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静静地同他对视着,片刻后,他缓慢地开了口:“走吧。”
“师兄!”其余人惊慌着急地看向他。
危楼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只跟着沈扶玉,去哪都可以。
沈扶玉给他们摇了摇头,重新看向茅隐:“带我们去找国师。”
眼前事情谜团实在太多,去找国师未尝不是一种突破口。国师在山火那一战中受了很重的伤,不止国师,宫内的修士估计都受了反噬。沈扶玉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国师还有心力和他们对抗,除非他有什么倚靠。
故而他昨日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大街上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力。
茅隐笑了笑,给他行了个礼:“各位仙君,请。”
路上的时候,茅隐倒主动说了不少国师的事情。国师名叫张青渐,原本隐居山林,是被当今皇上请出山的。沈扶玉没成名前,公认的天下第一一向是张青渐。
后来沈扶玉十六岁秘境屠蛟一战成名后,这第一便当之无愧地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直到他封剑后,关于他俩谁是天下第一的讨论才开始争议不休起来。
世间普遍认为沈扶玉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剑修,可他和张青渐也没有比试过,到底谁更胜一筹,旁人也不知道。
沈扶玉一行人被请入一座装潢华丽的屋里,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和吃食,没有丫鬟和侍卫,只有一些穿着黄色道袍的小童,许是张青渐的徒弟。
茅隐让他们现在屋中坐着等一下,自己转去了内室,毕恭毕敬道:“国师,清霄派的各位仙君已经请到了。”
很快地,珠帘被挑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如菜色,眼睛也有些混浊了。
池程余不可置信地开口:“这是张青渐?!”
那老人慢慢地走到了沈扶玉面前,听见池程余的问话,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欠身:“正是在下。”
凤凰嗤笑一声:“就这样还好意思争天下第一?”
契约这件事一直是凤凰心里的一根刺,当时听闻妖虎签了个什么天下第一更是嗤之以鼻,连看都不愿看。不曾想居然是这么一个将死之人。
危楼难得和凤凰看法一致:“丢人现眼罢了。”
张青渐只一笑,并不理会他们这般言语,只是看向沈扶玉:“沈仙君,久仰大名。”
沈扶玉没想到山火法阵的反噬居然如此强烈,他一拱手,回礼:“张仙师,久仰。”
张青渐笑了一声,摆了摆手。
“老头,”池程余不满又警惕地看着张青渐,“快把我师姐还回来!”
张青渐看了他们一眼,挥退了打杂的弟子们,只留了茅隐在这儿。等到屋门被关上后,张青渐才道:“在下并未对雪仙师做什么事情,只是暂时让她昏迷了一下。”
沈扶玉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反问道:“绑在刑木上昏迷?”
“若非如此,恐怕也请不来各位仙师了。”张青渐并不直面回答沈扶玉的问题。
“卑鄙。”祝君安冷冷地看着他。
张青渐只一笑,紧接着,他又道:“这次请各位仙师来,是希望各位仙师能帮在下一个忙,事成之后,必定将雪仙师完好无损地归还于清霄派。”
“若是求凤凰骨,”沈扶玉微微侧身,挡住了凤凰的身影,“张仙君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沈扶玉说话间握住了清月剑,立场十分鲜明。
张青渐看了眼沈扶玉身后的凤凰,摇摇头,苦笑道:“各位仙君放心,在下的请求并不是此事。”
“那你想做什么?”危楼真受不了他们推来推去的麻烦对话了,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张青渐的话语。
张青渐被他打断也不烦,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带了几分认真:“麻烦各位仙君助我清扫前朝余孽。”
他嘴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云、锦、书。”
屋里倏地安静了下来,阳光中无声漂浮着的尘埃清晰可见,屋外遥遥传来教训丫鬟太监的声音,被墙迷糊了,听不分明。
沈扶玉的猜测成了真,一时没有做任何反应,他抬起头,意外地同危楼对上了眼睛,危楼给他挑了一下眉,沈扶玉微微摇头,危楼瘪了瘪嘴,没说话。
早说了,泊雪不会给他假情报的!叛徒出来了吧!
比起他俩无声的交流,身后的人反应就比较大了。
温沨予和云锦书修炼的法术难免有相似的地方,此时听见这话是第一个开口反驳的,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他连微微发红:“你、你胡说八道!”
