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半月都未再踏入过皇宫,为了腹中孩子的安全,云照甚至连王府都未曾走出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平淡无趣的生活日复一日,整日除去三餐就寝之外,在院内抚琴成了云照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安王府内有一处种满了花草的大院,其中一簇迎日而生的玉兰尤其好看,云照自幼便喜爱白色的玉兰花,这是安王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事。
院内、凉亭中。
云照席地而坐,四周花海迎风摇曳,头顶鸟雀唤个不停,和着琴瑟之声,显得亭中之人有些许的寂寥。
“殿下,您已经弹了一个上午了,休息会儿吧?”忽地,一道稍显稚嫩的女声传来,打断了这绝美的琴音。
说话者是安王府内的一名侍女,名唤馥玉,因着裴勉不在的缘故,她便成了贴身伺候云照的管事婢女。
云照的思绪被馥玉的声音拉回,他眨了眨干涩的眼角,接着用掌心抚平琴弦。
见云照停下动作,馥玉便问:“殿下,已经是晌午了,您早间便未用膳,现在可需要奴婢传膳过来?”
不知是不是在王府憋得太久了,云照这几日一直不怎么在状态,尤其每每抚琴之时。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整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眸光紧盯王府大门,似是在期待谁的到来。
因为家境原因,馥玉自小就被卖入了王府为婢,也是踏入王府大门那一刻开始,她才终于体会到酒足饭饱是什么样的滋味。
与旁人不同,她从不会像其他侍女那般,但凡有些姿色便会刻意出现在云照面前,好像通过这样就能成为这王府的女主人一般,她从来都不屑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云照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是漫天星云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她钦慕云照,也仅仅是钦慕。
她曾经想过,这苍茫人世间,但凡生着两只眼睛的,在见到大郢的摄政王殿下之后,便绝对不会生出半分嫌恶之心,她的殿下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只能配最好的。
馥玉心想着,面儿上不由浮出抹笑意。
“殿下,您都半日未进食了,怎么说也得吃一些,奴婢这就去替您传膳。”许久等不到云照的回话,她干脆直接替云照做出了决定。
云照正想开口,人已经跑远了,望着馥玉远去的背影,他无奈摇了摇头。
不多时,院内的石桌上便摆满了佳肴。
馥玉兴冲冲地将云照带了过去,边替云照布菜边解释今日的膳食都有哪些、产自何处。
或许是月份渐大,云照的胃口比往日好了不少,只是近来总闭门不出,他又实在想念裴勉,因而便没有心思管顾其他。
幸得有馥玉整日在身后催促,否则云照只怕是吃了上顿忘记下顿。
餐盘很快被盛满了,云照到现在却只吃了一口菜,馥玉见状,恨不能亲手喂到他嘴里。
“殿下胃口不好吗?”馥玉最终放下筷子,问道。
云照盯着眼前的小山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馥玉有些着急,道:“那奴婢去替您煮碗乌梅汤开开胃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云照及时拦下了。
“不必。”云照道,“只是现在不饿,先放着吧,本王一会儿便吃。”
馥玉无法子,只能堪堪道是。
正午的阳光明媚动人,云照静坐亭内,身旁是伴他已久的琴筝。
“馥玉。”
忽然,云照轻唤一声。
馥玉愣了愣,心下不由得一喜,立刻正身道:“奴婢在。”
云照一只手撑着下颌,双眸无神地眺着远处,自语般道:“你说,行军打仗难免受伤,可我偏偏不愿见他受伤,该当如何?”
馥玉显得有些呆愣,但在瞧见云照手中摆弄的物件儿时,她又立即恍然,“殿下是指裴将军?”
听到问话,云照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立即收起了手中的玉穗。
那是裴勉临行前特意送给云照的,据说是为了留个念想,相同的,云照也送了一个差不多的。
“奴婢觉得,裴将军待我们这些下人还是挺好的,但奴婢不喜欢他。”馥玉幽幽道。
云照疑惑了,“为何?”
馥玉忿忿道:“因为他经常欺负殿下。”
话毕,云照有些怔愣。
回忆过去,似乎只有他云照欺负裴勉的份儿,哪来的裴勉欺负他之说?
心里带着不解,他问馥玉道:“这话从何说起?”
馥玉闻言稍稍迟疑了片刻,接着道:“奴婢有时路过殿下寝房,经常会听见裴将军说话威胁您,奴婢偶尔也会听见殿下的求饶和啜泣之声,所以肯定是裴将军欺负殿下了!”
