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场的莫淮水将热干面放下, 站到江宜身后。
在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喟叹:“春天来了。”
看着办公室多出两棵‘向日葵’,薛静鸢轻笑出声, 眉眼间有些许宠溺。
上午挂了几个专家号,薛静鸢出的诊。
闲下来的江宜和莫淮水在休息室里摸鱼。
因为有了下午的约会期待, 江宜的心情特别好,甚至陪莫淮水玩起了4399的双人小游戏。
昨天做完手术的病人恢复的很顺利,下午时分江宜和薛静鸢又过去查看了一下他的状态。
“病人情况很稳当, 事情闹得很大,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报道, 所以医药费都是大厂在给。”跟房护士将记录板递给江宜。
薛静鸢说了句这是大厂应该的, 问:“怎么没看见家属陪房?”
“家属......家属情况不太好。”跟房的护士轻叹了声说:“在病人出事的同一天, 他的父亲在工地上摔了腿,钢筋贯穿整个右大腿,扎穿了骨头,可能要截肢。”
江宜翻着记录的手一怔,想起那天在回廊上问宋卿问题的工人。
听此噩耗,薛静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他家属也在咱们医院吗?”
“在的, 半夜挂的急诊,户口本上就这两个人了, 儿子在ICU,父亲做手术都没有直系亲属签字。”护士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怜惜:“麻绳专捻细处断, 命运专挑苦命人。”
在医院工作,不仅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 更需要一颗强心脏。
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生老病死,人的情绪也会被影响。
江宜核对完将记录递还给护士, 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昏迷的病人时,视线有些许复杂。
“所以江你真的很厉害。”薛静鸢看出江宜的难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挽救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被夸奖了的江宜并没有特别大的欣喜,淡淡道:“但愿吧。”
尽管听了噩耗影响到心情,但江宜的兴致仍旧很高。
她从未如此期待过下班,几乎是数着点儿下的楼。
惹得薛静鸢和莫淮水八卦连连,她也只是头都没回的说了句不告诉你们。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在大厅里碰上一对出来的年迈老人推着轮椅。
江宜帮着给病人推了几步轮椅,和病人家属一同走出的大门。
一辆原本停在远处的车看见江宜出来,慢慢地靠了过来。
看着进入视线的白色奥迪,在面前停稳。
车窗慢慢降下,宋卿的脸渐渐清晰在眼前。
江宜的表情瞬间变得欣喜,她没想到宋卿会亲自开车,欢快地叫了声:“姐姐。”
“上车。”宋卿将车锁打开,提示道:“副驾。”
可惜她话音说晚了一步。
江宜的驾照在国外,因为每天有莫淮水来接,一时间也不急着将手续转移到国内。
而她这段时间内上的车基本上都是后座,所以这次也默认打开了后座的门。
后座的门拉不动,宋卿预判了江宜的预判,并没有给她坐到后面去的机会。
看着为自己留着的副驾驶,江宜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可感动没持续多久。
姚佳瑶从后座探出的脑袋,对江宜嘿嘿一笑。这就是宋卿不让她上后座的原因。
“怪不得从来不让我坐副驾。”姚佳瑶啧啧两声,埋怨道:“原来副驾是专属位置啊?”
江宜关上车门,低头系安全带,她认出后座人的脸,并没有想转身打招呼的念头。
上次在酒吧的闹剧她还记得,也记得姚佳瑶是如何亲昵地挽住宋卿的脖颈。
见人没有搭理自己的姚佳瑶将头探过来,非常自来熟的打招呼:“医生小姐你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眼神落在江宜身上,只能看清江宜的侧脸。
“哇!不愧是姐妹俩,你眼下也有一颗痣啊!”姚佳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感叹道:“居然和卿卿在对称的同一个位置诶。”
她感叹完转过脸去看宋卿的,却并没有如愿看见:“诶?你痣呢?”
