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化作的这只小猫像团小棉花似的,从头到尾巴都是毛绒绒的,四只脚又短,不走动时直接藏进一身的毛里了。漆黑明亮的眼睛圆滚滚的,鼻尖和嘴巴是肉粉色的,头顶的两只小耳朵是薄粉色。
危楼的心尖血挂在他的脖颈处,一甩一甩的。
沈扶玉看着头顶这一群庞然大物,茫然地歪了歪头,他本想说去看看凤凰,眼下想来他们也听不懂自己的话,便准备直接走过去看看。
奈何他还没适应四脚走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没稳住,啪嗒一下倒在了左边。
沈扶玉本来就重伤,一下子给摔得晕晕乎乎的,他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了下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池程余声音发颤:“大师兄怎么没有脚!”
胡说八道!
沈扶玉抬起左前脚给他看,结果抬得太高,身体不稳,粉嫩的肉垫一闪而过,又啪嗒一声摔到了右边。
好烦!沈扶玉小猫生气地爬了起来。
头顶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叠加在一起,十分有冲击力。
旋即,这群人同时出手,迅速地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我师兄!你们都滚!”
“这是我哥!小猫还是我变得!”
“什么你师兄,这明明也是我师兄!师兄,让我抱抱你!”
“滚啊雪烟你这女流氓,离我师兄远点!”
“你们都给本相滚!这是本相的道侣!”
“啊啊啊啊师兄云锦书拿书夯我!”
“谁给我下的机关?谁给我下的机关?”
沈扶玉:“……”
我看你们流氓得不相上下。
他看了眼旁边与这边格格不入的草乌,慢吞吞地挪到了草乌身边。
草乌之于他还是有点太大了,沈扶玉窝在他脚边,犹豫了一番,还是张嘴叼住了草乌的衣襟,扑腾着四只小短腿往上爬。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草乌的腿上,视野总算开阔了一些,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尾巴一扫一扫的。
不过——
沈扶玉站在他膝头,往下看了眼,只见草乌的青色长衫已经因他又咬又抓得破了好几个洞,还有蹭得灰,他扭头,抬着脸,歉意地开口。
“咪。”
三师弟。
“咪。”
我不是故意的。
“咪。”
我回去赔你一件。
奶声奶气地,跟撒娇似的,他浑然不觉,只当自己在正常说话。
沈扶玉差不多能适应猫的身体了,他跳到草乌的手臂前,试图找到他操控轮椅的开关,他翻腾来翻腾去,毛茸茸的尾巴在草乌手上扫来扫去。
“大师兄……”逼得草乌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你别撒娇了。”
欺负他动作慢没法揉揉小猫吗?!
沈扶玉:“?”
谁撒娇了?
他站在把手上,又尴尬,又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委屈,又有点生气,他嗓子里小小地呼噜了一声,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草乌。
须臾,他还是气不过,扭过身来,郑重地开了口。
“咪!”
没有撒娇!
“等等,”池程余直起了身子,脱离了战场,脸上还带着不知道是谁挖的红痕,“我师兄呢?”
一句话就让这场荒谬胶着的战争停了下来。
一群人看了看地上的空地,逐渐惊恐起来:“师兄去哪了?!”
好在危楼能感应到自己的心尖血,一转头,就看见沈扶玉仰着头奶声奶气地给草乌撒娇。
危楼:“?!”
真是小看那个病秧子了!
清霄派的人也发现了,池程余大喊:“草乌!你还我师兄!”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地面都有些抖,沈扶玉站的轮椅扶手本来就很窄,他身子一歪,一脸懵地就掉了下去。
“师兄!”温沨予一惊,扑过去接住了它。
温沨予仰面倒在地上,沈扶玉在他胸前摔成了一张猫饼,他摇头晃脑地站起来。
沈扶玉:“……”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两个疯了不成?
他来了气,虽变作猫,但气势不减,一跃而下,站在地上,眯着眼盯着清霄派众人。
一些独属于大师兄的压制感传来,原本还吵闹的人当即噤若寒蝉,一个个站得笔直,低着头,老老实实挨一只还没脚大的小猫训。
“咪!”
如此急躁,成何体统!
沈扶玉语气严肃,清霄派个个垂头丧气,唯独危楼一脸心神荡漾。
听不懂,但是好可爱,就是在给本相撒娇。
沈扶玉:“……”
过了一会儿,危楼看着自己被抓出一道血痕的手,小声道:“变成猫之后脾气怎么这么娇……不挖别人只挖本相,果然还是本相特殊。”
沈扶玉眯了眯眼,正想再给他一爪子,却听一旁传来了一道男声:“沈仙君。”
沈扶玉下意识看去,是孔雀,他跳到危楼的肩膀上,回应道:“咪。”
孔雀方才一直在跟青鸾专心解绑凤凰以及其余四大护法,实在无暇顾及沈扶玉这边,眼下有些懵:“请问,沈仙君在何处?”
沈扶玉:“……咪。”沈仙君在这里!
“这个……”清霄派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
沈扶玉又跳到了沈千水的肩膀上,抬起前爪,拨了拨她的头发,示意她把自己变回来。
沈千水犹豫道:“可是哥哥的身体……”
沈扶玉跳到地上,催促道:“咪。”身体无妨,快变回来便是。
“好罢。”沈千水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又把他变了回来。
沈扶玉腿一软,险些跪下去,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捞到了怀里。
孔雀震惊道:“沈仙君这是……”
“无妨,”沈扶玉闭眸在危楼怀里缓了缓,勉强有了点力气后,方才道,“可是凤凰醒了?”