危楼俯了俯身,压低声音在沈扶玉耳边道:“怪不得他是‘小扶玉’。”连说人的话都如此相似,啧啧。
沈扶玉抬眸警告了他一眼,让他别在这儿乱说话。
危楼委屈地撇了下嘴,干嘛啊,他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草乌迟迟开口:“师兄,这个叫茅隐的修士说要带你走。”
池程余本来就被这前朝余孽烦着呢,一听草乌的话更烦了,转头道:“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个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我相信锦书。”祝君安淡定地站着,只说了这么句话。
凤凰跟他们不熟,只是看向沈扶玉。
“哥哥,”沈千水也看向他,“他一定是因为上次山火的事情记恨在心,所以才要我们杀了七师兄的!”毕竟当时灭山火的法阵就是云锦书弄出来的,张青渐偷鸡不成蚀把米,记恨云锦书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千水提起来这事,后面的人便有了更多的倚仗,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着张青渐。
张青渐照单全收,只等着他们冷静下来。他看向全程一句话都不说的沈扶玉,似乎是在听他的意见。
他的动作也提醒了其余人,他们也不吵了,纷纷看向沈扶玉。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看着张青渐,问道:“说说详情。”
张青渐大笑了一声,似乎是很满意沈扶玉的反应:“第一剑修、纤阿剑仙,沈仙君果然名不虚传。”他说完这句话,才说到了云锦书的身上:“云锦书,是前朝末皇的亲弟弟,也是前朝的王,封号逍遥王。”
前朝——齐朝积贫积弱,百姓民不聊生,又逢连年大旱,人吃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
齐靖王子孙凋敝,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大皇子,也就是齐朝末代皇帝云锦行,另一个则是小皇子云锦书。齐靖王传位于云锦行之后,给云锦书封了逍遥王。
正如封名,齐靖王希望他的小儿子一生平平安安逍遥快乐,江山就交给了云锦行,云锦行也确实也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让云锦书到处游山玩水。
以至于最终攻入皇城时,竟无一人能找到云锦书。
言辞之间,云锦书似乎都是一个不顾国家水深火热、只知贪图享乐的废柴王爷。
“你信口雌黄!”温沨予眼睛都红了,“七师兄不是那种人!”
张青渐还没有开口,沈扶玉率先出声打断了温沨予的反驳:“沨予,不要感情用事,妄下定论。”
他这话一出,不仅温沨予怔愣地看着他,连其余的师门也看向他,沈扶玉没有回看任何一人,他站得笔直,只是继续看着张青渐:“张仙师,继续吧。”
这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沈扶玉相信他,张青渐倒是意外沈扶玉如此好说话,以至于他原本准备劝说的长篇大论都没了用武之地,这倒也不枉为一件幸事。他定了定神,继续开口:“前朝时,将军府有位和云锦书年岁相仿的少爷,名唤荀广钧。”
不同云锦书的潇洒自在,荀广钧自小生于军营,见过齐朝屡战屡败的耻辱,正因如此,他坚定了一雪国耻的心。荀广钧不是无的放矢,他确实是雄才谋略的,年纪轻轻便赢过几次战役,是西南边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只是齐朝到底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荀广钧打下来的那些胜仗比起齐朝输掉的战役无异于杯水车薪,恰逢齐朝国内起义不断,荀广钧便被调回来平叛了。
荀广钧这才意识到齐朝确实问题颇多,必须要改。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这个人就是云锦书。”张青渐静静道。
危楼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方才还说那王爷游手好闲,这会儿又成了栋梁之材,张仙师也不嫌矛盾吗?”
张青渐不置可否,他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悠长深邃,齐朝被推翻后,新朝建立,国号为厉。开国皇帝薛韶当时去请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恍惚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良久,他收回目光:“当年云锦行不战而降,荀广钧也同云锦书那般下落不明了。”
“你怀疑荀广钧和云锦书暗中勾结,想要推翻厉朝?”沈扶玉听完了他的话,问道。
张青渐应了一声,旋即道:“不是怀疑,是确定。沈仙君心怀苍生,想来也知晓了京城中百姓互相残杀的事情。——沈仙君可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谁?”
他这般问,便说明是荀广钧和云锦书两人之一。
沈扶玉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猜测道:“荀广钧,是吗?”
“正是,”张青渐笑了一声,看向沈扶玉,“荀广钧不知得到了什么灵器,竟让他一介凡人有了操纵人心的力量,使得京城百姓互相残杀。”
沈扶玉眸光微动,那灵器……莫非……
“比起这个,”沈扶玉敛下心思,张青渐说了那么多,还是有一点没有说明,“你为何执意要凤凰骨炼长生药?”
张青渐字字真切,说得极其动人,确实一副为国着想的忠臣模样。那么这就和他们所猜测的有了出入——若真是忠臣,为何又要长生药?
沈扶玉问出来这个问题时便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张青渐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罢了。
张青渐苦笑一声,道:“沈仙君既已有了答案,又何须来问我?这长生药自然是炼给皇上的。”
薛韶确实是位百年难遇的良君,他即位后没几年就安抚了万千百姓,颁布的律令每一项都有利于百姓安居乐义,甚至强行禁止了青楼的存在,他在民间的评价也很好,人人都道薛韶能如此长岁,都是上天眷顾他们皇帝的原因。
“皇上确实一心为民,沈仙君你也是生于前朝末年时期,想来也知道一位昏庸无能的皇帝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与灾难,”张青渐无奈地看着沈扶玉,“既然如此,就不如让一位良君一直统治下去了。”
张青渐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沈扶玉给他露了一个并非真心的笑容:“生死有命,强行续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张青渐听到他的这些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透过门窗落进来的阳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因反噬而苍老病弱的面容也隐约有了几分垂暮感。
“总之……”良久,张青渐才缓缓开口,“明晚云锦书和荀广钧定会发动暴乱。”
沈扶玉眸光微动:“你如何确信?”
张青渐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声音缓慢而轻:“因为……明日是云锦行的忌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