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勉心想,是不是自己近段时日里对云照太好了,以至于这家伙愈发肆无忌惮,若是现在不加以管教,日后这府邸还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怕不是连丫鬟说的话都会比他的有份量。
心里念着,他正决定给云照点颜色看看,一抹冰凉忽然抵住了他的下颌,紧接着他便被迫仰头,与对面那双摄人和眸子视线相撞。
对面,云照足尖勾起裴勉下巴,十分恣意地抿着薄唇,矜贵且随性,“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在盘算如何对我施加威压?”
心思被看穿,裴勉瞳孔一震,无端感到一阵惊慌,当即嘿笑道:“怎么可能!这安王府姓甚名谁,哪里轮得到我去对一家主位指手画脚?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云照居高临下地望着裴勉,眸底闪过抹戏谑,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裴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每对上云照的眼睛,他便不自觉想要靠近。
放眼从前,碰上云照的肆意调侃,他顶多逞一逞嘴上功夫,虽然每回都是以落败告终,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回溯过去,当年的爱哭鬼已然消失不见,怎如今阴差阳错地同云照成了亲,他反而又变回了往昔那般胆小吃瘪的样子。
莫名一阵烦躁,裴勉眉头微蹙,下意识叹了口气,却不想这轻轻一叹,再次惹来了云照的不悦,登时怒拍床沿。
裴勉吓得身形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错了我错了,你、你别生气。”
云照冷着张脸,仿佛对裴勉的认错态度并不买账。
面对云照的盛怒,裴勉害怕归害怕,倒不是因为他胆子小,只是似乎从最初认识云照那时开始,他便对此人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情感,就如当下这般。
“那个…………”虽然不知道云照又因为什么生气,但裴勉心知自己不喜看见云照受除了笑容以外任何负面情绪的折磨,于是他腰板儿挺直,一只手搭上云照的膝弯轻轻晃了晃,视线有意无意掠过对方愠怒的双眸,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嗯?”
云照依旧没有说话。
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显烦躁地闭起眸子,脑袋微仰道:“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开始,或许更确切地说,自打有孕以来,云照发现自己的脾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虽然每次都有裴勉这个受气包替他兜儿底,但长此以往下去,难恐会落人话柄。
静谧持续了好一阵,裴勉头一回见到如此“善解人意”的云照,不禁头皮发麻,心想云照是不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忠诚,否则放在平时,自己脸上早就多出五个巴掌印了。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盯着云照的脸,似是想从其中窥出些什么。
于是各揣心思的二人陷入了冗长的沉思,直到屋外响起侍女传膳的声音,这诡秘的氛围才堪堪结束。
膳桌上。
由于没探出云照的心思,裴勉几乎没什么心情吃饭,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身侧,碗中的米饭被那双筷子扒拉得冒出一个坑来。
操…………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贯来心直口快的裴勉何曾受过这等罪,胸口憋着股闷劲儿,他浑身躁动不安,本想同云照来个直截了当,但又生怕哪个字说错了惹到对方不快,因此只能两手不停来回摩挲。
扭捏作态的模样入了云照的眼,便语气不佳地问道:“一口没吃,你是想做什么?”
裴勉动作一滞,悻悻看了眼云照,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云照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碗道:“好,我不生气。”
裴勉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看向云照道:“云照,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跟平时比起来,有些…………不对劲?”
云照:“哪里不对劲?”
裴勉琢磨了半天,道:“就比如,你方才没有打我?”
云照:“…………”
“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么?”他问。
裴勉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就是有点儿惊讶。”
毕竟就在昨夜,你还因为我在梦里抢了你的桃花酥而给了我一巴掌。
当然,后面这句话裴勉没有说出来,他相信以云照现在的脾气,只要哪个字不入对方的耳了,那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听了裴勉的阐述,云照叹道:“你以为我没察觉么?”
裴勉挠了挠脑袋,正要开口,云照又道:“但凡你让着我些,我也不至于天天打你。”
“…………?”裴勉表示惊呆了。
如若不是外头有人值守,他还真想立刻冲出去对着老天爷求证———“天地良心!我裴勉哪回没有让着他云照?”
