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传太医!”
回到皇宫,楚少泊抱着白衣染血的云照一路疾走,发疯般见人就喊。
长乐宫的宫人们见状,吓得连连应声,慌不择路地去了太医院寻人。
不多时,来了一年迈的老太医。
楚少泊大手一挥,嘶哑道:“不必行礼,赶紧过来看看!”
“是、是!”
连着应了几声,许是被楚少泊的气势吓到了,那老太医佝着腰碎步走了过去,只是指尖将将搭上脉,眉心便骤然紧锁。
“怎么了?”见人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楚少泊迫切地追问。
老太医嘴巴微张,似乎犹豫不定。
楚少泊有些急眼儿了,忍着怒意切齿道:“讲!”
老太医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哆嗦着拱手道:“回、回陛下,臣观娘娘脉象杂乱,像是中毒所致。”
“中毒?”楚少泊眼眸微眯,但又来不及细想,只问:“可有法子解?”
“这…………”
老太医坑着脑袋颤巍巍看了他一眼,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句“无解”。
“什么?!”楚少泊猛然站起身,将将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无解!”
老太医一边胆战心惊地承受楚少泊的怒火一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此毒不似寻常毒药,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但凡服下,不出一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娘娘他本就因生产亏损严重,只怕是…………”
话已至此,楚少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取代了,他紧紧握着云照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什么。
忽然,他广袖猛地一甩,双目猩红地怒斥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月内必须解了皇后体内的毒,否则通通提头来见!”
嘶哑的低吼旋彻房梁,老太医额间细汗密布,也只能连连应是。
床榻上,云照半眯着眼睛,头脑昏沉却意识清醒。
楚少泊和太医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概,心中不由嘲讽。
但很快,他便觉得无所谓了。
确如那太医所说,此毒生于极寒之地,药性极强且无药可解,凡服下者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但他们却不知此药可以毒攻毒。
只要掐准了时间再服一粒,那么体内毒素便可荡然无存。
他心想,自己服下这药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不让楚少泊触碰,断然不会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已毒入骨髓,若都这样了楚少泊仍兽性不改,那便真是毫无人性可言了。
不过么…………
闭眸吐了口气,他想要支起身,却被楚少泊轻轻按了回去。
“躺好,太医说你身子不适,不可下床。”见人醒了,他声音顿时放柔。
云照顺势问:“我怎么了?”
老太医求助地望向楚少泊,楚少泊脑袋飞转,立即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你好好休息即可。”
云照听罢佯装不解,“可我近来并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
“除了什么?”楚少泊本想岔开话题不让云照生疑,可听对方这话术,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几日,有个自称是月桦宫的人送了盘桂花酥来,也不说姓名,放下东西便走了。”
说罢,他余光轻瞥,在瞧见楚少泊眼底的沉思后心中冷然一笑。
虽然身处后宫,但他对楚国的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据史书记载,楚国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如今自己在楚少泊的威逼下登了那凤鸾宝座,朝廷早已怨声载道,偏偏楚少泊又没有纳妃的意思,那些个老东西生怕这楚国的江山无人继承。
于是前不久,几个前朝重臣把自己的孙女引荐给了楚少泊,但与其说是引荐,不如叫强塞来的实际。
到底是前朝留下的老人,楚少泊纵使再不愿也要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便只能答应。
“月桦宫…………”
另一边,楚少泊口中喃喃,回忆半天才想起自己前段日子被那些大臣们强行纳了两个妃子,美其名曰开枝散叶。
难不成,云照的毒是她们给下的?
心里生出疑惑,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云照是皇后,论位分比她们高了不知多少,应该不会有人蠢到这般田地。
可若不是她们,又有谁会对云照下毒?
嘶…………啧!
许久未等到人开口,云照知道楚少泊在疑虑什么,于是刻意道:“听宫人说,你新纳了两个妃子?”
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解释:“朕那是被迫的,你也知道那些老东西有多难缠,朕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
“嗯。”云照淡淡应了一声,道:“你平日若无事,可多去她们那里走动,既可堵住外人的嘴,也免得再生事端。”
“你这是嫌朕常来看你,觉得烦了?”楚少泊没有听出云照的言外之意,眼底尽是不悦。
云照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依旧淡漠道:“女孩子家家,若夫君久出不归,难免遭人非议。”
听到“夫君”二字,楚少泊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拧眉辩驳道:“朕承认的妻,从来只有你一个。”
云照闻言,冷峻的眉眼忽然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道:“我承认的夫,也从来只有他一个。”
字字诛心,楚少泊只怔愣片刻,紧接着便气到浑身颤抖。
原本,云照是不打算与他较真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每面对楚少泊那恶心人的情话,他便忍不住想要回怼。
屋内气氛逐渐压抑,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楚少泊几乎是落荒而逃。
服毒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云照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时不时的呕血让他力不从心,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够让他自保了。
直到夜幕时分,采月送晚膳时无意提及,说月桦宫的两个娘娘不知为何惹怒了圣上,被罚了半年俸禄不说,还要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一个月,未经传昭不得面圣。
云照听罢淡淡一笑,吃了口碗中的粥道:“你们陛下性子阴晴不定,会发怒不是件很正常的事么。”
鲜少见到对方玩笑,采月挠了挠头,边布菜边道:“娘娘说笑了,奴婢觉得,陛下那是在替您出风头呢。”
