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说话时表情还是吊儿郎当的,却低眸认真地看着沈扶玉的眼睛,沈扶玉察觉到对方语气里藏在爱意与调戏后的一分小心翼翼,原本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佛堂前的那一剑给了沈扶玉极大的震撼,他沉默地任由危楼将自己带回了赵修良给他们准备的府邸前。
已然入了夏,空中吹来的风好似带了危楼身上的不知名气味,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就是很独特。沈扶玉咬了咬嘴唇,蓦地觉得这风吹得脸庞很热。
他问:“香玲说的,为我散去九成九的魔力是什么意思?”
危楼眨了眨眼睛,笑道:“秘密。”
一直蹲在门口的赵修良听见声音,连忙惊喜地站起身,见到是他俩难免失落几分,但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沈仙君,危仙君。”
危楼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仙君,新奇之余又觉得搞笑得很,乐得把胳膊搭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
“赵公子。”沈扶玉也礼貌地回了他一句,没再追问危楼散去魔力的事情,一是有旁人在场,二是,沈扶玉总觉得此事牵扯重大,叫他不敢细问下去。
他总怕,细问下去会知道一个难以承受的答案。
“沈仙君,”赵修良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手,旋即问道,“在下有个问题,不知沈仙君方不方便。”
沈扶玉抬了抬眸,还以为怎么了:“赵公子请讲。”
“祝、祝小姐,还在这儿吗?”赵修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他话音刚落,凤凰等人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很明显,沈扶玉不用再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赵修良当即激动惊喜地看向祝君安:“祝小姐!”
祝君安只微微一点头:“赵公子。”
他们之前到底是住在了赵修良的府邸中,雪烟和沈千水也不好意思出口驱赶赵修良,只是站在祝君安的身边,警惕地看着他。
赵修良没想到今日自己的待遇居然这么好,他脸上带了谄媚的笑容,低声下气地凑过去:“祝小姐,今儿个是七夕京城有个热闹的大集市。你看,不如留下来……”
“不用。”雪烟一见他要蹬鼻子上脸,当即拒绝了。
赵修良没说完的话噎在了嘴里。
祝君安看了眼雪烟,又看向沈千水,柔声道:“大家若是想去,不必顾及我。”
“嗐,”雪烟一摆手,毫不在意地开口,“还要赶路呢。”
祝君安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赵修良一见没戏,登时失魂落魄了不少,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道:“祝小姐,那我们下次再见?”
“有缘自会相见,”祝君安淡淡地开口,露出一个疏远却真诚的笑容,“多谢赵公子前些日子的帮助,给您带来麻烦了。”
赵修良眼睛都要看直了,他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这几天多有叨扰,”沈扶玉毕竟是带队的大师兄,最终告别的话还是他来说,他拿出一袋银两递给赵修良,“麻烦赵公子了,这是我等的住宿费,你看看够不够。”
赵修良自然不肯接,他连忙推给沈扶玉:“沈仙君,不用的。本来这房子我留着也没用……”
沈扶玉笑笑,不由分说地将银两塞给了他,而后一挥手,灵力穿堂风似的在这座府邸里掠过,这府邸当即变得干干净净起来。
赵修良哑然:“这……”
沈扶玉给他作了个揖:“这府邸我已打扫干净,赵公子,我等还有脚程要赶,就不继续叨饶了,我们有缘再见。”
他话说完,其余人也跟着道了声谢谢与再见,而后身影尽数消失在了府邸的门口前。
赵修良拿着那袋银两,只看着原本祝君安所在的地方,魂不守舍。
仙船停滞在凡人肉眼难见的上空中,几个人影蓦地出现。
危楼最先落下来,沈扶玉离他挨得近,险些砸到他,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
沈扶玉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他忙站直了身子,道:“谢谢。”
危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被池程余大喊着打断了:“师兄!我们真的不去那个集会吗?”
沈扶玉回过头去看他们,倒发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失笑了一声,道:“若是不去,你们岂不是要同我闹别扭?”
