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
危楼侧身挡了挡沈扶玉,反客为主,声音洪亮威严道:“你又是何人?敢在这儿?谁派你来的?”
对方也是个老江湖了,丝毫不畏他:“咱家奉国师之命去给皇上端药,路过此地听闻有声音,方才进来一探究竟。识相的就赶紧出来,否则……”
危楼为对方倒打一耙的娴熟技术感慨不已,他摇了摇头,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躲躲藏藏不肯露面?你身后的宫女又同你是什么关系?”
对方一噎。
趁这个功夫,沈扶玉一跃而出,那老太监还没看见人影呢,身上就被点了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身边的宫女亦然。
老太监惊慌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意识到这是遇见不好惹的人了。
危楼笑盈盈地从后方转了出来,看着那老太监,道:“你别害怕,我们也不是来告发你的,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需要你的回答。”
他顿了顿,又拿出来一张符纸来:“不回答也没事,本尊有真言符,保管你知道的全吐出来。”
危楼说完,当即眼发光地看向沈扶玉,殷勤讨好的笑容与对老太监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怀疑危楼是不是专修过变脸术法:“全魔界仅有十张的真言符。”
沈扶玉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
危楼:“……”
他好像明白为何沈扶玉专点他来了。
危楼悲愤地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是看重本尊,你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控诉,只是伸手过去。
危楼:“……”
他十分自然地把那张符送到了沈扶玉的手上。
沈扶玉将手里的符烧成灰,凭空变出一杯水来,兑进去,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老太监挣扎着,沈扶玉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他趁老太监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捣在了对方的腹部,老太监疼得大叫,却因无法出声只能张开了嘴,呼哧呼哧地喘气。
沈扶玉把兑了真言符的水尽数灌进了老太监的嘴里。
“国师为何如此执着于长生不死?”沈扶玉问。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一顿,又问:“你说要给皇上拿药,拿的是什么药?”
老太监道:“是司天监炼制出的药,具体是做什么的,咱家也不知道。”
沈扶玉拧了拧眉,又问道:“国师和皇上可有过节?”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
“你这样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危楼的胳膊绕过沈扶玉的肩膀,用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他笑道,“本尊教你。”
危楼混不吝地揽着沈扶玉的肩膀,抬了抬下巴,问:“来讲讲你们国师和皇上的是非恩怨。”
老太监一愣,旋即滔滔不绝起来。
“嗨呀,传闻呢,我们国师一开始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圣上嘛,你们也知道,是起义起来的。就有次,起义军和前朝皇军打,输了,圣上负伤,逃进一处山林里,被国师所救。”
“后来圣上多次请国师出山,并许诺届时平分天下,国师方才出山。有国师辅佐,圣上很快推翻了前朝,后来在国事中也一帆风顺。”
“圣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长生不老,人人都说是圣上功德无量,是上天在保佑。但是国师好像有些不愿意,毕竟当时推翻前朝的时候国师出力最多,他居于人下久了,怎么可能没那点心思?前些日子,他害了圣上。圣上已经许久没出席早朝了,连国务都是国师代理。”
“据说那药,就是来防止圣上醒来的。”
沈扶玉:“……”
正事一问三不知,传闻故事有头有尾样样俱全。
老太监说完则是彻底面如死灰了,在皇宫嚼舌根本就是大忌,他这次还嚼了两个大的,国师和圣上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啊!和他一起的那个小宫女已经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国师驾到——”
外面传来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沈扶玉心头一凛,危楼不再纠结,拿出山河卷,递给沈扶玉:“本相不会写字,你去哪就写哪。”
沈扶玉用灵力迅速地写了京城的安宁大街,危楼揽住了沈扶玉的腰,白光一闪,两人便离开了皇宫。
安宁大街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而今店店紧闭大门,空空荡荡的,连人影都很少见到。
沈扶玉思索了一下老太监的话,虽说听上去有理有据,但是还是有些奇怪,尤其是国师篡位这一点。
其一,国师当时避世不出,还是皇上三回九转请来的,不像是热衷于财权的人。
其二,若是真的想篡位,凭国师的能力,整个皇宫的军队加起来对国师都没什么威胁。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修士不得参与人间事,尤其是宫廷之事。一旦参与进去,便是与尘世有了极深的纠葛,极其损耗仙缘,修为必定大减。这也是以往每位国师修为都不深的原因。
但这位国师居然能与沈扶玉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号,矛盾得很。
沈扶玉专心思索,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危楼不见了,他回过头,便见危楼幽怨地站在身后的原地看着自己。
危楼再次控诉道:“你果然就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真言符和山河卷用完之后就把他抛掷脑后了,走出去都快看不见人影了才想起他来!
