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目光一凛,尚未开口,就被危楼等人围在了最中间。
“师兄!”
“心尖儿!”
“沈扶玉!”
他的师弟师妹、危楼以及凤凰一同开口,沈扶玉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周围一圈面露警惕的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云锦书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让人容易误会的地方了,他连忙开口道,“师兄,西南方有处怨气极深的地方,有它挡着,我的阵法没法继续下去。”
沈扶玉一怔,拧眉思考了片刻,道:“凤凰和君安去找草乌,沨予、千水留在这帮助锦书,程余也留在这儿,有情况我会联系你。危楼跟我走。”
危楼轻笑了一声,一边应着一边走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事不宜迟,沈扶玉吩咐完便转身御剑离开,危楼本还想跟凤凰池程余温沨予炫耀一通,一眨眼的功夫沈扶玉的身影都快消失在了眼前,他只能赶紧御剑赶上去。
沈扶玉燃了一支蜡烛,火光跳跃着,落在地上的光芒好像在指向什么地方。沈扶玉毫不犹豫地跟上了烛光指引的路。危楼追上他的时候沈扶玉已经落在了地上。
“跑这么快……”危楼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都不等等本尊。”
沈扶玉瞥了他一眼,动了动肩膀,把他的手掌拂开。而后重新打量着蜡烛指引他来的地方——
这处是个荒废了的青楼。
二三十年前,蒋韶力排众议,下令废除青楼等地:“男子荒淫度日,又置女子于万劫不复之地,日复一日,恐我厉朝国风不振,再步前朝之前尘”。他强行拆除各地青楼,违令者斩,可见决心。此令颁布的当日,京城最大的青楼仙花阁被强行拆除,据说那晚烧出来的烟气都是香的,有不服者,被官兵当场杀死。
血流千里,香散四处。一把大火烧尽繁华,数十美人奔逃飘零。
“心是好的,可是太激进了。”沈扶玉看着面前明显被火烧过的旧楼,一旁印着“仙花阁”三字的牌匾已经被灰烬和泥泞弄得面目全非,牌匾从中间裂开,隐约可见喷溅的血迹。
蒋韶下这道令的时候年岁已高,想来虽有张青渐的仙术续命,头脑也不及往日了。
沈扶玉方才点燃的那根蜡烛名唤引怨烛,是祝君安做出来的,这蜡烛的光会自动追寻怨气最深的地方。
危楼对此啧啧惊奇:“你那师妹,看着安安静静的,做出来的东西倒是惊为天人。”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笑了笑,道:“君安心细手巧,是个很有天赋的工修。”
尤其擅长易容、机关等。
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沈扶玉看了眼面前破旧的青楼,里面一些房梁已经坍塌了,残旧的窗户上还贴着窗花,叫风吹雨打几十年后,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瘆人的白色,随着夜风轻轻鼓动着,像坟包前散落的纸钱。
从外面往里面望去,只有一片黑暗,浓郁的黑暗中尚未搬离的家具和坍塌的梁木无声地耸立着,隐约勾勒出一些模糊的形状。
沈扶玉抬脚走了进去,阴冷的夜风灌进来,拨动了沈扶玉的衣衫,乌发与衣衫发出细微的繀縩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危楼跟在他的旁边,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他看着外面的墙壁,饶有兴趣地喊了一声:“仙君,你来看。”
沈扶玉不疑有他,走了过去。老旧的墙壁上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乌黑中似乎又添了些另样的黑痕,他拧了拧眉:“血迹。”
“对。”危楼手中魔力一晃,这处老旧的墙壁上登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看模样,似是喷溅上去的。
沈扶玉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危楼:“你……”
他确实见过还原或者修复的法术,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有限制的,若要原物还原,要么有时间限制,要么有大小要求,所以大多修者便另辟蹊径,比如温沨予用卷轴重现情景,或者附身于此物,提取它们的记忆。
“本尊厉害吧,”危楼闷声笑了一下,看向沈扶玉的眼里满是得意洋洋的自傲,似乎在等沈扶玉夸奖他,“这种直接原物还原的办法是本尊自己想到的。”
幼稚。
沈扶玉勾了勾唇,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血迹一边道:“嗯,你很厉害。”
危楼眼中闪过一分如愿以偿的快乐,其次又开始熟练地蹬鼻子上脸:“本尊没听见。”
“那就不算数吧。”沈扶玉挑了挑眉,不再看他。危楼当即不乐意了,真是小心眼的仙君!
沈扶玉眼下无暇顾及危楼的小心思,他看着墙上的血痕,若有所思,这儿的血迹很多,不像是一个人的出血量,至少五人以上。
联系一下那日的事情,想来当时对违令者杀鸡儆猴的地方就是这儿了。这些血迹,应该就是那日坚决违令的女子的。
不知这儿的怨气是否同这些血迹有关……
沈扶玉将手放在青楼上,手下灵光汇聚成了一个法阵,它只转动了一下,便散去了。
危楼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那日提取槐树的记忆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
“青楼不许我提取。”沈扶玉解释道,树木是天地的生灵,要提取树木的回忆只需要征得树木的同意变好,人搭建的房屋却不是,除非房屋建于一处灵地,生出了灵,否则就要征求房屋主人的同意。
这青楼的主人早就投胎去了,青楼本身又没有生出灵,自然不能提取回忆。
危楼:“……”
他虽没说话,但眼里的无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罢了,他们人类素来如此麻烦的。
抱怨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徒惹沈扶玉心烦厌恶罢了,危楼从出生就好战,论打斗他可以滔滔不绝说出三天三夜,这种情况他也就能还原个事物了,只能靠沈扶玉来了。
他干脆直接听沈扶玉的:“那怎么办?你附身?”