原本不愿意搭理她的江宜一怔,转过脸问:“你说什么?”
宋卿眼下的痣和自己是对称的,且无第二个人会在同样的位置有这样一颗小痣。
而在江宜回国后,宋卿的那一颗痣却消失了。
她的答案是点掉了,可江宜并不相信,现在姚佳瑶这句话像是一个火引子,将江宜的期待引燃。
姚佳瑶没想到江宜会反应这么大,有些意外道:“啊?你不知道吗?”
“好啦。”宋卿有些心虚地咳了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姚佳瑶:“如果想坐副驾,我可以帮你给你姐姐打电话?”
“别提她!”姐姐两个字像是紧箍咒,姚佳瑶瞬间忘记痣的事情,一副死人样躺倒下去:“我就喜欢坐后座,尤其是卿卿的后座,拿副驾驶也不换。”
宋卿啧了声,调笑道:“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这次是真完了,你叫你妹妹给我介绍一个医生对象吧,或者把你妹妹介绍给我。”姚佳瑶一脸沧桑:“这次我不会再吃回头草。”
二人打趣着将话题岔开,没人再提那颗痣。
江宜沉默地抿了抿唇,她转过眼去看宋卿的侧脸。
可惜的是宋卿妆容精致,别提那枚小痣,就连一丁点瑕疵都看不见。
关于那枚小痣,还得追溯到两个人的孩童时期。
小学时期班里刮起一股转笔热潮,前桌后桌同桌间人人都在转,一到下课就聚到一起比赛,看谁转笔转得又快又好。
而全班唯二不转的两个人一个是宋卿另一个就是江宜。
前者因为宋雪意明令禁止转笔行为,是不与人为伍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
后者则是嫌弃转笔太低端,早早玩儿起指尖陀螺。
在班里一群跟风转笔的人里,有一个转笔很快的小孩,打遍全班无敌手,一度封神。
可有不服气的挑衅说你还没和江宜比呢,指尖陀螺可比转笔快多了。
就这样,小孩的战帖用透明胶贴在了江宜桌上。
二人的比赛在大课间,一场关于谁是转笔王的角逐就此展开。
非常听宋雪意话的宋卿转过身来阻止江宜,转脸的动作正好撞上江宜飞旋的笔尖。
甩出去的笔尖戳到了宋卿的脸颊,离眼下两指的地方溢出血珠,自动笔芯断在了肉里。
白净的小脸蛋上留下一个黑点点,宋卿哇一声哭出来了。
见把班里最乖的人惹哭了,原本看热闹的人瞬间散开,生怕老师责骂自己。
江宜有些自责,她的小脑瓜飞速运转,趁着宋卿在哭。
便从宋卿的笔袋里拿出她的铅笔,用宋卿的手攥紧。
眯着眼用指尖在自己和宋卿的脸颊上比对,然后捏起宋卿的手快准狠地在自己脸上也扎了一个。
笔尖刺破皮肤,江宜咬着牙一声痛也没叫,还特别洒脱道:“这下我也有一个了,我们两个一模一样了。”
被迫行凶后还捏着‘凶器’的宋卿微怔,看着江宜脸蛋上的血珠,一时间忘了哭。
二人的衣服都是宋雪意买的,为了避免出现争抢和偏袒,两个人的衣服都是同款同色的,远远看去就是一对双胞胎。
玩偶,发饰,衣服全都一样的,这下连伤口也是一样的。
这个小插曲让大家对到底谁是转笔王失去兴致,宋卿也被江宜哄好,接受了脸蛋上有个点的事实。
后来伤口长好了,笔芯的色素也永远留在了里面。
这两枚对称的人为小痣也成了见证二人感情的标识。
宋卿开车很平稳,到达目的地时江宜无知无觉的还陷在回忆里。
车停在路边,姚佳瑶关门前还飞了个吻,说了好几句谢谢卿卿。
与好友道完别,宋卿转过眼来看着发起呆的江宜,轻声问:“在想什么?”
