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痛意从额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宜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掌心里是湿润温热的血,尖锐的剧痛似乎扎进了脑子里,江宜痛得有些意识模糊。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江宜微微眯着眼适应着眼前的光源。
不是江边......
宋卿?!
记忆回笼,江宜猛地站起来, 因为站得太猛,额头处的血滴落下来润湿她的眼睫。
江宜的眼前暂时失焦,狼狈地踉跄几步靠着墙壁, 她焦急地开口:“宋卿!”
可是没有宋卿的声音,鼻腔里是自己的鲜血混杂着花香气, 耳畔是潺潺流水声。
四周安静极了, 听起来似乎是在一个隐蔽的包厢内。
“她没事。”江枝看着站起来的人, 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强迫自己冷静:“你手机呢?给我。”
听着熟悉的声音,江宜有些意外,她依靠声音辨别着方向:“是你?”
看着睁不开眼,淌了满脸血的江宜,江枝顾不得她的问题, 重复道:“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要打电话。”
江枝是从医院偷偷跑出来的除了带了个随身的秘书, 谁也没通知,自然也没有告诉宋雪意自己要单独来见江钟国,现在自己的手机又关机了, 变成一块废铁和外界失联。
宋雪意联系不到自己肯定会担心的。
“你疯了吗!”额头上的血越来越多,江宜抬手擦拭掉眼睫的血, 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为什么要对宋卿下手?你难道不在乎宋妈吗?”
江宜声音已经有些发虚,她的身体很痛, 脑袋上不断出着血,不知道伤到了什么地方。
不断外涌出来的血浸透了眼睫,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一个小时前,买完书的二人牵手奔跑向江边。
春三月的江城是一片巨大的樱花海。
路旁栽种的观赏樱花一朵挤着一朵挂了满枝,树与树之间紧密没有缝隙,微风一卷就是一阵浪漫的樱花雨。
公交车站旁等待公交的女孩在和朋友拍照片,江宜牵着宋卿的手奔跑过时,正赶上一辆公交驶过。
牵手奔跑的人影和公交车入镜,与飘扬下的樱花花瓣一起定格在女孩的镜头里。
素来热闹的长江边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
入了夜的江面盛满月光,微风吹起时波光粼粼的,江岸两侧的大楼亮起灯光秀,运载货物的船只漂泊在江面上。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户万家,江城是九省通衢,半城都是江,每年三月樱花满城,江水悠悠。
高中时二人就爱去江边玩,尤其是压力大时去江边坐一坐,吹吹江风所有的烦恼就散在了空气中。
就在二人按照记忆寻找着高中经常坐的那块石头时,一群黑衣人从夜色中闯了出来。
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如雨点般的拳头就纷纷砸了过来。
江宜下意识护住宋卿,与为首的人发生冲突,可到底寡不敌众。
就在江宜将宋卿紧紧搂在怀中不断后退时,不知道是躲在哪片夜色里的黑衣人操起了一块大石头,砸中了江宜的后脑。
瞬间的晕眩,脱力的身体像是从枝头剥落的樱花,随着江风飘落到地面。
江宜失去意识前耳畔是宋卿的哭声。
等再醒来时,已经看不见宋卿了。
眼前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包厢,桌面上没有上菜,自己躺过的地方有一片干涸了的血迹,血渗透进羊毛地毯变成暗红色,分不清是谁的血。
江宜不敢相信江枝会对宋卿动手,她有些失控地冲过去攥紧江枝的肩,怒吼道:“我再问你一遍,宋卿呢?”
江宜的理智已经在暴走边缘游走,刚刚那群人下手实在狠戾,不知道自己在昏过去后宋卿有没有受伤。
安静的包厢内回荡着她的怒吼声,坐在轮椅上的人神色冰冷。
“我说了她没事。”江枝不耐烦地推开江宜的手,皱着眉说:“我叫你把手机给我,你听到没有!我需要打电话。”
江宜懒得和她废话,见人不理会自己的问询,双手颓然地垂落,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可刚刚的动作太激烈,伤口的出血越来越多,已经让江宜有些受不住了。
踉跄几步后无力地跌了下去,撞到了身侧的椅子。
刚刚江钟国坐过的椅子被撞翻在地,眼前失去焦距,脑海里响起嗡鸣声,江宜跪在那堆被解开的皮带上。
“我再说一次把你的手机给我。”江枝也不管自己的伤了,推着轮椅到了江宜身侧。
也不管江宜理不理会自己,就径直上手去江宜身上翻找起手机。
可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江枝烦躁地低声骂了一句,抬手砸在了轮椅扶手上。
包厢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江宜感受到自己力气的流逝,她硬撑着要往外走,可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找她。”江枝的声音冷下去,她看着背对着自己跪着的江宜,语气冷冷:“如果你真的很担心宋卿,倒不如好好和我谈一谈。”
江宜只觉得荒唐极了。
纵然强迫自己接受了母亲不爱自己的事实,但看着这样的江枝,江宜只觉得可笑。
她背对着江枝冷冷道:“你真的不怕宋妈会难过吗?你明明知道宋妈有多在意宋卿。”
不同于江家母女的剑拔弩张,宋卿和宋雪意是彼此最在意的存在。
没有哪个女儿会不爱自己的妈妈,也没有哪个妈妈会讨厌自己的女儿。
宋卿和宋雪意是她们彼此最在意的人,她们对彼此的看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在醒来看清绑架自己的人后,江宜只觉得可笑荒唐。
江枝已经容不下自己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对宋卿动手。
“你别拿雪意压我。”江枝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江宜,会惹出这么多事情吗?我人生中所有的痛苦全是来自于你江宜,你才是最不该活下去的人。”
气到毫不在意的江枝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你爸当时自杀怎么不把你带上呢?”