说罢,她愤愤不平地嘟嘴哼了一声,似乎十分替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云照在听完馥玉的阐述后,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他尴尬地望了眼身侧气呼呼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往那方面想后长舒了一口气。
“可不是。”秉着不能教坏小孩的心思,云照想了想,干脆顺着馥玉的话道:“他欺负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馥玉听后更加站不住了,两只小手握成拳状在空中用力挥了几下,嫉恶如仇道:“奴婢就知道,那个裴将军看上去一本正经,内里竟然如此不堪,否则怎会每次欺负殿下都挑在夜晚时分,定是怕被人发现了!”
云照险些被呛,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咳了两声,道:“是吧?本王也觉得他有胆儿没种。”
想到裴勉日后在王府很可能举步维艰,他心里便觉一阵好笑。
但馥玉就不一样了。
听到自家殿下经常被人欺负,她当下便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去官府告发,被云照赶紧阻止了。
察觉到自己玩过了火,云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馥玉解释,干脆不解释了,心道由着她去吧。
从前,在裴勉刚刚入府的时候,她也曾觉得此人看上去魄力十足,又是个将军,应当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怎如今知晓了自家殿下的处境,她便心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连安王殿下都敢欺负。
馥玉年纪尚小,丝毫不懂什么鱼水之欢,她只知道自家殿下受人欺负了,身为自幼在安王府长大的婢女,她自然见不得有人欺负自己主子,便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替殿下报仇。
另一边,云照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就这样静待了半日,夕阳快要落山之际,云照接到了裴勉的又一封书信。
心中忐忑与喜悦并存,他稍显激动地拆开信笺,里面是裴勉即将回城的消息。
“殿下,这上头写了什么?您那么高兴。”望向云照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馥玉惑然道。
云照合上信,半天才从那些字节中抽离,“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口中喃喃着,眼角眉梢笑意尽显。
馥玉不明所以,但看着云照如此高兴,想必是某个重要之人写的,心里也不自觉跟着高兴起来。
“馥玉。”忽然,云照站起身道:“快,去让后厨多备些膳食,一定要做满九十九道。”
馥玉笑着道是,立即往后厨方向奔去。
云照在院内来回踱步,手中信笺被揉在怀中,很快皱成了一团。
不多时,府内菜香四溢。
夜半时分,一队车马悄然而至。
裴勉身着战袍,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血红色的披风系挂脖颈之间,周身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英气。
推开眼前的大门,他看见了熟悉的庭院,却并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将军,是否需要属下前去通传?”身后,一跟随裴勉出生入死的将士问道。
裴勉摇摇头,“不必。”
此次回城,他有意减慢了速度,为的就是第一眼可以看见云照,却不想时辰没把握住,眼下三更天,云照又是带孕之身,即便是他想等,肚里的小崽子也是等不了的。
“各位将士们,大家舟车劳顿,想必也都累了,今夜大家便各回各家,待明日破晓,咱们一起去皇宫领赏。”裴勉蓦然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士兵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沸腾了起来。
要知道,行军打仗之人得胜归来,首当其冲便是家人,其次为圣上的赏赐,现下将军都发话了,他们又岂有不从之理?
很快,王府门外便仅剩裴勉一人,他整了整衣装,接着推门而入。
院内漆黑一片,但绕过前堂,隐隐可见一星光点。
那是他与云照的寝屋。
裴勉心下一喜,想着莫不是云照真就等到了现在?
脚步不自觉加快,他飞速踱进屋内,但环视了一圈,他并未瞧见屋内有任何人,心中不禁失落。
“是裴将军吗?”正要离开,裴勉忽听外头一人问道。
他应声走了出去,看见了那名说话之人,“我记得,你叫…………什么玉来着?”
黑暗中,馥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将军,奴婢馥玉。”
裴勉立即拍手,“对,正好我想问问你,云照去哪儿了?”
馥玉侧身,“殿下吩咐过奴婢,等将军回来了,一定要将您带去后院,请随奴婢来。”
裴勉正惑着,馥玉已经走了,他只能加进跟上。
到了后院,他并没有瞧见这里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将将回头想询问馥玉,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只能迈步往里走去。
“云照?”他试着唤了一声,心中想见到某人的欲望愈发强烈。
但,回答他的是冗长的宁静。
裴勉腹诽,莫不是馥玉那小东西骗自己?
内心迟疑了片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你回来了。”
裴勉脚步一顿,只觉得周身血液皆在此刻凝固。
只片刻,他转过身,几乎同时,他抱住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云照,我回来了。”
云照笑得明艳,“嗯,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