孔雀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块绯红色的剑体碎片来,似乎是想出于礼貌给沈扶玉一抹笑容,但最终还是被苦涩扯平了嘴角:“殿下叫我把这个给您。”
绛月剑的碎片。
沈扶玉一怔,看向孔雀。
孔雀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给沈扶玉道:“前些日子就是这个东西伤了殿下,一直卡在殿下的心脏处,殿下似乎是怕这东西被妖虎夺取,故而一直没取出来。”
“殿下方才清醒了一会儿,知道您来了,叫我把这个给您,眼下又昏过去了,”孔雀给沈扶玉鞠了一躬,“这儿实在不太平,殿下希望您离开这里。”
沈扶玉却问:“他是要死了吗?方才清醒是回光返照吧。”
孔雀一噎。
沈扶玉平静地看着他:“带我去找他。”
青鸾把凤凰和几位护法从那个柱子上救下来后,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带着他们去了个比较空旷安静的地方。沈扶玉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孔雀迟疑住了。
沈扶玉只是看着他:“你要是想他活,就带我去找他。”
闻言,孔雀咬了咬牙,给沈扶玉做了个手势:“那就有劳沈仙君了。这边请。”
孔雀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一处偏远的树林里,他们赶去的时候,凤凰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其余的护法已经清醒了,此时正拖着重伤的身子,和青鸾一起不停地为凤凰输送着妖力。
孔雀走了过去,叫青鸾退下来,自己则代替了青鸾的位置。
青鸾看向沈扶玉,看向他的眼中有几分愧疚,毕竟是她自作主张请沈扶玉来,结果殿下又要把人家推走,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厚道。
“沈仙君……”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沈扶玉看向青鸾,“他的护心翎羽突然消失,而后被绛月剑刺穿了心脏,还没取出之时,虎王起兵,他为了不被妖虎发现绛月剑碎片的事情,就这样带着伤去应战了,他不敌虎王,又被剜了凤凰骨。”
“我说得对吗?”沈扶玉问。
青鸾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有点惊讶,没想到重伤殿下的居然是绛月剑的碎片,不过这样一来,那殿下的一切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绛月剑挑选宿主很严格,”沈扶玉方才说了太多话,眼下也有些发晕了,但他还是定了定神,问道,“凤凰,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凤凰即便是没有护心翎羽、没有涅槃之火和凤凰骨,被绛月剑伤到也只会变被剥夺神格,变为普通的鸟族,不该是这般重伤将亡的模样的。
青鸾目光微凝,良久,她苦笑了一下,道:“殿下的求生意识很弱,一直在排斥我们给他输进去的妖力……应该是心魔作祟。”
“心魔?”沈扶玉一怔。
“正是,”青鸾叹了口气,“这百年来,殿下的心魔越来越严重,若非如此,那虎王不会如此轻易地伤到殿下的。”
“前些年还好,这些年却是常常深陷心魔之中,清醒之时反而少了。”
沈扶玉微微拧眉,凤凰虽然死要面子,但他是个相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什么仇当天就会报,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也是当天难受一场,次日便放下了,日后绝不再想。
他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凤凰心生心魔。
“我去看看。”沈扶玉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青鸾犹豫了片刻,沈扶玉不由分说地往凤凰那边走去了。
“仙君。”危楼有些担心。
沈扶玉实在虚弱,连说话都很费力气,故而不愿浪费力气在说话上,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而后便推开了危楼,走向凤凰。
凤凰聊胜于无的妖力透露出几分焦躁。
沈扶玉慢吞吞移到了凤凰的面前,他抬头看了看凤凰,这是一百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近。
许久,沈扶玉轻声喊道:“哥哥。”
轻轻地,估计听不到。
凤凰动了动翅膀,他什么都没干,但那股攻击性极强的妖力却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
沈扶玉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只是抬头看着凤凰。
出人意料地,凤凰居然原地化作了一位红发金瞳的九尺健壮青年,化作人形后,他身上的伤更明显了,他趔趄了一下,缓缓朝沈扶玉的方向走来。
沈扶玉一顿,他比凤凰的状态好一些,便主动靠近了凤凰。
凤凰眼睛都没有睁开,完全是凭着本能来找沈扶玉的,他下意识把沈扶玉抱在了怀里,微弱的气息汇成了些许喃喃声:“在、哥……在……”
凤凰几乎站不住,沈扶玉也扶不住他,两人一个比一个虚弱,齐齐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凤凰把沈扶玉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没让沈扶玉摔到。
“哥哥,”沈扶玉撑起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处,那儿的心脏跳动力度已经很小了,小得几乎要感知不到,“让我去你的识海好不好?”
让我看看你的心魔。
只有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才能破解他。
凤凰头疼欲裂,眉毛紧皱,明显是还在受心魔的影响。
沈扶玉将头抵在了他的心口处,尝试着把自己的神魂送进去。
出乎意料地很顺利,说明凤凰没有对他设防。
“沈扶玉!”
是凤凰幼年的声音。沈扶玉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巴掌大的小鸟正站在床头,好奇地打量着床上襁褓里的小孩。
襁褓中的婴儿因为凤凰的叫唤受了惊,嘴一撇,哭了起来。
“你!”凤凰惊疑不定,扑扇着翅膀飞到床尾,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沈夫人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沈扶玉一恍神,难以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可他的手却从沈夫人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沈扶玉手腕颤了颤,他勉强笑了笑,不自在地缓慢把手收了回来,是了,这是凤凰的心魔,他的娘亲,早就在他六岁那年永远离开他了。
沈夫人把婴儿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部,哼着曲子哄他,婴儿的泪水渐渐干涸,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打量凤凰。
凤凰同他四目相对片刻,婴儿无故笑了起来,粉白的小脸惹人喜欢得很。
凤凰轻哼了一声,飞去了窗外。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凤凰的心魔之境,再愚钝也反应了过来,原来凤凰的心魔……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