“替我出风头?”云照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说什么,采月先他一步道:“娘娘别不信,奴婢虽是外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是真心待娘娘的。”
云照:“…………”
夹菜的动作一顿,心里忽然有种吞了苍蝇腿儿的异感,他看向对面一脸天真的小丫头,心里直叹气。
采月却以为云照不信,便开始替楚少泊说好话:“虽然奴婢不知道娘娘为何讨厌陛下,但陛下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就比如奴婢刚入宫那会儿,家父穷得实在看不起病了,奴婢心里急,就想同一起入宫的姐妹借些银两,却不想被陛下碰见了,直接让李总管安排了太医出宫替家父治病。”
“还有还有…………”
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云照听得脑袋疼,打断道:“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采月自知僭越,于是悻悻闭嘴,却还是调皮地吐舌道:“娘娘莫嫌奴婢话多,奴婢只是自幼丧了母,所以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够终成眷属。”
云照自然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他也不愿把一个小姑娘拽进这大染缸,便搪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日后莫要再提。”
“是。”见人有生气的苗头,采月立即乖乖应道。
外头暮色渐浓。
因为毒药发作的缘故,云照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呕血已是家常便饭,这才过了前半夜,被褥便红了大块。
胃里依旧如火烧般难受,他拧眉翻了身,紧接着缓缓坐起。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的月光从窗户缝透进,他随手拿起大氅披上,而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凛冽,值夜的宫女正缩在角落里打盹儿,他径直走到院中央,任由冷风扫过脸颊。
刺骨的寒意削弱了身体的不适,他就这么静立在夜幕中,宛如一尊雕塑。
上空,数不尽的星星躲在云层之后,拨不开、遣不散,就像云照此刻的境遇,迷蒙、无助。
尤其是送裴祐出宫的那日起,他内心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慌。
他害怕裴勉在收到地图后会一时冲动,想也不想便直接率兵攻楚,亦害怕百姓为此陷入水深火热,若因自己一人而让两国百姓遇难,岂非得不偿失。
心想着,他拧眉叹了口气。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地碎叶,云层拨开的瞬间,大地亮了些许。
云照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将将回了屋子,却在关门时瞧见夜空中飞过一抹白影。
他定睛看了一眼,似乎是什么鸟雀。
虽有些疑惑,但目光也只停留了须臾,他正欲关门,耳边忽地掠过一阵风,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只白鸽立在了门旁的烛台上。
或许是对先前那只的思念,他非但没有驱赶,反而温柔地顺抚对方翅上的羽毛,“你这小家伙,可是迷路了?”
逗弄间,他眸光一瞥,视线定格在鸽腿绑着的信笺上。
脑中飞快闪过了什么,他心下莫名一惊,鬼使神差地解下了那信笺,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归云斋。
“归云斋…………”
口中重复了一遍,云照回忆晌久,实在不知道楚国是否有这么个地方。
出神间,一股冲天酒气扑鼻而来,他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便被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
“还没睡?”
低哑的声音传入耳廓,他心脏猛跳几下,不动声色地藏起了信笺。
身后,楚少泊下巴抵在云照肩膀上,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烈的酒味,他意识不甚清醒,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像平日那般抗拒自己,心里不由一喜。
云照面色不佳,但并没有推开他。
忽然,烛台上的白鸽扇了几下翅膀,楚少泊被声音吸引了去,醉醺醺问:“什么时候养的?朕怎么毫无印象?”
云照没有说话。
楚少泊把脸埋入他的后颈,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语:“告诉朕,怎么样你才会高兴。”
语气中透着感伤,是云照从未领略过的悲凉,内心却毫无波动。
楚少泊依旧喃喃:“你服毒,是想与我一刀两断?还是觉得祐儿离开了,你就没有牵挂了?”
云照:“…………”
原来,他已是猜到了。
心里道了一句,他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头顶的房梁,深深吐出一口气。
正要说什么,楚少泊却忽然发疯似的将他搂紧,“我说过,这辈子,你休想逃离我!”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为我生一个孩子,承诺还未兑现,你休要一走了之!”
“我要寻遍天下名医,定会将你体内的毒驱散,你不会如愿以偿的,绝对不会!”
…………
语气越发的急切,说到最后竟带着隐隐的恳求。
云照许是觉得吵了,颇为不耐地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的同时敛去了眼底的锋芒,刻意软下声道:“陛下觉得,是我自己服的毒?”
“难道不是么?”楚少泊两只手钳着他的双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
云照看着他,紧接着垂下眸子,一副黯然神伤之态,“既然陛下觉得是,那便是罢。”
“我原想着,若真的只剩一个月可活,就这么安然度过也是好的,可如今落人猜忌,那干脆就让我在这永无天日的深宫中死去罢。”
边说着,他忿然看了楚少泊一眼,然后把身子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果不其然,楚少泊动容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迫切问道。
云照未应,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过了不知多久,一双臂膀再次将他环住。
楚少泊醉意消散了些许,他半张脸窝在云照颈间,眼里闪过喜悦,但很快又变得悲戚。
“你愿意留下,我真的好开心,可………”话说一半,他猛地将人搂紧,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发誓:“你放心,楚国那么多能人,我定会寻到名医将你治好。”
云照听着,默默舒了口气,心想这事总算是可以翻篇了。
外头的风逐渐大了,月色朦胧依旧。
楚少泊本想留宿长乐宫,可云照却一直不停地呕血,唤了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需要静养,他便只能作罢。
反倒是云照,舌尖被咬破一次又一次,这才终于换得了清净,待人离开后,他半倚在榻上暗暗决定,直到裴勉来将自己带走,他无论如何也要稳住楚少泊。
至少在两国不得不交战之前,他不会让大郢、让裴勉陷入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