内心暗涌的波涛几乎就要破土而出,裴勉满腹的苦楚无处宣泄,只能一脸怨怼地盯着云照看。
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云照也十分傲然地与之相对,“怎么,我讲得有错?”
裴勉:“…………”
左右等不来回话,云照也知自己过火了,心里正想着法子转移话题,不料耳旁蓦地传来裴勉阴恻的声音:“没错。”
云照愣了愣,“什么?”
裴勉看着他,眼里的委屈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他重复道:“我说,你讲得没错。”
云照目光投在裴勉那张脸上,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不明所以的裴勉显得有些急切,“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云照广袖掩口,可那一排雪白的贝齿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如画的笑颜褪去了昔日冰冷,连带周遭的环境都染上了一层明艳。
裴勉将将还窝着团火,可恼着恼着,他又很快淹没在云照那双含着情的笑眼之中。
渐渐地,饭菜凉了,云照也笑够了,他站起身,“走吧。”
裴勉跟着站了起来,“去哪里?”
云照拂袖向外走去,“听闻坊间出了好些新糕点,我想去尝尝。”
闻言,裴勉加紧脚步跟上,口中不忘叮嘱对方:“石阶光滑,你小心些。”
云照正下台阶,听到裴勉的话,他不满地喃了一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或许是月份渐大的缘故,云照的身子略显笨重,裴勉跟在旁侧,视线守着对方的脚下半分不曾挪开,似乎生怕人磕了碰了。
二人行至府门外,裴勉正准备唤人备轿,被云照一个开口打断了,“不必,我想走走。”
裴勉听了眉头一皱,“你如今一双腿拖着两个人的重量,吃得消?”
云照呵道:“小崽子才几斤几两?我还不至于弱到这般田地。”
裴勉挣扎片刻,道:“那好吧,你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到时………”
话未说完,不知是不是嫌人太过唠叨,云照早已转身离开。
裴勉一惊,立即拔腿跟上。
喧嚣的街上人来人往,云照因为政务繁忙不常出门,所以十分珍惜此次的出行,一会儿叫裴勉给他买栗子糕,一会儿让裴勉替他买芙蓉饼,吃得那叫一个乐呵。
倒是裴勉,自出门开始就在不停地排队,手里更是揣得盆满钵满。
“云照,我说你不吃的话能不买吗?”身后,裴勉气喘吁吁地诉苦。
云照听罢回眸道:“怎么,心疼银子了?”
裴勉道:“银子乃次要,主要是你买了那么多,吃就吃上几口,未免太过浪费,想当年我在军营里…………”
听着裴勉再次提到他在军营中的荣光事迹,云照烦不胜烦,抬手打断道:“行了,这里又不似军营那般粮食短缺,你若再讲那便回去吧。”
见人无端端生气,裴勉觉得云照莫名其妙。
他自认为说的话没有问题,身为将帅之后,他从小就被灌输要爱惜粮食,那些在战场厮杀的将士们自离家开始便吃不上一顿饱饭,裴勉对此深有体会。
但云照不一样,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来没有忧思过温饱问题,裴勉想,跟这种人谈惜粮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
“罢了罢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要什么便买什么吧,吃不完我替你吃。”
云照嘁道:“听你这语气,怎么好像是我不讲理了似的。”
裴勉心想难道不是吗?
但想归想,他可没那个胆子讲出来,立即当场换了副笑脸道:“尊敬的安王殿下,您身份何等高贵,做什么同我一个平民百姓计较?您想吃什么便说,在下买,买还不行么?”
云照哼笑一声,显然对裴勉的话很是满意。
见对方没有再深究,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把这个祖宗给伺候好了。
“咱们现在去哪里?”他两步跟上云照步伐,问道。
云照环视一圈,道:“再看看吧。”
裴勉应了一声,随口问:“云照,你知道朱雀桥吗?”
云照思索片刻,道:“不知。”
裴勉随口道:“当真是温室长大的,竟连朱雀桥都不知道。”
云照听后薄唇微嘟,不高兴地问:“那你倒是说说,那个朱雀桥是做什么的?”
裴勉却卖起了关子,道:“等晚上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