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昏暗逼仄的阶梯往下,便进入了阴冷潮湿的御牢。火把上的火舌跳跃在冰冷的墙壁上,拽动着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儿原本是扣押朝廷重犯的,眼下却成了关押他人的地方。
沈扶玉一行人跟着张青渐和茅隐一路来到了最里面,方才他们在张青渐的宫中说完话,张青渐便带他们来到了这里。
茅隐解开面前层层的阵法,牢中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沈扶玉瞳孔微缩,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每个牢房中各关押着一名百姓,男女老少皆有,被又冷又粗的铁链绑在木桩上,看见人来,他们泛红失焦的眼睛动了动,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来。
好似僵尸,却是实打实的活人,一切都和昨夜的活尸一模一样。
危楼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片刻,看向张青渐:“这就是京城里互相残杀的百姓?”
张青渐应了一声:“正是。”
“沈仙君昨夜应该也见过了,”张青渐道,“昨夜官衙关押活尸的牢狱,牢门不知怎得被老鼠啃食坏了一些,又逢一名修士修炼出了岔子,便跑出去了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过于不幸。”
沈千水:“……”
她悄悄看了眼沈扶玉,哥哥都没说话,就不是她的错啦!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看向旁边的草乌,走了过去,两人掌心相对,登时出现了一个法阵。
危楼:“?”
沈扶玉无视掉危楼震惊质问的眼神,问道:“师弟,他们身上可有毒素?”
草乌自法阵中回答道:“没有。他们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王镇的毒人。可是却没有毒,实在奇怪。”
沈扶玉微愣,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撤回了法阵。荀广钧没有修练,能造成这般影响,想来就是那个灵器的功劳。既然能和王镇的毒尸有几分相似,八九不离十,就是绛月剑的碎片了。
沈扶玉看向温沨予,问道:“沨予,你能找到锦书吗?”
温沨予迟疑了一下:“我……姑且一试。”云锦书的阵法确实很厉害,若他刻意隐藏,即便是温沨予也很难找到他。
沈扶玉又看了眼锁在牢里的百姓们,方才和张青渐一并走了出去。
张青渐看向沈扶玉,他命人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礼:“各位仙师若是能助厉朝安稳度过此灾,我等自然会将雪烟姑娘完好无损地送还于各位,并亲自登门道歉。”
沈扶玉只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张青渐一拱手,带着自己的徒弟们蹒跚着离开了。
“这……”池程余挠了挠头,“我们真的要去逮七师弟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程余失落地抱着剑蹲在地上,他平日里经常和云锦书出任务,两人一个烦练剑,一个烦背书,特别谈得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温沨予见四周没了张青渐的小道童,便展开了卷轴,在上面卜算云锦书的位置,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危楼看着温沨予屡屡失败的模样,难免惊奇:“那书呆子还这么强的吗?”
“他虽常常抱怨读书,”沈扶玉微微拧了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点功课倒是从未落下过。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凤凰对危楼的发言嗤之以鼻:“他怎么说也是清霄派的内门弟子。”
危楼看见凤凰就烦,白了他一眼,托着腮看向沈扶玉,眉眼弯弯:“心尖儿,要不要本尊帮你?”
沈扶玉:“……”
他攥了攥拳,强行把心底升起的羞耻与怒火压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平静了下来,他的师弟师妹们倒是投来了好奇揶揄的目光,沈扶玉的火气一瞬间又上来了,他咬牙切齿道:“大家先休息吧,明晚看看情况再说。”
沈扶玉说完这句话,一甩袖,径直回了屋里。
凤凰眯了眯眼,看向危楼:“孤看你真是大了狗胆了。”
危楼抬了抬下巴,压根不把凤凰放在眼里。他一统魔疆的时候,这死鸟还不知道从哪儿挨揍呢。
他俩互相看不顺眼,也径直离开了。
池程余虽然经常和他俩一起争沈扶玉的宠,但每次看见他俩还是会很奇怪:“他俩关系这么差啊?”
毕竟按常理而言,危楼若要追大师兄,应该也要讨好大师兄的哥哥吧。
沈千水思索了一下,道:“因为凤凰是哥哥的哥哥,危楼喜欢哥哥,还特别不正经,凤凰身为大舅哥,肯定讨厌这种人。”
池程余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树上的鸟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离开,“啪叽”在他肩膀上落了一泡鸟屎。
温沨予抱着卷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程余:“……”
沈千水尴尬道:“六师兄,对不起……”
屋内,沈扶玉站在窗前,窗外的树探进来一枝绿意,叫夏风一吹,幽幽地晃着,他想着东西,难免有些出神,垂眸的功夫,再抬眼,窗前便出现了一张嚣张的面容。
沈扶玉被危楼突然钻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危楼顺势跳进他的屋子里来,笑道:“心尖儿,想不想我?”