车内少了叽叽喳喳的姚佳瑶,一下子变得安静。
宋卿随手打开了歌单,第一首就是yang的歌。
“想那颗痣。”江宜如实答:“姐姐,其实你骗我对不对。”
她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宋卿,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宋卿却不自然地将头转过去看向前方,敷衍道:“你猜。”
五点半,路上已经有了要进入晚高峰的迹象,宋卿非常利索地打了半圈方向盘,提速进入快车道。
江城的晚高峰很吓人,堵在路上的话今晚的计划就全都要泡汤了。
她拒绝了江宜的追问,专心前往目的地。
其实说是约会,但宋卿也不太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凭借记忆按照高中时二人过周末的安排。
许是那道疤,又许是因为今天的电话。
宋卿直觉江宜强大的外壳下,包裹着不易察觉的伤口。
将车在停车场停稳,二人走出来,夕阳余晖正刚刚漫天。
“要不要先去花市买花?”宋卿侧目看向江宜。
夕阳下身侧人的脸颊上被渡上了一圈金色光晕,脸颊侧细小柔软的绒毛都泛着阳,像承泽过细雨后的叶片上挂着水珠那样。
“买花?”江宜侧目看着周围的建筑,正与她们擦肩的两个女孩子捧着一束橙红色的多头玫瑰。
约会好像的确需要用到花,江宜勾唇一笑,应了声好:“我去问问看这边哪里有花店。”
她正打算抬脚追上那两个女孩问询,却被人轻轻扣住手腕。
尽管夕阳不刺眼,但直视阳光过来的方向太久,还是让宋卿有些晕眩,她提示道:“不用问,前边是循礼门。”
循礼门。
地名被提起时,江宜有片刻的恍惚。
尽管不愿承认,但离开的十年和曾做过的电休克,还是让江宜对这座城的记忆淡忘了许多。
看着眼前人微怔的表情,宋卿并未多言,而是牵起她的手朝前走。
高中时期,每个周五的傍晚,没有自习,二人经常搭地铁去循礼门逛花市。
买完花以后再步行到江汉路,去水塔街买一个鸡腿,边啃边溜达。
比起逛熙攘喧闹的主干道,宋卿和江宜更爱逛一些僻静的老街道。
夕阳下二人牵着手一前一后走着。
顺着人群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花。
江宜任宋卿牵着,她一面看着沿街的建筑,一面在脑海里挖掘着记忆。
太久不来,记忆落满尘。
一直走到花市入口前,江宜仍旧未挖掘出关于这个地方的更多记忆。
临近傍晚,来买花的人还是很多。
入眼是蜿蜒不见头的深巷。
夕阳从房顶与房顶的间隙处洒下来,花瓣和绿叶满地都是。
沿街的每一家店铺肉眼可看见的地方都放着花,临街的门口堆着花桶,放眼望去人潮淹没在花海中。
挤在桶中的娇艳的开得正盛的花挤着花,美丽被包裹在玻璃纸中盛放。
这里是花的国度,留给人行走的通道有限,来往的情侣都想并肩,和陌生人贴着背,将爱人拥入怀。
宋卿牵着江宜的手,被挤得寸步难行,她频频往里退让为一对相拥的情侣腾出空间,在实在退无可退转身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挤。”江宜一手环住宋卿的腰将人护住,一手成抵抗式用手臂抵住那对当众调情,不知礼让的情侣。
她的声音很冷,推拒的动作也很大。
被抵住背的男性不耐烦地啧了声,像挑衅似的转过身要为女友讨公道。
可一转身却发现,似乎不能与对方平视。
看着转过脸的人,江宜也冷了表情,沉声道:“你再挤过来试试看。”
江宜净身高178,这高挑的身材即使站在满是花的世界里也格外显眼。