“附身也要有具体的怨鬼才行,”沈扶玉摇了摇头,从嘴里吐出来另一个解决办法,“走马观灯。”
他一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眯了眯眼:“你怎么走知道槐树和阿户的事情,你当时一直跟着我?”
危楼坦坦荡荡地点了头:“对啊,本尊不跟着你怎么把月精石送给你。”
沈扶玉冥冥中察觉出来一丝不对的地方,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危楼便笑盈盈地揽住了他,长臂把他整个肩膀都绕住,掌心贴在了沈扶玉的发顶,危楼调笑道:“仙君是在回味我们初见的日子吗?”
沈扶玉原本只觉得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眼下却有了另一种猜测,人体有三团火,头顶双肩各一团,这三团火保护着人的魂魄与元气,危楼的姿势,像是在保护他的这三团火。
真奇怪。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危楼,从他怀里出来,并没有进一步询问,这只是他的猜测,兴许也是他多想,危楼只是喜欢这般亲昵的动作罢了。问出来倒显得暧昧不已。
“胡言乱语。”末了,沈扶玉也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
危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闷声笑了一下:“走马观灯是什么?”
“一个根据鬼域规则改变的法阵,”沈扶玉一边拿着布阵的东西一边道,“布阵者会进入场景中找寻怨鬼所执念的东西,相当于走马观灯一番。一般用于这种没法附身或者提取记忆的场景里。缺点是,不能被场景中的人发现自己是外来者,否则会有大麻烦。”
危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布置灵石:“就是我们要混进去呗。那个大麻烦是什么?”
沈扶玉把最后一块灵石放下,看向危楼:“走马观灯是根据鬼界的规律制造出来的一个阵法。传闻进入鬼界者,身上灵力尽失,化作普通人。若想出去,只能找出所处厉鬼鬼界的执念,或者厉鬼自愿放出去。”
“进入走马观灯之后,倘若被认出来是外来者,轻者被厉鬼所伤,重者永远无法出去。同样地,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无法找到这个怨鬼,我们也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阵法里。”
危楼:“……”
这个阵法,真贼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幽怨,沈扶玉原本沉闷的心情轻松了几分,他笑了一声,开始给他叮嘱道:“怨鬼存在于青楼之间,所以一会儿看到的事情一定会有她的执念。我们只有一个时辰,一定要抓紧。”
“走马观灯会优先选择同怨鬼相似的人幻化同类,”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魔族,贴近鬼,到时你恐怕会幻化为贴近怨鬼身份的人——千万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
危楼嘴角原本带着漫不经心的弧度,闻言,嘴唇渐渐压了下去,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反问道:“不要冲动?”
“是。”沈扶玉倒不担心危楼的能力,但实在怕了他的心性。
危楼应了一声,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本尊不会冲动了。”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灵力转动,方才摆下的灵石受到灵力的波及,还是发颤,顷刻间形成了一个雪白色的法阵。
“走马观灯!”
法阵扩大,将整栋仙花阁都笼罩了进来,夜色沉沉,原本破旧的建筑开始重构,雕刻精美的大门大敞,阵阵香气随着欢声笑语泄露出来,红色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勾人心弦的乐曲声流水似的淌了出来。
奢靡至极、物欲横流。
阵法形成的那一刻便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即便沈扶玉闭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那股尚未散去的白光。不过很快地,身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沈扶玉身体一沉,身上的灵力被尽数封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忍不住一愣。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也黑得紧,唯有镜子前跳跃着一根红烛,铜镜模糊,映出的人影也模糊至极,随着烛光一晃一晃的。
他披头散发,身上轻得很,从铜镜上看去可见轻薄的衣服和大片大片的肌肤。
沈扶玉两眼一黑,嘴唇都抖了抖,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朝下看去——浑身只穿了一件肚兜与亵裤,外面拢了一件薄薄的红色纱衣,衬得他的肤色白得刺眼。
纵然他从未来过这处地方,也知道这身装扮是谁穿的。
这阵法,竟将他幻化成了一名烟花女子!
沈扶玉忍不住咬了咬牙,脸皮倒是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打量打量此处,又臊得慌,目光如受了惊的蝴蝶般满屋乱飞。
他僵着身子,几番攥拳又松开,才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打量起这处房间来。
房间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屋内并没有很多装饰,对面那张挂满红帷帐的床就占了屋里一半的空间。这蜡烛并不好,燃的光并不明亮,倒是屋外时不时传来一些热闹非凡的声音。
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沈扶玉只能将心底的羞耻与别扭撇下,赶紧行动。
他迈开脚步,脚踝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沈扶玉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的动作变得格外僵硬与缓慢,方才他一直处于尴尬的状态,没留意脚下的情况,眼下才下发现——他的脚踝处,竟还绑了一个小巧的金铃!
沈扶玉拽了拽身上的薄纱,低头望去,除却薄纱,自己竟是大腿以下的部分尽数暴露在外,实在……荒唐至极!
他颤抖着把手放在门上,头一回发现连出门都需要巨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