“你来做什么?”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危楼哼哼了一声:“好久没见你,想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刻不见,抓心挠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扶玉脸上泛起了些许微红色,危楼怎得如此不害臊!
危楼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本尊这不是瞧你心情不好,过来逗你玩嘛。”
沈扶玉冷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危楼当即粘了过去,死皮赖脸般:“仙君,你在想什么?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危楼见状,又要开口,被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危楼眨了眨眼,没有反抗。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危楼烦,但他不得不承认,危楼来烦他,确实让他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沈扶玉对此十分头疼,若是危楼的嘴没这般厉害就好了。若是他的嘴没这般厉害,说不定他就……
沈扶玉的思绪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就会怎么样?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又害怕危楼追问自己的这点不对劲,便收回了手,主动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锦书的时候,他在阵法方面的天赋就很厉害了。”
危楼一怔,没想到沈扶玉会突然说起来这个,不过他向来沈扶玉说什么他听什么,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了下去。
那是草乌开始反应变迟缓的时候。
一群人围着草乌,沈扶玉蹲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手,又忍不住蜷起来,草乌站在原地,开口异常艰难:“……没事……我……自愿的……”
沈扶玉眼眶红了几分:“你……”
很久之后,草乌才开口:“师兄……真的没事……”
沈扶玉攥了攥手,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云锦书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探出来脑袋的,他的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活像个乞丐,唯有一双眼睛是晶莹剔透的,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尤为明显:“我可以试试吗?”
沈扶玉下意识看了过去,勉强认出来他穿的是清霄派的派服。
云锦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尴尬地笑了几声:“方才在路上扶了一个摔倒的师妹,没想到我一路摔过来了,哈哈哈……最近运气不太好。”
沈扶玉好像知道他扶的那个师妹是谁了,只是眼前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看向云锦书:“这位师弟,你的办法是什么?”
云锦书蹲下身,看看草乌,又看看沈扶玉,脸上有了几分迟疑:“大师兄,我可以给你们建个阵法,在这个阵法里,你们可以通过神识交流。”
沈扶玉怔了一下,不曾想世间还有这般阵法。
云锦书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个阵法,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嗨呀,本来我是想研究另一个的,结果误打误撞弄了个新阵法出来。”
“我不介意,只看草乌了。”沈扶玉看向躺在地上的草乌。
良久,草乌虚弱缓慢道:“我也可以……”
云锦书连连点头,一边说着注意事项,一边去翻自己的储物袋,却不想摸了个空,他脸色一变,面如菜色:“我的储物袋不会摔丢了吧?”
沈扶玉:“……”
云锦书脸上多了几分歉意,正欲借其他同门师兄师弟的布阵法器一用时,身后便传来了沈千水的声音:“喂!喂!你的储物袋!”
云锦书欣喜地回过了头,他跑得着急,摔了一跤,倒是稳稳地抓住了储物袋。
“大师兄!我没事!”云锦书头破血流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去给他们画法阵,身旁的同门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沈扶玉而今想起来还觉得很奇妙,那会儿千水、锦书都是外门弟子,草乌甚至是刚入的内门。
危楼听完后,拧着眉得出来一个结论:“怎么他们都比本尊遇见你遇见得早!”
凤凰就不说了,还有一群师兄师弟们,他之前怎么没发觉沈扶玉身边这么多人!
危楼扒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震惊不已:“本尊是第十一个!十个手指头轮一遍都轮不到本尊!”
沈扶玉莫名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低头笑了几声,他撑着头,难得笑意盈盈地看着危楼,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你怎么算的?”
危楼轻哼了一声,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也撑头看向沈扶玉:“反正最后同你成亲的是本尊。”
沈扶玉笑容一僵,万万没想到危楼居然还在执着于他那个无厘头的梦境。
危楼十分得意,又往沈扶玉身边靠近了几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十分危险,他道:“他们有做过跟你成亲的梦吗?没有吧。”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危楼惯会强词夺理:“除了你,谁会做那种梦。”
危楼一拍手,手臂托着朝身体两侧打开,自信狂妄至极:“这不正说明了我俩天生一对?”
沈扶玉:“……”
他到底是为什么每次都妄图能跟危楼说清楚这个问题。
危楼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啧啧了几声:“提前遇见,也就那样。跟本尊比,差远了。”
沈扶玉忍无可忍,还是把他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顺便把窗户紧紧关上了。
危楼不死心的含笑声音当即传了出来:“又生气!你今日清晨起来就在生气,眼下又生气!你老是想让本相哄你是不是?”
沈扶玉:“……”
他绝不会再搭理危楼了,绝不会!
另一边,京城某家酒楼的地下暗室里,一个一身戎装的黑衣人正在翘首期盼着什么,片刻后,走进来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将兜帽摘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唇轻轻抿着,黑白分明的眼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提着的挎篮中装满了纸钱。
黑衣人激动又尊敬,当即跪了下去:“见过王爷!”
正是荀广钧与云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