江城男性人均身高普遍偏低,都在一米七左右,而眼前这个男性正巧卡在合格的游离线。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女性,刚刚还燃起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半。
搂紧女朋友不满地哼了声到底没出声,二人换了家花店调情,继续去挤着其他行人。
见人走掉,江宜将手臂收回,搭在了环住宋卿腰间的另一只手臂上。
宋卿一直仰着脸看着江宜的脸,刚刚那男性过来时,江宜冷冷的表情以及眉宇间的厌恶,让宋卿有些挪不开眼。
尽管不愿承认,但在江宜将自己搂入怀中着的瞬间,宋卿有了久违的心动感。
江宜很瘦,但因为做手术体力消耗很大,她常年都有健身。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锻炼的非常流畅漂亮,挥臂抵挡时,藏匿在卫衣下的肌肉将衣料撑起,看上去十分有力。
拥紧自己腰肢的臂弯,满满都是安全感。
而刚刚那个男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敢与江宜呛声。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露怯,下意识的恐惧。
“姐姐走里面。”江宜并不知道宋卿此刻的心动,她与宋卿换了位置,自己站到了外沿将宋卿与行人隔绝开来。
左手边是各式各样的鲜花,右手边是为自己隔绝人潮的江宜。
满足感将宋卿的心填满,她主动抬手挽住江宜,“前面有白风铃,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不再是像小女孩间的好友手牵手,而是像路过的每一对情侣一样,亲昵的挽住肩膀。
肩并着肩。
这一改变让江宜有些暗爽,她抬起手搭住宋卿的手背,应了声好。
花市的种类繁多,每一朵花都有独属于她的美丽。
宋卿弯着腰,在一个堆满风铃花的桶前挑选。
她今天穿了件香芋浅紫色长针织罩衫,内里是白色吊带和黑灰色半长裙,弯腰选花时,散在身后的长发滑落几缕,垂下与桶中的花束缠绕。
从房顶间洒下的细碎夕阳落在她的发顶,耳垂的珍珠耳环,以及挑选花枝的指尖。
江宜此刻分不清,视线该落在她与花,谁的身上。
她站在宋卿身后,像一堵安全的阻隔门,用后背抵挡住来往拥挤的人群。
她与她与花之间,被隔绝出一个新的世界。
“姑娘,浅紫色很搭你今天的裙子哦。”买花的老婆婆将风铃花的桶一转,漏出藏在内里的浅紫色风铃花。
被包裹在玻璃纸中的浅紫色风铃开得正盛,浅淡的紫色与宋卿今天的针织衫是同色系。
“好不好看?”宋卿从众多花中小心地捞起一捧,仰起脸问身后人。
她将花半举起,凑在自己脸颊旁,笑吟吟地问。
江宜的视线落在宋卿的眉间,滑过鼻梁落在浅粉的唇上,轻轻吞咽了下,答:“好看。”
饱满圆润的淡水珍珠小小一粒,缀在宋卿的耳垂,珍珠温润却抵不过她眼眸温柔。
尽管对这个地方的记忆消失,但看着宋卿在花中的笑颜,江宜还是觉得开心,比起满眼的花,她只想看着宋卿。
这场约会像一场甜蜜的,不会醒来的幻梦。
宋卿并不知道江宜的视线偏离,她将被挑出来的那一捧放到旁边又继续弯腰去挑选。
白皙的指节擦过花叶,耐心地挑选着。
她们站的这个花店位置正对着阳,未落尽的夕阳光从房顶间隙溢出来。
发丝滑落,原本垂在发梢上的阳落在宋卿白皙的脖颈处,这个光源会在宋卿转身时落进她的眼睛里。
江宜小心地挪动了下,用背脊遮住了那一缕光线。
并未察觉的宋卿捧起一束白色风铃花的与紫色的叠在一起问:“那这两个搭在一起好不好看?”