他自然能听出雪烟拒绝赵修良是为了保护祝君安,本身雪烟和云锦书的心情就不太美妙,下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仙船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冲破天的欢呼声。
他们吵得厉害,明显是兴奋过了头,沈千水、雪烟和祝君安当即跑回屋里去打扮,池程余和温沨予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凤凰本来想劝架,不知怎得又被卷入了这场纷争中,三个人吵得面红耳赤。
草乌慢吞吞道:“谢谢赵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云锦书被他迟来的话语逗得直乐,竟来了兴趣,跟他说起话来。
仙船一瞬间热闹至极,危楼歪了歪头,靠近了沈扶玉:“仙君,本尊想和你一起。”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他,他本想说自己要留下来看守仙船,不知为何想起危楼那句“本尊也很需要仙君的爱”,一时闭了嘴,不自在地看向旁处:“随你。”
危楼笑盈盈地看着他:“本尊的心尖血是不是很烫。”
他这样说,沈扶玉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带着那个心尖血的手链,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雪白的手背上,鲜红的宝石显眼至极,确实是在散发着越来越烫的热度。
“是……”沈扶玉一惊,看向危楼,以为是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仙君亲近本尊,”危楼把手臂撑在船边,侧脸看着沈扶玉,“本尊在开心,心脏跳得快了些,所以热了些。”
沈扶玉无意识地抓住了船的边沿。
“仙君,这次本尊说喜欢你,你感受到了吗?”危楼话音刚落,沈扶玉便觉得手背上的那处宝石变得愈发滚烫起来。
他之前从未刻意留意过这东西,戴久了之后更没有存在感,无法判断危楼之前说喜欢他的时候这心尖血是否也会变得滚烫。
沈扶玉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法直视危楼的眼睛,他含糊道:“胡说什么?”
谁料危楼竟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话语,同他一齐开口:“胡说什么?”
沈扶玉:“?”
他忍无可忍地提高了些声音:“危楼!”
奈何这一声也让危楼预料了去,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沈扶玉一起张嘴:“危楼!”
沈扶玉甩手就要离开,危楼趴在船沿,美滋滋地开口:“甩袖,转身,又回来,瞪我,骂我。”
每一个动作都被危楼预料到的沈扶玉:“……”
他又羞又气,身体忍不住发着抖:“不知廉耻、胡说八道!”
“不知廉耻、胡说八道!”危楼得意洋洋地把最后两个词说了出来。
沈扶玉一甩袖:“你!”
危楼面露无辜,用食指指向自己:“本尊?”
沈扶玉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扭身快步走回了屋里。危楼忙跑过去跟上了他,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仙君、仙君,哎呀我的好仙君,心尖儿,别不理人,嗯?”
“混账。”沈扶玉气得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危楼往旁边退了几步,又笑盈盈地走了上来:“好嘛,下次不逗你了。别生本尊的气啦?本尊下去给你买红豆糕吃。”
沈扶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扯出一个笑容:“你自己下去吧。”
旋即回了自己的屋子,极快地关上了门。
“哎……”危楼张开嘴,话还没说,就被他关在了外面,“别呀。”
沈扶玉关上门后便冷静了下来,他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喝,冷水入喉的一瞬间,他垂了垂眸,茶水荡漾,隐约映出他的面容,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沈扶玉自诩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以往出任务或是与旁人切磋比试的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他的情绪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怎么危楼说几句他就如此……
沈扶玉下意识攥了攥茶杯,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按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方才拿出通讯玉石,同知尘道人取得了联系。
对面很快映出五位师尊的身影,沈扶玉毕恭毕敬地给他们打过招呼:“弟子沈扶玉,见过各位师尊。”
知尘坐在中间,笑着摸了摸胡子:“扶玉呀,怎么这会儿同我们联系啦?”
