忙否认。他的“不”字才起了个头,就撞上了钟至微勾的唇角。
愿意为他花心思是真的,又在逗弄他也是真的!
明明每次都设同一种伎俩套,他还是会精准无疑地踩中这样粗浅的陷阱。
夏斯弋无奈地自嘲一笑,坐在沙发上:“我很好玩吗?”
钟至顺势抹去摆在脸上的表情,在茶几前蹲下身,找寻着什么:“不是好不好玩,只是想听到你的亲口肯定,即便是我知道的答案。”
夏斯弋心头一动,又中了套路的烦忧顷刻间烟消云散。
钟至从茶几下拿出些提前就备好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面上:“猜你晚饭肯定没吃好,特意为你准备的。”
夏斯弋看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吃食,视线停留在一个青绿色的瓶罐上。
他才伸手触碰到瓶身,就被钟至拍开:“酒你不能喝。”
钟至把那瓶酒罐移到自己手边,取了瓶清爽的饮料送到夏斯弋那边。
夏斯弋蹙眉,目光始终锁在那瓶青梅酒上:“给我尝尝。”
钟至偏眸看他,眼里满是狐疑。
夏斯弋轻“啧”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酒量没那么差,又不是每次都会喝多。”
他探出两指搭在酒罐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终于艰难地够到身前。
易拉罐开启,混合在酒气里的清甜顺着舌尖渗入,化作心头的丝缕甘甜。
夜色从窗边漏进,照在他们画了整面墙的涂鸦上,泛出隐隐闪烁的清辉。
几罐鸡尾酒下肚,夏斯弋又坐不住了,开始拽着钟至在房子里到处乱转。
他走得漫无目的,一会儿敲敲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
钟至任由他牵着继续胡闹,忍不住叹息道:“果然不该听你的,说什么自己酒量好,这下好了。”
夏斯弋摇头否认:“我才不是,没喝多就不能闹吗?”
他脱下鞋跳到床上,毫无拘束地在床上蹦跶起来,一如小时候那般。
他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往身旁空甩:“去他的门当户对,说话那么难听,要不是看在他们是你亲戚的份上,以为谁愿意和他们同桌吃饭似的。”
枕头砸在墙上,留下呼啸的声响。
还有夏斯弋的抱怨:“我就该找个麻袋把他们敲晕打一顿的!”
他挥舞的动作幅度过大,致使脚步不稳,身形也跟着摇摇晃晃。
钟至连忙向他靠近,想要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时,兀地顿住了手。
他记得,幼时夏斯弋也是像这样闹腾。那时的他时常不理解这人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可以乐此不疲地玩耍。
可在经历了从前那些想象都不曾的压力与沉重之后,他才发现这样的快乐是多么难能可贵。
以前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等着他们,钟至不知道短暂的相护是帮忙还是扰乱。可现在,未来虽然还有更多变数,但至少他们不会分离了。
有他在旁边持续护着,就算这么一直任性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钟至撑着手,虚扶在夏斯弋身体两侧,就像多年前也保护着小夏斯弋的小钟至一样,为对方带来能够肆无忌惮的底气。
渐渐的,钟至也跟着瞎胡闹起来,与他一起没遮没拦地谩骂、相互打闹。
床上蹦跳与床边搀护的身影倏而变小,仿佛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疲累地躺在床上。
楼下突兀的门铃声一遍遍传来,同时击碎了两人短促的梦境。
他们都清楚,这里不该有人造访的,连绵不绝的门铃声只能代表着有不速之客到来。
夏斯弋先于钟至从床上起来:“我去看看。”
钟至不放心地紧跟其后,但始终没能快过夏斯弋的步伐。
别墅门开启,预料之中的人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
钟伯伯推起镜架,镜片后精明的眸光锐利地打在两人身上。
“怎么?不太欢迎我?”
夏斯弋嘴角一抑,残留在身上稀薄的酒气被迎面而来的夜风打散。
他顿时清醒过来,对身旁的钟至道:“钟至,我有点想吃上次那家章鱼小丸子了,就是摩天轮下的那家。”
钟至低声:“明天给你买。”
夏斯弋又道:“我现在就想吃。”
钟至咬住后槽牙。
摩天轮的方位距离这里很远,是找人都送不过来的程度,要是想吃那一家,只能钟至亲自去买。那么远的距离,哪怕是全程打车不堵车也要不短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可能。
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想支开钟至,和钟父单独面谈。
这样的意思,三人都心知肚明。
夏斯弋搭在钟至腕上的指尖向内握了握,带来安心的力道。
钟至心知肚明,只要父亲希望,他们二人可以有无数机会见面。
几乎是相同的情景,上次他强行打断了夏斯弋和父亲的会面,但这次是夏夏的主动选择,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干涉。
钟至只得反握住夏斯弋的手背:“夏夏,等我,我很快回来。”
临走时,他瞥了父亲一眼,最终无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