白色和浅紫都是很温柔的颜色,这两捧花叠在一起十分养眼。
江宜的视线锁在宋卿的唇上,粉嫩的浅桃色,玻璃釉面的唇泛着光,映着齿白间的笑意。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想十八岁时的宋卿笑起来的模样,似乎被梦魇折磨太久,江宜一时间真的难以响起十八岁时宋卿捧花浅笑的模样了。
放弃回想后她答:“好看。”
问什么都答好看的江宜很快被宋卿抓包,为了教训她的敷衍,宋卿从旁边的桶里捞出一枝艳丽的红玫瑰。
“你好好看看,哪个更好看?”宋卿将玫瑰和风铃叠在一起,很不搭的花种,她坏心思的问:“好好选。”
江宜的视线未偏移,沉眸望着宋卿的眼,答:“你。”
她的语气认真,诚恳答:“你好看。”
卖花的老婆婆被逗笑,看出二人的关系,打趣道:“别为难你的爱人了,她估计是选不出来的。”
看着江宜专注的视线,老婆婆打趣:“她的眼睛啊,就没移开过你。”
你的爱人。
很常见的四个字,来这里买花的大都是情侣,有学生党有新婚伴侣也有头发花白的迟暮。
如桶中的花一般多,伴侣性别也如花的种类一样不同。
两株同类的风铃花被捧起,宋卿递给老婆婆:“买单,还有这支红玫瑰。”
“一起三十,玫瑰送你。”老婆婆爽利的答,“祝你们天天开心。”
江宜抢先扫了码,将钱转过去,终于将视线从宋卿身上分开,对老婆婆说了句谢谢。
坐在花里的老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眼角有皱纹,可在花团锦簇间却不觉得突兀。
宋卿道完谢,并未急着去拿花,而是将手里的玫瑰细细除去叶片和小刺,掐出指节般长的杆儿比了比,转过身道:“弯腰。”
江宜不明就里的照做,弯腰与宋卿平视着。
花的根茎穿透发梢,别在耳后。
红花映黑发,衬得江宜眉目更加清冷绝艳。
宋卿满意一笑,拍了拍江宜的脸颊道:“好看。”
意识到上当了的江宜忽而一笑,明艳的笑颜比花还要亮眼。
她环抱住宋卿的腰肢,附身吻了吻宋卿的唇。
蜻蜓点水的吻,江宜却像偷到糖果的小孩,开心道:“还是你更好看。”
老婆婆满脸宠溺的看着眼前调情的二人,眼神间有些许羡慕。
宋卿没想到江宜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滑稽的造型,作弄未遂,她将花取下来:“我刚刚夸得是花。”
“可我夸得是你。”江宜不肯松手,沉眸看着宋卿。
她的视线炙热,宋卿看出她眼神里的爱欲,抬手覆住江宜的眼睛:“晚上再好好罚你。”
暗示性的话,让江宜笑意更甚,她应:“好呢。”
花市一年四季都热闹,等二人艰难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时,往这边走的人还有许多。
捧着花的宋卿挽着江宜,逆着人群往外走。
她们的速度很慢,避让着往里走的人群,偶尔听见几句爱人私语。
“我不是故意来迟的,青年路那边改道了,说是来了个大人物,京城下来的呢。”
“这么大排场?明星吗?”
“不知道,急调的一支安保,据说市长也来了。”
“咱们的市长吗?我突然又想去看了怎么办?”
“别看了晚上不是去吃火锅吗?还是想吃烤肉?”
女孩子八卦的声音不大不小,被避让她们的人听了个清楚。
听到市长两个字时,二人一怔,默契地对视上。
.......
.......