她不在乎自己的话会对江宜造成多大的伤害,在江枝心里所有的痛苦根源都是来自于江宜。
一跪一坐的两个人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现在却用最尖锐的利器刺向彼此。
“是啊。”江宜讽刺一笑,淡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呢?”
这样难听的话不是江宜第一次听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已经断掉了。
现在之所以还可以维持这滑稽可笑的关系,也完全是因为宋卿和宋雪意。
“所以你最好对宋卿死心。”江枝恨恨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你,那你不如回京城,回你姥爷身边,省得天天在我眼前让我恶心。”
江枝没有忘记江钟国的话,他说会给自己一个教训。
会是什么教训呢,江枝不敢细想。她现在恨不能拥有超能力把江宜的记忆全部洗去,变成一个完美的人偶送到江钟国身边。
只要江钟国有了江宜,那么自己就可以彻底和宋雪意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也不去当什么市长,甚至连江城也不想呆了,带着宋雪意去她喜欢的雪乡生活。
正在展望新生活的江枝没有注意到江宜的状态。
失血过多让江宜的脸色惨白如纸,即使江枝现在讲的话不堪入耳,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江宜。
“我十七岁时你就对我这样说过,说你恨不能让我去死。”江宜冷冷一笑:“可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七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渴求你会爱我的女孩了,妈妈。”
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悲伤。
即使已经知道母亲全部模样,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会难过。
江宜的声音坚定,一字一顿:“但同样也意味着,你无权再操控我的生活。”
“如果我想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活不下去。”江宜撑着力气慢慢地站起来,她没有回头:“但是我不会,因为宋卿把你当江妈,我对你动手的话,她会难过。”
“但同样。”江宜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敢动宋卿的话,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枝没想到江宜还有力气站起来,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女儿的背影,才恍惚发现江宜的后脑勺上也有一个伤口,鲜血染红了发,滴落到衣服上,后背已经血红一片了。
江宜撑着全部力气走到了门口,在拉开门前停住了脚。
江枝下意识期待地望向江宜,她在等江宜妥协,就像是十年前那样。
妥协地低下头,说自己答应出国。
可她的期待落空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小女孩了,妈妈。”
江宜的声音很冷,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回廊上的那尊水月观音坐在帘后,幽暗的灯影下,供奉的香火烟雾缭绕,隐去半尊菩萨像,看不清是喜是嗔。
而江宜从始至终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江枝没想到江宜会再叫自己妈妈,这两个久违了的字让江枝感到陌生。
在第一次有了自己是母亲这个概念时,江枝是崩溃的,看着睡在身侧还未满月的小孩,江枝就已经有了掐死她的念头。
只可惜被宜程君拦下来了。
和不爱的人生下小孩是对爱人的背叛。
而被生下的小孩则是罪孽。
江枝用了六年时间才重新回到宋雪意身边,在爱人将门打开的那一刻,江枝看见宋雪意身后的小孩,一个眉眼看起来像缩小版宋雪意的女孩怯生生叫自己江妈。
江枝突然觉得,当妈妈似乎也不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江宜的存在,她对江宜提不起爱甚至是恨的。
在江宜整个成长期,江枝非打即骂,没给过江宜一个笑脸。
就连江枝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将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江宜还是像完全不在意一样,抱着自己撒娇叫妈妈。
关系破裂是理所应当,今天江宜的这声妈妈似乎是在将这段母女关系画上句号。
恍惚间,江枝有了一种彻底失去江宜的感觉。
尽管自己从未接纳过这个女儿。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席卷江枝的内心,她徒劳地倚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怔。
正当她愣神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开了。
秘书站在门口,神色紧张:“江姐,刚刚接到电话,说......”
见人吞吞吐吐的踌躇模样,江枝皱了皱眉道:“说什么?”
“说雪意姐她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江城医院抢救。”