沈扶玉:“……”
他轻咳了一声,许是危楼的控诉过于凄惨可怜,他难得有些心虚,道:“没有的事。”
危楼实在委屈,继续喊道:“你利用本尊的魔库都不愿意说假话哄本尊两句!你都哄他们!”
哄了那个祸篓子,哄了那死鸟,还哄了那小废物,就是不哄他!
“你用完本尊就扔!”危楼越想越委屈,怎么就他什么都没有。
“危楼,”沈扶玉顿了顿,弯起眼眸笑了,认真地给他道谢,“谢谢你陪我来皇宫。”
危楼:“……”
他说完,眼前一花,危楼竟是已到了眼前。
危楼一扫方才幽怨的神情,美滋滋道:“没事。”
他说完,又拿出一沓真言符来,往沈扶玉面前一递:“剩下的九张,全拿去!”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危楼。
危楼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本尊是不是最好哄的一个?其实你不用说话的,你给本尊笑一下本尊就不生气了。”
沈扶玉看着他的神情,对方笑得神采飞扬的,是真情实感地在为这件事情感到骄傲自豪。
莫名其妙。
沈扶玉觉得危楼整个人都莫名其妙,自豪得莫名其妙,笑得也莫名其妙。
但是莫名其妙地,沈扶玉也随之忍不住勾了勾唇。
危楼看他笑,笑意便更甚了些,他道:“仙君,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本尊每次看见你,心里都像是有枝条在生花,你一笑,本尊心里的花就开了。”
“惹得本尊心好痒,本尊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桃花哦。”
沈扶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这通表白话语弄得猝不及防,须臾,也只是道一声:“胡言乱语。”
“是是,本尊又胡言乱语啦。”危楼笑着去抱他。
沈扶玉一弯腰,躲开,冷静了几分:“不成体统。”
危楼嘀咕道:“这么凶。”
仔细看去,倒发现沈扶玉的耳尖在微微泛红,隐在金红温暖的落日余晖中,不甚清晰。
危楼正想给他说些什么,倒是听见身后一声惊喜的:“哥哥!”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扶玉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雪烟和沈千水正朝这边赶来。
“雪烟,千水。”沈扶玉给她们打了个招呼。
危楼:“……”烦死了。
俩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沈千水挤到危楼和沈扶玉的中间,喘了口气,又喊了一声:“哥哥!”
雪烟也给他打了个招呼:“师兄。”
沈扶玉应了她俩一声。
“哥哥,”沈千水道,“我跟四师姐去了官衙那儿,那儿现在都是由修士看着。之前关押犯人的地府,如今都是些活尸。”
沈扶玉一愣,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小牛村事件里的活尸,他问道:“活尸?不是僵尸?”
“对,”沈千水深吸了一口气,“我和四师姐确定了好几次,是吧,四师姐?”
雪烟没回答,魂不守舍得不知在想什么。
沈千水疑惑地又喊了几声:“四师姐?四师姐?师姐!”
“嗯?”雪烟恍然回神,“怎么了?”
“我给哥哥说,”沈千水也不恼她多次不回应,依旧活泼欢快地开口,“那地牢里是活尸,并非僵尸。”
“确实。”雪烟给沈扶玉点了点头,证实了沈千水的话。
沈扶玉若有所思,将皇宫的事情给她俩也简单说了一下。
“啊……”沈千水揽着雪烟的胳膊,小小感叹了一下,“所以他俩是闹掰了吗?当时合作的时候关系这么好,闹掰会不会很可惜呀。”
沈扶玉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某种莫名的情绪,他敛下,继续走着。
危楼没错过他的这点不对劲,绕到了沈扶玉的另一边,捏了捏沈扶玉的手心。
沈扶玉:“?”