“紧急通知,今晚有大人物从中央下来,所有的厨师,客人忌口我已经发到群里了,别出任何闪失。”
鹤苑,一家不对外预约的私宴。
整个私宴场域展示着老板博物馆级别的个人收藏,比起餐厅更像一个艺术馆,陈列着达利、毕加索、米勒、拉斐尔等名家的画作,正堂处还供奉着一尊水月观音。
全世界仅有两尊的水月观音,一尊在美国纳尔逊博物馆,一尊在鹤苑。
原本休假的店长临时接到了电话就往店里赶,可惜车堵在西北湖路上,她只能着急地打电话联系着店内的代班。
“不是只有市长吗?”听说市长订了餐,服务生阿伟特地和人换了班,只为近距离服务一次市长。
江城无人不知江市长。
从京城下调的五年从基层一路往上爬,多苦多累的活都接,几乎是拿命在拼。在江枝爬上市长位的第一年就操刀切向遮了半个江城的灰色地带。
原本还因为她的美貌猜忌她实力的人也闭了嘴。
江枝在任期间从未离岗过一天,对阻碍势力,她手段狠,下手利。对人民群众却又温柔耐心,凡事亲力亲为,所以深得民心。
五年改选一次的市长,江枝连续当选四任。
二十年来,江城GDP直线飙升,稳居中部第一。
“越是难啃的骨头,就越是要重重地敲。”三十七岁的江枝第一次连任市长时露面接受采访,神采飞扬地说:“只要我在任一天,某些人就别想在江城只手遮天。”
彼时她刚刚切掉盘旋在江城上方的‘半只手’黑恶势力,大获民心,任途一片光明。
所有人都以为江枝不日就会继续迁升,可出乎预料的是,破格提上去的是副市长。
江枝仍旧是市长。
同僚替江枝鸣不平,但江枝自己却明白。
只要自己不肯向他屈膝服软,自己这辈子最高也只能做到市长,永远出不了江城。
店长日常听过些许传言,揣测道:“或许来的人就是压着市长不能升上去的人,具体的你也别多问,仔细当你的差,我还有五分钟到。”
阿伟茫然地啊了声,还未回话,耳机里的声音响起,前厅的接待提示着,市长的车已经到了。
混在一堆服务生中的阿伟踮起了脚,很努力想要看清楚市长。
江枝穿着黑色西服,长发挽起,面容精致,可腿间的石膏还是让人无法忽视。
几个侍应生争着上前推轮椅,阿伟晚一步,只能跟在后面走。
江市长仍旧如往常一样,温润有礼亲和美丽,一一谢过推轮椅的人。
侍应生撤出去,包厢内只剩下江枝,她的笑意瞬间凝结在唇边。
她掏出手机,拨出秘书发来的一串陌生号码。
...
...
循礼门步行不远就到了江汉路,尽管不是周末人也非常多。
江宜和宋卿从水塔街走过来,一人捧着个鸡腿。
“是不是很久没吃了?”宋卿看着身侧微微皱眉的江宜,笑道:“偶尔也要吃点‘科技与狠活’的。”
这家熬四鸡腿是二人年少时的最爱,金黄酥脆的外皮撒着咸香辣椒粉,一口下去鲜嫩的鸡腿肉香溢满唇齿。
当医生后江宜的饮食变得非常健康,看着不知道用什么油和调料做出来的鸡腿,江宜有些下不去嘴。
倒是一旁的宋卿却满不在意,她许久没有吃这家鸡腿了,迫不及待咬下一口,味道一如从前。
看着宋卿吃的这样香,江宜也试探地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味道。
“去村里逛逛?”宋卿看着人潮熙攘的主干道,挽着还在和鸡腿斗智斗勇的江宜避开了喧闹的主街道,拐进了一个小巷。
不同于主干道的繁华昌盛,这条老街上的墙壁上满是涂鸦,上了年头的砖瓦和石板路,沿街支着许多供给休息的板凳。
这是隐在繁华闹市里的一片僻静处。
也是高中时二人最爱逛的街。
不同于外面混杂的食物香气和人群嬉闹,小巷里飘扬着咖啡香气,每家店铺里放着属于自己的歌单。
有的店铺前还立着玩偶,被喷枪喷成各种颜色的小椅子,立在外面的露天镜子。
江宜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里的店铺大都是古着和咖啡店,装修风格小众又特殊,十分具有个人特色。
框印在LED灯牌里的店名,大都是醒目的颜色。
宋卿挽着江宜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就在路过一家小店时,江宜的脚步稍停,视线被吸引。
宋卿察觉到她的停顿,也顺着望去,入眼是一家很小店,黑色的台阶,扶手处缠绕着一朵大大的玫瑰假花。