“师尊,”沈扶玉垂了垂睫毛,道,“今日刚处理好了京城的暴乱,便想着将这些天的历练同各位师尊说说。”
那是其一,其二是他心跳得实在迅速,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感,只好过来给五位师尊汇报成果,以便可以静下心来。
这个办法确实有用,沈扶玉看见他们五位的身影时便恢复了以往自持的模样。
知尘道人抚着胡子的手一顿,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看出,他笑道:“如此甚好,那为师便听听吧。”
谈正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沈扶玉同五位师尊结束后已是晚上,仙船里安安静静地,他走了出去,发现自己的门上留了张纸条,看样子像是沈千水写的:“哥哥,我们先下去啦!你结束后来那个集市找我们就好!或者用通讯玉石跟我们联系,我们去接你!”
怪不得这般安静,沈扶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纸条收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也落去了那个市集。
市集灯火通明,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明灯笼,欢笑声、吵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不知是七夕的缘故,今日结伴出来的男女异常得多,卖玉佩铃铛的小摊前挤满了人。有小孩拿着风车跑来跑去,后面紧跟着叫喊的父母。
为了不引起乱子,沈扶玉出来前便将清月剑收回了储物手链里,他也不知道他的师兄师妹们眼下在那里,只能先走进这片喧闹之中。
一旁卖小吃的香味传来,勾得人食指大动,沈扶玉对这些吃食的兴趣不大,只是看过一眼便离开。
他走了没几步,脚上便一重。
沈扶玉:“?”
他低头望去,原是一名只有一两岁的小童抱住了他的小腿。市集吵闹,想来是同家人走散了。
沈扶玉矮下身去把他抱起来,温柔地问道:“你家人呢?”
小童也不怯生,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声音软糯含糊:“娘亲。”
“你同娘亲一起出来的?”沈扶玉见他穿得衣裳华贵,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孩,身旁应该不止娘亲,还得有些丫鬟吧。
小童摇了摇头,看着沈扶玉,又重复了一声:“娘亲……”
沈扶玉:“……”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给他解释着:“我不是你娘亲,我带你去找你娘亲。”
小童抓了抓他的衣襟,有着自己的判断:“白,娘亲,你白。”
沈扶玉:“?”
他结合这小孩的动作思索了片刻,意识到他是在说他娘亲穿的衣服是白色的,自己也是穿的白色的衣服,故而把自己错认成他的娘亲了。
沈扶玉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颊,笑道:“娘亲可不是这般认的。”
小孩指了指一旁的糖葫芦小贩,乖乖喊道:“娘亲,吃。”
“好罢。”沈扶玉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小孩握在手里,甜滋滋笑着,乖巧地一语不发,任由沈扶玉带着他去找家人。
她娘亲是大户人家,又身着白衣,索性也不难找,沈扶玉没走出几步便看见有丫鬟叫喊着找人。
他怀里的小孩嗦着糖衣,瞧见了那丫鬟,含糊地喊道:“姐姐……”
沈扶玉了然,抱着小孩找到了那个丫鬟。丫鬟一见他怀里的小孩便喊道:“少爷!”
小孩子毕竟还小,随便给人也不太安全,沈扶玉一路跟着丫鬟找到了一名身着白衣的妇人,用灵力探出这小孩确实和妇人有血亲关系后方才放心地把小孩交给了妇人。
妇人不住地道谢,还要给沈扶玉谢金,沈扶玉实在招架不住,只能先应允下来,而后才抽空跑了。
小孩看见了,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脆生生地喊:“娘亲、娘亲、娘亲……”
他的亲娘亲连声答应,他的假娘亲落荒而逃。
沈扶玉来时便不记路,帮忙送完孩子后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头疼地走了几步,蓦地在一个占地很大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长长的桌子拼了好几张,每个凳子上都坐满了人。他们执笔写着什么,每个人的桌面上都燃着两柱香,灯笼的光映下来,照亮了每个人认真专注的神情。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危楼这般认真的模样。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却不巧,危楼桌前的第三柱正好燃到了最后,火光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
危楼正正好好落下最后一笔,他一抬头——
人声鼎沸,灯笼的红光模糊了过往的人群,远处天上炸开盛大的烟花,宛若流光溢彩的水幕般倾泻而下。
沈扶玉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