危楼凑过去,附耳道:“耍个小流氓。”
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笑出了声,连带着把沈扶玉那点不明情绪一并驱散了。
他们走出去了一会儿,沈扶玉才发觉雪烟今夜安静得厉害,一直都是沈千水在她旁边活蹦乱跳着絮絮叨叨,她漫不经心地听着。
沈扶玉尚未询问雪烟的怪异之处,忽觉不对。
夜色渐浓,空荡宽阔的街道绵延进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一时间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风声“赫哧赫哧”地响着,像是人在痛苦地粗喘。
沈扶玉脚步一顿,看着地上越来越繁杂的影子,默不作声地按住了清月剑的剑柄——可是今夜无风。
不知哪家“嘭”地一声推开了门,里面蹒跚着走出一个壮汉来。
与此同时,路上也多了一些摇摇晃晃走路不稳的活尸。
沈扶玉抽剑上前,率先挡住了雪烟三人。
但他们似乎并不关心沈扶玉几人,转而对着同类攻击起来。
沈扶玉一怔,想来这就是传闻中“百姓自相残杀”的景象了。
“等一下。”沈扶玉低声给他们三人说了一句,转而钻入活尸群中,活尸绕过他,想去跟一旁的同类打架,却被沈扶玉一把拉住了手腕。
有脉搏。
是活人。
沈扶玉目光一凌。
活尸被他抓住手腕也不攻击他,只是张着嘴试图去咬一旁的人。
“哥哥,”沈千水微怔,“他们似乎只攻击京城的人。”
“确实。”危楼一脚踹翻了一个壮汉,那壮汉爬起来,绕过他,继续走,危楼乐了,道:“这样了都不还手。”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楼,危楼轻咳了一声,老实了。
倒是一旁响起了琵琶声,沈扶玉看去,是雪烟。
这群活尸开始攻击起雪烟了!雪烟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拨,围上来的活尸尽数被震飞了出去!
“师兄,”雪烟靠近他,“你们先走,我是京城人,他们会攻击我。”
沈扶玉摇了摇头,只道:“不用,你退后。”
语毕,他抽出清月剑,却没拿着,只是捏了个剑诀,清月剑脱手而去,悬于活尸之上。
沈扶玉目光微冷,清月剑便下沉三分,沈扶玉身遭的灵气开始呼呼作响,衣袍与发丝齐动。
清月剑的剑光像是一层雪白的轻纱般朝四方展开去,沈扶玉食指转了个圈,那层轻纱便缓缓地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地笼罩住所有的活尸。
“清月。静!”
沈扶玉喝道。
清月剑剑光高涨,剑体裹挟着剑风一路朝下,不容忽视地插入土地之中!
地面微动,剑光雪白,依稀可见震起的、漂浮的颗粒。
活尸缓缓静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召回清月剑,剑入鞘,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沈扶玉道:“先走。”
回到赵家的私宅,蹲在门口的池程余顿时站了起来,开心道:“师兄!你们终于回来啦?”
“嗯,”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们呢?”
“那死……草……三师兄睡了,五师姐和七师弟等了你们一会儿,没等到,也休息去了。”池程余道。
他话说完,凤凰和温沨予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扶玉见人不齐,便道:“明日一早再说,大家先休息吧。”
结果明日一早,他还没齐,便被池程余着急忙慌的声音吵醒了:“四师姐和七师弟不见了!”
沈扶玉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翻身起床,用灵力穿了衣服,用了个清洁的术法,拉开门,就看见池程余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伸手扶住了池程余:“你别着急,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池程余正想开口,院内便传来一阵灵力交战的声音。沈扶玉心一跳,忙走了出去。
院内,危楼等人正拿了武器同突然多出来的那群人对峙着,对面站了几名紫袍修士,为首的修士正是茅隐,他们身后是一群佩剑蓄势待发的官兵。
茅隐看见沈扶玉,掌心中当即生出一个绿色的阵法,阵法上形成了一个画面,雪烟被绑在架子上,紧闭着双眸,看起来像是昏厥过去了。
沈扶玉目光微沉。
茅隐收了阵法,十分有礼貌地笑着,道:“沈仙君,我们国师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