不同于其他店夸张亮眼的配色店名,这家店的店牌是一幅简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戴着帽子微微仰头的红唇女人,还有一排玫瑰花,红色字体放大写着【女性】从女到性间还有一排小字看不太真切,店名牌下还有一个小小的箱子,卡通涂鸦上写着【月经互助盒】。
被吸引视线的二人同时走了过去,将女性中间的小字看清楚【女不被定义的性】。
宋卿侧目刚好与江宜对视,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将吃光的鸡腿丢进垃圾桶,走进了这家小店。
入眼是一个loft的格局,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家书店。
这是一间记忆外的小店铺,江宜牵着宋卿的手,缓步走了进去。
书店格局并不大,上下两层,一楼放着偏文学的书籍,江宜微微低着头看向书柜旁的一张挂布,棉麻布上写着——世界需要女作家。
看完挂画,江宜再次仔细看书名才发现,摆在书架上的全都是女作家的书。
像是发现了神秘宝藏,江宜牵着宋卿往前几步,走入店内,中间是一张长方桌供人看书。
宋卿的视线被另一个角落吸引,那处像一个练字台,上面的字体是女书。
店内非常安静,二人也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逛完一楼,顺着扶梯向上。
二楼书柜旁挂着一个小小的投影仪正播着电影《82年生金智英》,围坐着几个女孩认真看着。
店内很安静,只有电影里的台词声。
所有人都享受着这份宁静,江宜和宋卿也不例外,二人的视线停留在书柜上的留言条,上面是不同的笔色,写着不同的女孩留言。
店主贴心地放置了纸笔,准备的很周全。
江宜转身间在书架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作者,她轻声对宋卿说:“姐姐,我们一人选一本书给对方好不好?再写一句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突如其来的灵感,宋卿欣然接受,她去找来纸笔分了一份给江宜。
“不许偷看,一个人写另一个人要捂住眼睛,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宋卿探出手,做出要拉钩状。
江宜看着一脸认真的宋卿,配合地曲起指节,与她打钩钩。
打完钩,二人石头剪子布,对早已经摸透了江宜脾性的宋卿来讲,这是个毫无悬念的江宜会输的游戏。
输掉的江宜坐到观影的女生身侧,开始看银幕上的电影。
在书架前踌躇片刻的宋卿,转过身从临近扶手处的书架角落抽出一本书,取下一张留言卡片,不假思索地写下。
她的字迹娟秀,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无比认真。
宋卿写完环视一圈,将浅粉色的的留言卡片贴在了江宜刚刚站着的那侧书架,然后抱着选好的书下了楼。
走出书店,宋卿还有些许恍惚感。
她对这家书店并无印象,甚至完全陌生,尽管沿街的建筑仍旧没变化,但宋卿还是有些恍惚感。
自从和江宜分离,她就没有再来过这条街。
陡然在熟悉的地方看见陌生的店,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仰起头看向上空,错节盘生的电线,夕阳余晖已经没有了,天空墨蓝泛着紫。
恍惚间她又回到高中时期,仿佛她们此刻是刚下课的高中时,一起买了花吃了鸡腿,又碰巧逛了一家新开的书店。
正当宋卿恍惚时,江宜已经走了出来,她将选好的书拿在手中,轻轻拍了拍宋卿的肩膀。
宋卿回身,二人对视,怀里的书与书也碰上。
如此刻沉下去的天空一般墨的蓝,书角相撞,看着一模一样的两本书,二人先是微怔,旋即笑了起来。
她们站在那朵玫瑰花旁笑着,天已经黑透了,二楼临窗的灯影透过窗洒下来落在二人怀中的风铃花束上。
“江边?”
“江边!”
“我能找到你写的那一句。”
“我也能找到!”
带着笑意的声音远去,街口又恢复宁静。
彼时电影已经散场,看完的女孩结伴下来。
最后一波客人也走了。
店主收纳完观影区的软枕,抬眼发现贴在两侧架子上的两张便利贴。
孤零零的两张便利贴的位置有些微妙的对称,店主将便签摘下,一并贴在了其中一格书柜下。
等收拾完所有的卫生,店主将所有灯光熄灭,关门回家。
店牌还亮着灯,logo里的玫瑰在暗夜中格外显眼。
在那格放着邱妙津文集的书架下,两张便利贴并在一起。
一张肆意洒脱,一张娟秀工整。
【Tues le mien,Je suis le tien.①
永远,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没有人抢得走你,也没有人抢得走我.】
——
【你所曾经给过我的,你所曾经和我沟通、相爱过的深度,是无人可比,也是空前绝后的。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绝望,没有回报,我还是要尽我所能用我的灵魂爱你。】②
.....
.....
江枝第三次拨通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坐在轮椅上的人一怔,背脊瞬间紧绷起来。
哒——哒——哒——
拐杖砸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身后的人渐近,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江枝咽了咽口水,眉眼间流露出难得的惧怕,她转动轮椅慢慢转过身。
随着她转动的动作,进来人的脸也渐渐清晰。
昔日熟悉的权势逼人的官员们此刻正卑躬屈膝,争先恐后地让开道,被簇拥着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穿着裁剪整齐的中山装的老者。
一张国字脸,两鬓斑白,金属眼镜架在鼻梁,藏匿在镜片下的眼神锐利似鹰,他手中撑着乌金木杖。
江枝悄悄攥紧拳,抿了抿唇道:“父亲。”
被唤作父亲的老者微微侧了侧头,原本还争相讨好的人们瞬间弯腰道别,纷纷退了出去。
包厢内瞬间变得安静,包厢内空调恒温,江枝却觉得背脊阵阵发寒。
拐杖声终于停止,江钟国抬眼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枝身上:“江宜呢?”
意料之中的问询,包厢内就只有江家父女俩,江宜根本联系不上。
坐在轮椅上的江枝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因为不能弯曲,此刻正滑稽的搭在凳子上。
江枝咽了口口水,嗓子发干:“她没有来。”
江钟国沉眸盯着女儿,视线似刀将人凌迟:“江枝。”
这两个字被咬着重音,可偏偏江钟国脸上还带着笑,乌金木杖被抬起来,轻轻敲了敲江枝打着石膏的腿。
从进来到现在,江钟国的视线从未落在江枝的伤上。
仅仅只是叫了名字,江枝脸色发白,眼神变得恐慌:“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命令的。”
江枝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钟国的脾气。
即使是下调到江城,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只要江钟国不松口,自己就永远无法继续升迁。
一辈子只能困在江城。
“看来江市长的日子让你的胆子也变大了不少。”江钟国将木杖狠狠落下,击打在江枝受伤的腿上。
实木拐杖重量非凡石膏块被打落几分,簌簌的白灰落下,钻心的剧痛让江枝的额角渗透出细细密密的汗,她咬着唇不敢出声。
看着女儿咬牙硬忍的样子,江钟国冷冷一笑,坐在了摆好的位置上,掏出手帕擦拭着刚刚击打过石膏的地方。
“你那位女同学,”江钟国擦拭的动作一顿,冷冷道:“姓宋对不对?”
原本还忍着痛的江枝突然失控,拔高声调:“你别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